作者:枫渡清江
耿随龙也跟着说道:“是啊,王太仓自家也是富商巨贾,也不至于不知道官商皇店之害,如今如此为朝廷争利,也想必是出于无奈而不得不随大势吧!”
乔允则什么也没说,只在接下来去各处地方喝酒排解忧愁。
只是待第二日,乔允刚从一处高档酒楼出来,一人就跟在了他身后。
这人高大挺拔,神色严肃,脸上带伤,且在乔允偏偏倒倒地出来后,正要上自家马车时,就取出了手里的手铳,对准了乔允。
砰!
突然,乔允就猛觉后背一阵剧痛,不由得回头一看,就见这刀疤脸正对着他,又补了一铳,神色非常冷静。
“你!”
乔允当即酒醒,问道:“你是谁派来的?”
“为国杀贼,不需要谁派!”
这人说后就抽出刀搠向了自己胸口,然后倒在了地上,鲜血很快就从其胸口冒了出来,神色却很祥和。
乔允这里则也倒在了地上,张着嘴,睁着眼,看着天。
彼时。
闹市上的民众已经吓得纷纷逃窜,有女眷当场就晕厥或尖叫起来。
给事中于闹市被枪杀,在承平日久的大明,无疑算是骇人听闻的事,尤其是天子脚下。
尽管,朱翊钧也知道这里面可能是什么原因,但为了表示自己不赞同这种恐怖报复手段,还是下旨严查,且要求严惩负责当日治安的锦衣卫。
“锦衣卫还没查到吗?”
甚至,过了没几天,朱翊钧还特地问起了张敬修。
张敬修回道:“还没有!”
朱翊钧听后道:“为何就这么难查?”
“陛下,以愚臣之见,一是这凶杀自己先自杀导致溯源很难,二是这可能就是我们锦衣卫内部参与的,我锦衣卫以及军中之人对乔给谏等意见很大,乔给谏在被杀前一日就有在宫门外堵截元辅的行为,而说了很多让值守锦衣卫们听了不能接受的话,一个人能持官造手铳出现在闹事杀人,没锦衣卫暗中帮忙,也不可能实现这一目的。”
张敬修回道。
朱翊钧点头:“这个朕知道,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用这种方式来报复!”
“还是要去查,无论查与查不到,都得让这样做的人感到害怕,而知道以后不敢用这种方式,查查有哪些失踪的营兵、辅兵,包括退伍的!”
“是!”
朱翊钧接下来也就没再说什么,只看向了西沉斜阳,沉思起来。
大明在他一手操控下,发展到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主张外扩的军事贵族集团。
这些人虽然在戚继光任首辅后,被要求不得参与经商,但参与朝廷分红的比例却变得更大,无论是新得的土地还是各大官办产业的利润分红,皆是大量落入了他们的腰包。
他们也因此反而看不上国内经商取得的利益,对禁止他们经商也就不那么抵触,也更看不上压榨内部百姓取得的利益,对军纪要求高也没那么抵触,而只希望在外面获得更多土地,做土皇帝,也就不希望朝廷转变国策,从外扩转为内收,从军事扩张转为内部经济改革,尤其是内部一些暴利产业官营转为民营这种改革。
他们不希望自然也就会反对这种改革,尤其是一些他们当中的激进者,也就会对持这种改革意见的人采取比较极端的报复手段。
而且。
这些激进者在采取这种极端手段时也很好找理由说服自己,毕竟完全可以说是为维护国家利益,而不想国家利益被士绅和民间奸商瓜分所以才为国杀贼。
朱翊钧对这种手段虽然不能支持,但内心里早已猜到这种情况会出现,所以他也就没那么感到抵触。
甚至,朱翊钧还有些安心,因为这意味着士大夫阶层遇到了一个很强大的制衡者,更加不敢把他这个皇帝怎么样。
毕竟他们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如何解决这个庞大的军事贵族集团。
“这真是太可怕了!”
“赶快派人去把我投给《为公报》的文章取回来,别去投了!”
“把书房里这些涉及批判朝廷与民争利的笔记文章也全都烧掉!赶快烧掉!”
吏部郎官王教在知道乔允的事后就颇为胆战心惊地说了一句,然后就立即对自己的儿子王富吩咐了起来。
王富道:“老爷,陛下对政治言论也不是管得很严,还说研究无限制,老爷只说是自己看来做研究的不行吗,为何要烧掉?”
王教道:“你懂什么,陛下不计较,不代表那些视生命如儿戏的粗鄙武夫不计较!”
“我们不能跟他们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易把让自己没了性命,就是不孝!”
“所以得防止有不怕人命当回事的武夫也在知道我在看这些文章甚至还赞同一些官转民的观点后也把我于大街上枪杀掉。”
“我明白了!”
“儿子这就去烧!”
王教这里则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辞官为好啊,这朝廷是待不得了!”
乔允的下场让很多希望朝廷不要官营经济减少市场干预只发展自由经济,让民间去对外开拓的官僚越发的心灰意冷。
王教不过是其中一个例子。
不仅仅是王教这种持如此希望的官僚,就是已经主张利用国家力量加大对外开采力度的官僚们也因此事颇受震撼。
王锡爵就在从兵部尚书张佳胤这里知道刺杀乔允的真实身份是京营退伍军官且有军功章的吴秉国后,而捻了一把汗道:“幸而我没听他们的,不然恐也会于闹市被杀也!”
“公说对了,他们原本就是欲杀你的!”
“什么?!”
王锡爵当即站起身来,一脸愕然。
第761章 禁毁乌香,严查烟土
张佳胤则在这时阐述说:
“兵部协助锦衣卫去他家查了!然后根据他留下的文书来看,这吴秉国很相信一种言论,即定海王是你我这些士大夫排挤走的言论!”
“这种言论说,以元辅您为代表,有意排挤走定海王,说您不满定海王生前定下的禁矿政策与即将进行的人口与田地、店铺清查工作,担心地方豪族利益进一步被朝廷控制,所以怂恿官僚们过度执行禁矿之策,导致定海王不得不自劾去职。”
“而因此,这吴秉国和他参与的一个叫军人共进社团体,早已筹备着要杀您!”
“只是因为您当国后没有这样做,反而更加为国取利于海外,也就让他们开始怀疑这种传言的真实性,而取消了这一计划。”
“所以,原本是决意要刺杀您的吴秉国,最后就变成了刺杀乔给事的人,而公反而躲过一劫。”
张佳胤说后,王锡爵不寒而栗,叹道:
“真是令人胆战心惊!”
“这看似平静的天下背后果然有这么多暗潮在奔涌,真不知传此言者是有意害某,还是误解了某!”
“但无论如何,幸而我是始终忠心为国,未敢把个人私利略放心上的,不然,真不知何时已性命不保也!”
接着。
王锡爵突然将桌子一拍,而睁圆怒眼道:
“只是这吴秉国何必如此,既有军功章在身,一生富贵是不愁的,为何要行如此恐怖手段!”
“据闻,此人一向性格偏激,也正因为性格偏激才不怕死,才在打倭国天皇居所时敢第一个冲上城。”
“而性格偏激之人哪管得了个人利害,只知谁要是损国家之利谁就得死而不能安安稳稳地活着,享受这太平盛世的生活。”
“再加上,现在军户不比以前,子孙后代都可以免费上学,自己无论治病还是出行都有优惠,甚至免费,还有大量田地可分,如此一来,没有一个军户想回到过去,自然谁要是敢提回到过去,也就有真敢拼命的。”
张佳胤说道。
王锡爵听后点首:“希望那些守旧的人能明白这个道理吧,但是,这种恐怖手段还是要绝对禁止的,不能任其发展,以下逼上这种事,在陛下西巡时发生过一次,不能再发生了!”
“贵军后,骄兵悍将就多,这种事就难免,除非守内虚外。”
“可眼下不是更适合对外进取吗?”
“所以,守内虚外不可行,而上对下就只能多安抚教导少严惩。”
张佳胤说道。
王锡爵道:“但是也不能谁说了不合他们主张的话,就要拼命,就要同归于尽,这对国家也是损失很大的!既是忠勇之士,就算是死,也该是战死沙场,怎么能因为政见不同而与之同灭?”
“这是自然!”
“民智还未彻底开启,对天子所赋同胞人权的理解,很多人还没跟上,只知道把自己和自己同样主张或者没主张的人当人看了,还不知道把与自己主张不同者也当人看。”
张佳胤继续附和起来。
而王锡爵则喟然一叹,接着苦笑说:“只怕这很难啊,尊重和容纳异己者,自古以来就没几个能做得到,许多很难忍辱负重的道德君子虽然清廉自守、仁善有礼,但一遇到政见之争,也往往不留情面,何况天下其他人呢,只能尽力阻止这种情况!”
“是啊!”
朱翊钧也不希望这种情况出现,所以,他在张敬修也向他汇报查到刺杀乔允的人是致仕武官吴秉国,而参与此事且给吴秉国提供手铳的就是当日值守东城的锦衣卫千户孙道承后,就对刑部尚书萧大亨道:
“让三法司对孙道承不必再审了,把他流放爪哇吧,这个吴秉国既已畏罪自杀,就只将所有官爵褫夺,只保留军户身份。”
萧大亨拱手称是。
但刑科都给事中董自宁对此颇为不满,而对刑部尚书萧大亨道:“给谏被杀于闹市,凶犯就算畏罪自杀,也当鞭尸剖棺,革其军户之籍!”
“大司寇为何不争之,而竟只夺其官爵了事,从犯锦衣卫官孙道承只是流放,而不绞杀,此何以令天下士林满意?”
萧大亨道:“你如果觉得不合适,可以行封驳之权,驳回三法司之决案,而上本请陛下重判,不必在这里指责老夫!”
董自宁自然不敢直接表明态度,因为他也怕被人杀掉,也就只能闭嘴,在决案上画了押。
只是没多久,董自宁在签字后就忍不住泪水盈眶:
“可怜我乔公身为士林君子,被人杀于市,而竟不能得到一个公正下场,天下果已大变,士不能贵反而是武夫贵也!”
“哭什么!”
“陛下这样做才是圣明之举,这种事不宜严追下去,严追反而加剧冲突。”
萧大亨见此不由得说道。
作为为官多年的萧大亨,明显比董自宁更沉稳更明晓大势,也就知道眼下士大夫地位下降已成必然,是不可能再指望像以前一样,士大夫骂了皇帝都没事。
因为士权进一步被压缩的缘故,想依靠士权阻止烟草国家专卖化的官僚士子以及他们背后的民间商贾们,不得不放弃这一想法,老老实实接受这一事实。
只是依旧会有一些权贵官僚和商贾在心存侥幸,在继续贩卖烟草,甚至是被朝廷禁止而视为毒品的烟土。
所以,一些权贵官僚和商贾还在朝廷严查烟草贩卖后被各地的警务兵抓了起来。
警务兵们因为属于军队系统,是支持国家专卖烟草的,所以执行的很积极,基本上就没几个权贵官僚和商贾能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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