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佑明 第575章

作者:枫渡清江

  “何况,不寅吃卯粮,就会有守成之欲,就会耽于现状。”

  “就会即便加大了王化力度,但迟早也会因为收支不能相抵而主动缩减开支,进而不再进取,只想守成,乃至宁割土弃地,也不想辛苦解决产生积弊的地方。”

  “如同医病,宁肯一刀切掉不过有些烂的肉,也不愿意用治本之法,既保住这块肉,也避免其他地方再出现烂肉。”

  “则国家也是一样,不欠债,就很容易想苟安很容易忘危。”

  “而且,积蓄现在不耗尽将来也会耗尽,而将来耗尽还不如现在耗尽。”

  “将来耗尽,国家会因为苟安之气已重,乃至积弊丛生而不能再度中兴。”

  “现在耗尽还能因为国家上下皆有进取之心,而能一直增进王业,这样,将来即便子孙不肖,依旧滋生游惰之性,而只想守成,甚至宁愿舍土弃民,也要耽于享乐,至少也能有足够的地去舍。”

  “所以,陛下,愚臣认为,现在不能坐视蒸汽机带来的便利不加以利用,而只按部就班的,有一分钱就造一艘蒸汽轮船,造一辆蒸汽列车,而且还是需要一台蒸汽轮船的时候才造,这样的话,迟早会因为人好逸恶劳之性而陷入停滞,使千百年后天下人用的还是蒸汽机!”

  “就如同,三皇五帝时就出现的畜力之车,因为古人不敢寅吃卯粮之故,以至于几千年来,一直是在用畜力之车,直到近年来因为本朝自世庙开始寅吃卯粮持续严重导致改制呼声不断,以至于陛下也深受其影响后,才大力进取,使得蒸汽动力之车出现,终于一改三千年之原地不前的困境,而使天下之一统,不再局限于秦汉时之九州,而是五湖四海也!”

  王锡爵这话让一干公卿沉默了下来。

  朱翊钧也开始频频点首,承认王锡爵说的是很有道理的,本朝改革的思潮的确是因为嘉靖朝财政年年亏空,然后导致越来越多的士大夫不得不主动思索变法之道。

  张居正不过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朱翊钧知道自己这个时候需要作出自己的判断,不宜犹疑不决,便道:

  “朕用元辅,是亦认为天下货币一统至关重要,正所谓天下之本在民,而民之本则在财,无财则民难活,国难立;而国家适当亏空,利于货币一统,那就当予以推行。”

  朱翊钧这么说后,诸公卿皆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

  郭正域则站出来道:“陛下!以愚臣之见,元辅之言并非为将来社稷之计,而是为个人功业!为不想在功业上输给先太师与申太傅,故才执意支持寅吃卯粮,为的就是能将更多的国帑用来做更多好大喜功之事!”

  官员都不想折腾辛苦,如今好不容易,天下已经繁盛到国库年年增长,而可以过天下无事可操心的安生日子,所以,王锡爵的建议的确很不得人心,也难免有大臣继续坚持反对。

  郭正域不过是其中一代表,一敢说出来的代表。

  “你干嘛不直接说是朕好大喜功?”

  朱翊钧则在这时反问了他一句。

  “臣!”

  郭正域一时语塞。

  朱翊钧则道:“此议已决,不必再议,实在不能苟同,可请辞归乡,以免将来被人弹劾说你有暗中使坏之嫌。”

  郭正域听后不由得一怔,然后默然称是。

  接下来,郭正域就真的写起了辞呈,而学部尚书谢杰则找到了他,问道:“公真欲辞去?”

  “陛下都这么说了,我再腆颜留在这里,岂不成恋栈权位之辈?”

  郭正域苦笑着问了一句。

  谢杰叹了一口气说:“但公素来清正,本当为阁辅之才,如今提早离开朝堂,实在可惜!”

  “陛下怎么能因公一时观点不合其意,就下逐贤之意。”

  接着,谢杰又说了一句,且对郭正域道:

  “吾意为公上奏挽留,请公先别上辞呈。”

第750章 大改革,让首辅相权合法化

  郭正域听后则摆手道:“不必!”

  接着,郭正域就对谢杰拱手作揖一拜:“但还是多谢公为某执言,公不愧为鄙人挚友也!”

  “公为何执意要去?!”

  “陛下今日在侍御司可能不过是一时气话而已,只怕现在,陛下也已经后悔今日对公说那样的话了啊!”

  谢杰这时言道。

  郭正域瞅了他一眼,接着就道:“且陛下是不是说的气话!”

  说到这里,他就看了看外面的月色,接着道:“且说,如果政不合本意,留在中枢又有何意义呢,还不如悠游林下呢!”

  谢杰忙道:“但公这一去,可能就很难再重返庙堂了,于国于民,损失不浅啊!”

  谢杰说着就揩拭起眼角来,似乎真有在为郭正域落泪。

  郭正域则反而安慰谢杰:“公何必为鄙人落泪!国有圣君,还怕庙堂无贤臣辅佐?何况,陛下说的没错,我再留在朝堂上,只怕也难见容于首辅。”

  谢杰点头道:“我知道,我只是为公惋惜而已。”

  郭正域听后不言。

  过了一会儿。

  郭正域则才叹道:“其实,个人仕途没什么,我只是担心,王太仓要是真的让大明钱法行寅吃卯粮之策,会不会真的后果严重?”

  “毕竟古往今来,贤君名相没有一个主张这样做过。”

  “饶是张太岳当年,也是主张节用国帑的!其呕心沥血之处,也是为解决亏空,使国家广有储蓄,唯独他王太仓要反其道而行之,真不知是祸是福啊!”

  “但愿他是对的。”

  “只是他这种做法并没有先例参考!所以总是让人惴惴不安。”

  郭正域说后就回头看了谢杰一眼。

  谢杰则笑道:“鄙人非宰辅之才,于治国安邦之道,悟性不高,不好多言。”

  郭正域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在接下来,去了首辅官邸,见到了王锡爵。

  王锡爵问道:“公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郭正域道:“鄙人已决定递辞呈,还请元辅票拟时不必挽留。”

  王锡爵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笑道:“鄙人也没打算为国挽留公。”

  郭正域怔了片刻,脸色微红。

  但这时,王锡爵又开了口道:“公来这里应该不是只为这事吧?”

  郭正域点首,回道:“没错!今日在御前,鄙人对元辅的臆测,还没有从元辅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所以鄙人特来向元辅讨要一个答案,不然,若没有这个答案,鄙人是怎么也不能安心回乡的。”

  “公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些。”

  王锡爵这时回了一句。

  郭正域就真的正襟危坐道:“元辅鼓吹要让朝廷岁欠之债适当多于岁入之银,真是为了国家之长远,还是只为了个人之功业可以远超张、申?”

  砰!

  王锡爵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公一向以君子自居,为何如此看人?!”

  郭正域语塞,半晌后,才点了点头,然后起身道:

  “我今日不该来,告辞!”

  王锡爵颔首。

  这时,左都御史杨俊民则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他原在郭正域来之前,就与王锡爵在这里谈话,只是因郭正域突然来了首辅官邸,王锡爵也选择了先见见郭正域,所以,杨俊民便主动选择了暂时去屏风后躲藏了一会儿,而表示不愿意再看见郭正域。

  直到在看见郭正域离开后,他才站了出来,对王锡爵道:“他郭明龙到底还是书生气重!”

  “但书生皆负报国志,他也不例外。”

  王锡爵这时也笑着回了一句。

  杨俊民则看向王锡爵笑道:“好在陛下信任的是元辅,接下来,元辅可大展宏图了。”

  “我也是书生!”

  王锡爵回了一句,然后就又道:“对主持改制也是如履薄冰、惴惴不安,也并不敢真的做前无古人的事,毕竟,这要是一失足可就是千古骂名啊!”

  “元辅公忠体国,有些事不得不为。”

  杨俊民笑着回道。

  “也不是不得不为。”

  “当今天下,四海归心,士无展才之困,民无饥馑之忧,国财民利一直在增加,还有许多外利如一座座金山一样未被挖掘。”

  “故而可以说,哪怕现在真的走一步看一步,求稳求安,盛世绵延百年也不成问题,国朝跨越三百年桎梏已很有希望。”

  王锡爵说着就道:“我个人也没必要为了什么身后之名比肩高张申,非得做些前无古人的事,得个萧规曹随的良相之名,也不失为一种谨慎明智之举,只怕天下人只有敬我尊我的,没有毁我贬我的。”

  杨俊民讪讪一笑:“说的也是,只是。”

  “只是这人啊,俗话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有些道理你不知道不明白还可,做个愚夫,还能自鸣得意的过一辈子,心安理得地享受天下人的追崇。”

  “但只要你明白一些,那就安心不了。”

  王锡爵接过了杨俊民的话,然后就道:“如果鄙人不把我想到的看到的对陛下说出来,我是心不安的。”

  王锡爵接着又起身道:“但要不要选择推行我这样的财政理念倒全在于陛下!”

  “但是,如果陛下不支持我,支持郭明龙等,我反而心安!毕竟,郭明龙等主张的策略谨慎,还是先太师也推崇的,所以不能说不好,只能说不够标新,关键还合乎天下人心,真要等显出弊端要批判的时候,早已是几代人后,那时还管什么褒贬?”

  “即便有褒贬,也会因为事先就是合乎天下人心,故只会变成由天下人一起承担这一责难,而不必由首辅一人承担这一责难。”

  “可现在,陛下支持了我的理念,这就让我反而不能心安啊!”

  王锡爵说着就仰天一叹。

  “人最难求的就是心安!”

  “元辅若要求心安,还不如不来到这个世上!”

  杨俊民这时直截了当地回了一句。

  王锡爵听后如醍醐灌顶,道:“公此言甚是,还不如尽人事,听天命!”

  “没错,陛下既要如此,那便如此!”

  杨俊民点了点头,笑着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