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渡清江
“是!”
李进答应着,他自然明白自己姐姐说的“她”是谁。
而对于李文全,这个李太后长弟、朱翊钧大舅,在被发配到蓟州后不久,就被早在这里充军已有不少日子的徐璠认了出来。
毕竟昔日也都是一起喝过花酒的权贵子弟。
已有一身腱子肉且黑了不少的徐璠因而就先过来喊道:“国舅爷,国舅爷,您怎么也来充军了?”
李文全没有理会徐璠。
而徐璠则道:“这世道越来越不正常了,我这个原首辅公子被充军也就罢了,没想到国舅爷您也会被充军,这天下莫不是姓张?”
“可不是嘛!”
李文全回了一句,问道:“令尊怎么就培养出了这么一位学生来。”
“家父现在也后悔着呢。”
徐璠说着就道:“国舅爷,且熬着吧,等熬到您那皇帝外甥亲政就行了。”
“不过,您不知道,这充军的日子不好过呢,张江陵把搜刮来的钱,全拿给谭子理用来练新兵修边墙了,害得如今充军的人每天都得搬砖!”
“而这边墙的砖又大又重不好搬不说,关键冬天冷如冰,夏天烫如火,让人碰都不想碰。”
“国舅爷毕竟是皇亲国戚,就不必给他安排活了。把他枷锁去了,只别让他逃了就成,派个人跟着他。”
戚继光这时则走过来对自己的部将吩咐了一声。
于是,李文全倒是没有被安排搬砖的活。
徐璠听了半天没缓过神来。
李文全倒也没领戚继光的情,只是四处乱瞅起来,一瞅就瞅见徐璠背后的一段墙不对,而走过来瞅了几眼,还竖起大拇指比划了一下:“不对!不对!这墙歪了!”
戚继光见此走过来,问:“国舅爷为何这么说?”
“这本就是歪的!”
“我家几代泥瓦匠,我随便一看就能看出来!”
李文全说着就又把右手大拇指翘起做出一个点赞的手势对戚继光道:“你自己看!”
接着,就在戚继光过来看时,李文全就道:“戚元敬,你们就是这么花着我皇帝外甥的银子,给我皇帝外甥这么建边墙的?这么歪的墙,只怕没几年就得垮!”
李文全在其姐姐李太后入王府被封侧妃前,也就是李家未发迹前,一直跟着其父李伟,干着泥瓦匠的活,而且从小就开始干,所以算是这个时代的劳动人民出身,在砌墙方面有很专业的才能和丰富的经验,此时也就因受昔日职业习惯的影响而直接指出问题来。
戚继光认真看后,就道:“把监修这段墙的人砍了!”
戚继光素来治军极严,历史上连自己儿子因为犯军纪都敢处死,所以此时在他自己也发现这墙确实歪了后,就直接下令砍负责这段墙的人。
李文全听后倒是有些瞠目结舌。
接着,戚继光就又吩咐人把这段墙重新拆掉,让人重新来砌。
李文全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撸起袖子说:“让我来吧,他明显还是个生手,一看就是来边镇混饭吃的。”
“瓦刀给我!”
李文全说着就从那人手里夺过瓦刀来。
戚继光见此也没阻拦,只是走近低声道:“国舅爷,宫里太后有慈谕,让您好好表现,别再给李家丢脸。”
李文全此时全身心都在认真砌墙,也就没抬头看戚继光,只道:“你帮我回话给娘娘,就说我在给陛下认真修边墙!没惹事!”
“这泥浆和的也有问题,米汤明显加少了!跟我过来时看见的那些泥浆不一样,前面那些都是对的,这个不对,用来砌墙会塌。我冬衣用劣质棉花最多挨冻,但这样砌墙,是会塌的!”
李文全则在这时候也说了起来。
“把负责和这段泥浆的人也砍了!”
戚继光听后也就继续吩咐了起来。
戚继光的部将很是愕然:“这国舅爷是来搞事的吧?才刚来就整出两条人命来!”
……
半月后。
文华殿。
张居正则在朱翊钧接受讲读的间隙对朱翊钧禀道:“陛下,总理蓟州军务的戚继光奏报,国舅爷于监修工事方面颇有见地,补了边镇文武官员皆不通营造之弊,已发现数处问题。”
“而臣认为,国舅爷虽是外戚,且在充军,但应人尽其才,复其官身,使其监修边墙,这也不算是放权外戚,只是临时授权替陛下查看而已,昔日也有令外戚查看工程的旧例,固也不算违例,只是回京便撤其职事即可。”
朱翊钧听后倒是笑了起来:“这说明充军充对了,就让他以锦衣卫千户的带俸虚职继续在蓟州戍守巡查吧,何时遇赦就何时回京。”
“臣遵旨!”
张居正应了一声。
第069章 万历反问张居正
朱翊钧则在张居正奏完戚继光的事后,就沉着脸对张宏吩咐说:“将河南道试御史傅应祯的奏疏给先生看看!”
张宏拱手称是后将傅应祯的奏疏递给了张居正。
原来,在万历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也就是武清伯一案被处理后不久,傅应祯就以尖刻的措辞上疏言了三事。
主要内容是要朱翊钧存敬畏以纯君德,蠲租税以苏民困,倡言路以疏忠谠。
“臣闻今岁雷震端门兽吻,地震于京师直省,不下数次……虽由大小臣工失职,曾未见陛下下修省一语,以回天意,晏然而邃无事。岂真以天变不足畏乎!要亦敬天之心未纯也!”
“以内阁考成六科,令阁臣离中枢而扰地方,此非祖宗旧事也。今不能纳科臣之谏,必欲推行,奈何甘行效失德之举,岂真以祖宗不足法乎!要亦法祖之心未纯也!”
“臣又近闻不令士绅生员议政,否则便将罢黜为民,岂真以人言不足恤乎!要亦广纳良言之心未纯也!”
“此三不足者,王安石以之误宋,陛下不可不深戒也……”
张居正一边看着傅以祯的奏疏一边在心中默念着,一边双手颤抖起来。
朱翊钧则见此言道:“傅以祯这道初本一上来,朕就没让人送到内阁,而是让司礼监留中,于今日来与先生聊聊此中内容。这傅以祯明显是把朕与先生都骂了,且是明骂朕,而暗讽先生为王安石。”
朱翊钧知道,在近代以前,北宋灭亡以后,王安石在天下人眼里就一直是奸臣的形象。
因为从南宋开始,士大夫们就把导致靖康之难的锅安在了王安石身上。
而且到现在也还是有这种观点存在的。
甚至不少。
因为明面上的确看上去是北宋王安石的改革加剧了党争,而且又是新党在北宋末年把持朝堂,加上士大夫以保守派为主,尤其是在理学大兴后很是抵触改革也就主观地把王安石逐渐贬斥为奸臣,而都选择性的忽视了徽钦二帝的责任与北宋末年为相的蔡京到底是谁提拔等事。
但无论如何,在如今的大明,说谁是王安石就是在骂谁。
也由此可见,在古代华夏敢于改革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一不小心就要遗臭万年。
所以要在古代改革得需要很大的魄力。
或许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士大夫看来,还不如坐等底层人革命或外族入侵,然后改朝换代,而自己这些人作为精英依旧会被重用,而不应该选择去为积重难返的王朝治疗。
所以,朱翊钧不得不承认,张居正敢站出来改制,的确是付出了很大的勇气。
只是官僚集团并不会领他们的情。
尽管,张居正相比于一些更激进的改革者已经温和许多,还在希冀整个官僚集团能明白他的苦心,能愿意同他一起改制。
虽然大明官僚中还心存社稷苍生、受儒家传统社会责任感驱使且还愿意去担负这份责任感的部分士大夫会领他的情。
但这不代表整个官僚集团会领他的情。
这和北宋时期王安石的改革一样,真正愿意配合其改革的也不过是寥寥无几,大多数不过是见风使舵的。
话转回来。
因为是封建地主的属性就是趋于保守的,所以官僚集团的整体是不愿意改革的,也就才这时拿三不足思想为一种“不正确的思想”来批判朱翊钧和张居正。
可以说,傅以祯要么迂阔因为自身阶级属性的原因真信了这话,要么是真坏故意直接判定三不足思想为“不正确思想”,且以此为武器抨击改制。
所谓三不足思想,便是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这是王安石变法的精神支柱,也是在他之后一些坚持改革的士大夫的精神支柱,也是曾经的儒家主流思想之一,即新学,曾与理学、蜀学并为儒学三大思想。
要知道,曾经王安石就因为新学在儒家思想领域还比较有地位,从祀孔庙的。
但在后来被宋理宗撤了出来,理由是:“王安石谓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为万世罪人,岂宜从祀孔子于庙庭?黜之!”
正因为后来理学大兴再加上从南宋开始,君主也有意识否定这种思想,所以这类思想已式微。
只是在王阳明倡导士大夫们跳出理学桎梏,叩问内心,进行独立思考后,才又出现了一批士大夫愿意追随王安石的这一新学思想。
但无论如何,到现在,这种思想还是被占据统治地位的理学抨击为邪说淫词,被视为不正确思想,故而说谁有这思想,谁以此思想教导天子,谁就是奸臣!
朱翊钧自然很想彻底复兴新学思想,至少不当被视为不正确思想。
不然,要是任由理学这种本质上就是禁锢天下所有人的保守思想继续下去,只会使华夏的思想文明相比于以前不但没有进步反而一直处于倒退阶段。
因为这种思想本质上因为发源于先秦奴隶社会,又是利于封建地主的,所以要想让这种思想主导下的社会长治久安,只能让这个社会的主体民族都有奴隶思想都为奴隶才能长治久安。
如果华夏这样下去,最好的结果就是从周边找个自带异族政权根基的胡夷当主子,这样才能保证这种思想主导的社会长治久安。
因为同族的人当主子也就是当君主,因为没有与汉族封建地主可以天然制衡的异族贵族集团,而很难遏制汉族封建地主对整个社会根基的破坏。
总之,要么像历史上一样请满清入关,要么请洋人来当汉人的主子,要么都请来当主子,否则就没有其他的结局。
除非从根子上挖掉这种想当别人的奴隶主也想当别人的奴隶的思想。
另外,朱翊钧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傅以祯是宁肯直言骂自己这个皇帝,也不敢直言骂张居正误导圣上,明显也误以为自己这个皇帝年少好欺。
也就直接骂自己失德!
毕竟无论是经筵还是视朝,自己都表现得很宽仁恭谨,以致于让其误以为自己这个天子的确可欺,可像明仁宗明孝宗一样随便骂,而张居正似乎更不会饶人,才不敢直接骂张居正,而只是拐着弯地骂张居正是在仿效王安石误导宋神宗一样误导当今天子,以致于当今天子失德。
可见现在大明的这个理学主导的奴隶社会还不够完美,以致于他这个主子还能被底下的奴隶骂。
还是请异族人当主子更适合这样的社会。
朱翊钧现在在对张居正这么说后,张居正也在沉思一会儿后道:“此无知迂腐之辈,若论其罪,死有余辜。但陛下即位以来,圣德宽厚,海内共仰,此和足以介圣怀。陛下只需革职充军,稍加严惩,人心亦当儆惧,无敢有妄言者矣。国家政事或宽或严,行仁行义,惟陛下主意。”
“先生到现在还竭力劝朕对他们示仁!可先生可想过,纵然这傅以祯只是迂阔无知,而他背后整个反对改制的党羽难道就只是迂阔无知,而不是阴险奸恶吗?!”
朱翊钧冷笑着说了一句,且诘问起张居正来,且又道:“他们已经在拿三不足彻底否定整个改制的根基了,先生为什么到现在还对他们抱有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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