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渡清江
赵南星把桌子一拍,神色激动地说了一句。
孟养浩听后一脸好奇的问他:“此言何解?”
赵南星便就放下茶杯道:“你想,准犯事官员在诏狱争辩梳理政见,从一开始进去,参与争辩,就不能再把自己视为完美之人,视为圣人,也就不能持独夫民贼之心,去探讨学问国事,也就容易听进去真心话,也容易清醒认识自己。”
赵南星说着就又道:“安、岳等公的死,我的确是有些负罪之心的,罗近溪这么一说,我也就不得不承认了!”
“然后,我也在这段日子想了想,我的确在以前没有实事求是的去看待陛下和看待元辅,如今才想起来了昔日御前被天子责问为何因知道张嗣文是君子就更要委屈他,而千方百计不让其掌权的话来。”
“如今想来,我是存了太重的门户私利!”
“但是,我门户私利重,难道申吴县的门户私利就不重吗?”
赵南星这么问后就再次看向了孟养浩和钱一本。
孟养浩则苦笑说:“申吴县的门户私利重不重我不知道,但我们在京至交的门户私利还是很重的,就因为我们悔过承认自己朋党乱政,也就一个来送我们的人都没有!这是都对我们失望了,鄙夷我们了!”
钱一本这时也把《邸报》拍在桌上道:“我们的悔过自陈罪责疏登得倒是很快,现在已经在《邸报》上了,从此,我们的确是不能再以君子身份行世了!”
“名誉尽毁也!”
钱一本说着就叹了一口气,又苦笑说:“朝中君子自然是不愿再跟我们来往。”
赵南星颔首,也看向了窗外,只见外面有士子正持伞正对他指指点点,更有熟识的官员路过时对他摆了一个脸色。
一时,赵南星就不由得因此摸了摸胸口。
钱一本这时也摸着胸口继续说道:“梦白说的对,今上太过厉害,且其手段在世庙之上!世庙虽狠但不诛心,但今上诛心啊,让你生不如死!”
钱一本说后就不禁切齿眼红。
“虽痛苦,但也的确更易正人心!”
赵南星这时倒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这时,有文书官孙演走了来,拍着身上的雨珠,将谕旨从掖里拿了出来,捧在手上说道:“你们竟在这里,有中旨给你们。”
赵南星、钱一本、孟养浩听后皆忙带着期许之色跪下。
“安希范、岳元声等虽朕不喜,但亦为朕之臣,为炎黄同胞,故不能这么平白的没了性命!”
“尔等既为其友,回乡后当明察暗访此事,揪出幕后真凶,使枉死者不枉死,卑鄙者明正典刑,钦此。”
孙演说后就把中旨给了这三人。
三人接旨后驻足在原地许久,以致于都不知道孙演何时离开了茶铺,也没有察觉到有便衣锦衣卫刚刚抓了刺客离开这里。
赵南星在半晌后就先喟然一叹:“果然还是陛下更把安、岳等公放在心上,吾愧为他们友矣。”
“一样!”
钱一本说着就道:“君子可以受辱,但不能白受辱!”
而在朱翊钧对这三人下中旨后不久,顾宪成倒也还是送了信来给这三人,且邀请这三人下江南一趟。
于是,这三人就来了一趟江南,在东林堂见到了顾宪成与其他江南其他士大夫。
张鲸和孙海等闲住南京的宦官也因为如今和士大夫们相处的不错,而同列席见到了这三人。
士大夫们虽然很排斥宦官掌权,但在现实中,很多士大夫都还是会为了权力与宦官结党乃至成莫逆之交。
哪怕是朝廷不准,也会暗中接触。
顾宪成等也不例外,仗着天子远在京师,与张鲸等结交也就更加明目张胆。
顾宪成虽然支持除掉赵南星,但他自己倒是不会直接参与,只在见到赵南星、钱一本、孟养浩三人后讶然了一下,然后就笑着说:
“虽然三位是上悔过疏才保得性命离京,使天下人颇多非议,但在我眼里,三位依旧是君子,我们依旧可谈国事谈天下事,吾办了一东林堂,作讲学议天下事之处,到时候还请三位莅临讲学,说说此次风波。”
因为朝廷现在要求书院官办化,所以顾宪成也就没办东林书院,而是办了东林堂,他不想自己的治学之地为官府控制。
钱一本在听顾宪成这么说后就先摆手道:“自辱无德之人,既不配于庙堂谏君,也不配于江湖启民,还是作罢吧。”
赵南星也跟着说道:“是啊,我哪里还有面目再对后生讲学,只怕一讲学只会见辱于后生。”
张鲸听后故作不解地问道:“三位何必如此消沉。”
钱一本笑道:“公公曾为御前大榼,当时知道当今天子厉害的,我们如今也总算是怕了知道畏惧了,不敢再现眼了,以后是真的打算听从圣意,读书耕作了。”
顾宪成听钱一本这么说,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露出不悦之色。
“是啊,何况,安、岳等公被毒杀之事亦不明,我等也甚为愧疚,那还有底气针砭时弊。”
赵南星这时倒是附和了一句,且转头特地问顾宪成:“叔时可知道安、岳等公被毒杀之事,到底是谁所为?”
“是啊,想必叔时是肯定知道一些的,毕竟如今士林多以你为纲,凡是都会和你商量,而避免做了什么事不被士林容忍。”
钱一本也跟着说道。
第507章 陛下都知道把他们当人!
顾宪成在赵南星和钱一本这么问后,就神色更加凝重起来。
但顾宪成也不好否认钱一本说的是事实。
他的确是应该知道安希范等被杀真相的。
因为,如果说朝堂上是天子在呼风唤雨,那士林中现已是他在呼风唤雨。
所以,凡是跟清流文官有关的事,他不会不清楚内幕,甚至可能比锦衣卫还清楚。
顾宪成也就只得如实说道:“这事,你们最好别再追问,毒杀之事也不过是锦衣卫一面之词而已!”
“这算什么话!”
“叔时这话,咱家实在是不敢苟同。”
张鲸这时故作失态地先站了起来,而继续说道:
“我素先生(安希范)一向是我最敬仰的君子,岳公等也乃敢言直臣,令人敬佩,岂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没了性命?”
“他们的死,怎么可能就这么不问了!就算是只认识的阿猫阿狗没了性命,也得知道缘由吧。”
“且按照新礼,庶民尚且以赤子待之,何况我素先生等君子?”
说后,张鲸就看向众人:“难道我们只是嘴上惋惜,内心却一点也不把我素先生等人当成朋友吗?!”
“公公说的是。”
“吾不如公公也!”
赵南星跟着附和了一句,然后看向顾宪成:
“叔时,我素先生等暴毙之事到底真相是什么,别人可以不问,但我们不能不问,不然如何算得上是朋友呢?”
“是啊,陛下都下旨让锦衣卫严查,陛下尚且都把我素先生放在心上,我们难道就真的就这么冷血,让他们就这么白白死了吗?”
钱一本跟着问了一句。
孟养浩也跟着说:“这的确是非朋友之道,今日我们不问我素先生之死因,他日我们若如此,谁来问我们?”
顾宪成看着这三人,知道自己不说会失士林人心,一时也只得叹气说:
“也罢,此时吾倒也的确知道。”
“是谁?”
赵南星忙问道。
张鲸也挺直了胸膛,凝神听了起来。
顾宪成道:“东泉先生!”
“他为何这么做?”
钱一本这时忙问了一句。
顾宪成道:“东泉先生本意是好的,是怕奸党借楚王谋逆与吴公之事兴大案,列党禁,就想着,先让已上本为吴公说话的同仁永远闭嘴,这也是为了天下士林安宁嘛!”
“叔时真是糊涂。”
这时,孟养浩说了一句,就道:“这种事怎么能知情不报呢?”
赵南星则问顾宪成:“叔时如何知道的?”
顾宪成道:“东泉先生希望我不要用自己在士林中的名望深究此事,故坦诚告之于吾,去缅甸的梅州先生可以佐证。”
“这石东泉真是心坏的很!昔日认购劵的事,他就表里不一,如今竟做出阴狠卑鄙之事,倒也不奇怪!”
钱一本这时不由得批判起来石星来。
赵南星也跟着道:“他还小视天子,以为天子不会因为自己厌恶的臣子暴毙就不会多问,就敢如此做!可事实上,陛下可比他更有情义的多!”
赵南星说着就指责顾宪成说:“叔时也明显是因为门户私计蒙了心智,对天子没有一个公正的看待,以至于,也觉得天子不会问,可事实上,天子一直是真的在把天下子民当人,如没有因为李植之事败露,而大搞冤假错案;也没有因为李三才之事罗织他人、大搞党禁!所以,天子怎么会真的坐实安、岳等公被毒杀而不问?”
“所以,我才说叔时糊涂!”
“这种事居然知而不报,是不把安、岳等公当朋友吗,还是不顾事实的把陛下当昏君,为了表面上的士林安宁,不惜对奸人遮掩。”
孟养浩跟着说起顾宪成来。
顾宪成红了脸,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下不去,只突然站起身来,怒视着赵南星和孟养浩。
明明自辱的是他们,如今被批评的却成了自己,这让顾宪成如何受得了?
张鲸见顾宪成突然站起来就忙问他:“叔时这是怎么了?”
接着,张鲸就劝了一句:“朋友之间,难免有逆耳之言,别在意。”
顾宪成这才堆砌生硬的笑容来:“诸君说的是,在这件事上,我是有过错,是对不起安、岳等公。”
“叔时也不必太自责,其实我等也没有高风亮节到哪里去,如近溪先生言,门户私计太重,以至于只顾着庇护同门,没在乎是非,才有了今日这般处境,被圣明天子关到诏狱上了一课。”
“叔时不妨自己上本向这事实情告知于天子,他石东泉虽位尊侍郎,想必以天子之明,也不会偏袒他,如此也算对得起安、岳等公了。”
钱一本这时也劝起顾宪成来。
顾宪成讪笑了笑,然后道:“启新说的是,吾会上本伸张此事的。”
“如此就好。”
钱一本笑着道。
顾宪成则在这时转移话题,出来指着自己东林堂的一对楹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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