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佑明 第366章

作者:枫渡清江

  所以,他与其等着皇帝挖苦他,还不如主动请辞,给自己挽回点颜面,让皇帝知道他还是知耻的。

  朱翊钧这次御批的很快,以虽事君不诚但看在坦白及时的份上为由,下旨对吴弘济不予重惩,且表示,既然你吴弘济这么想博名声,就给你一个机会,故不革职,只贬谪到缅甸去任知县官,负责抚夷与推行汉化一事,将来若能使缅甸人人知汉礼,崇皇风,自是扬名于后世。

  而吴弘济在收到朱翊钧的御批后,惊呆了许久,然后不得不来找海瑞,向海瑞哭诉说:

  “大冢宰,下僚家有老母,若去极边之地,恐惹老母伤心,还请大冢宰择机待陛下忘了臣这件事后,将臣调回来吧!”

  海瑞道:“谁没有老母,自古忠孝难两全,令堂若是贤母,只会鼓励你去保边卫疆。”

  吴弘济见海瑞不肯为自己徇私,只得启程南下去缅甸。

  倒是钱一本因闻吴弘济被贬往极边之地,赵卿被下诏狱论死,且皆跟普通士民拦阻吴弘济的事件有关,而深感这种通过发动普通士民参与政治斗争的行为很过分也很危险,也就上本为吴弘济和赵卿求情,且弹劾锦衣卫张敬修胁民欺官、扰乱世风,甚至还在弹劾张敬修之外,直接批评朱翊钧说:

  “陛下自张太岳去后,一味纵容其党羽,而不加以遏制,只对清流言官多加惩处,以致于言路拥塞,其党羽嚣张跋扈!”

  “如今更以太岳子为近臣,使其胡作非为、怙恶不悛;且久不立太子,大兴土木,渐不批奏疏,只让奸党把持朝政,使天下人人不知畏惧天威,而民悍勇敢欺官,士刁顽敢乱道学。”

  “恐今日只是民不知畏官,将来则是民不知畏君也!”

  钱一本之所以要直接批龙鳞,不是他忘了畏惧,而是他心里门清儿,知道发动百姓对付他们这些清流小臣,肯定是皇帝同意的,不然申时行、张敬修等官员,绝对不会有这个胆子敢让民问官,乃至准予《大诰》出现。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

  所以,钱一本也就直接选择了批龙鳞。

  这样一来,首先可以一针见血的提醒朱翊钧,你真要让庶民也参与政治,那将来你要是想肆意妄为,只会更难!

  其次,他也能博得更大的名声,让天下人知道他是敢直接批评皇帝的。

  钱一本的这道奏本上去后,朱翊钧就冷笑了起来:“这么快就受不了市井士民跟你们讲立场了?”

  “还因此,一个要当场杀人,一个直接教训起朕来了。”

  朱翊钧知道,市井中的普通士民参与政治,允许民告官,是有悖于传统农耕文明里强调尊卑有序的社会规则的。

  但现在的问题是,先富起来的地主阶级,以许多士大夫为代表,虽然支持等级有序,却想的是自我以下等级有序,自我以上则要人人平等,甚至渐渐有想控制皇帝,让皇帝为天下傀儡,而方便自己这些地主阶级为天下主宰,而可以自由克削小民。

  这自然就让朱翊钧对这个什么等级有序的礼教社会不感兴趣了。

  所以,朱翊钧宁肯让小民也参与进来,宁肯破坏等级秩序,也不能这些想让自己变成礼教上的奴隶的人得偿所愿。

  朱翊钧也算是明白,为何朱元璋作为皇帝,要整个《大诰》,即便朱元璋不是为了人人平等,那也是为了不被官僚集团束缚。

  于是乎,朱翊钧对钱一本的批评与提醒并不在意,而是直接批示说:

  “朕言过,论事就论事,哪怕是说朕做的具体一件事不对,皆可;但若直接否定朕不配为这天下主,否定朕的圣德,则便是目中无君,当为逆党!”

  “此等悖逆之徒,宜处极刑,着即下诏狱严审其同党,并在审完后处以车裂极刑!”

  朱翊钧选择了直接对钱一本处极刑。

  而当朱翊钧的批示下发后,内阁秉承着申时行所提过的一切圣意即天意的原则,只主动当应声虫,也就没有因为皇帝要这么严酷处理钱一本而封还谏阻,而是照谕票拟。

  钱一本很快就收到了自己的朱本,且也等来了锦衣卫。

  虽然钱一本做好了触逆龙颜的准备,但在知道皇帝要车裂他后,他还是有些意外的。

  他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不是像邹元标这些人一样被贬黜出去,也不是被保留全尸,而是直接车裂。

  “怎么这样,我不过是说几句逆耳的忠言,为什么就直接车裂!这与独夫民贼有什么区别?!”

  所以,钱一本在被押走前,于心里腹诽之余,就还是忍不住对自己儿子说:“务必替为父奔走!”

  在钱一本被押去诏狱后,给事中孟养浩就已上疏为之求情,而道:“陛下如此对待直臣,非仁君之道!”

  “放肆!”

  朱翊钧在侍御司看见孟养浩的章奏后,就再次下旨道:“亦下狱论死!”

  这时,申时行不得不劝谏道:“陛下息怒,臣恐这样杀下去的话,他们虽不敢恨陛下,却敢恨臣等,反不利于臣等执政,臣等不能执政事小,但对倭战事与开发吕宋等政事要紧,故请陛下三思!”

  朱翊钧道:“朕自有应对之策。”

  申时行听朱翊钧这么说,明白了过来,也就没再言,且拉住了也还要说话的次辅刘应节。

  孟养浩在接下来也被锦衣卫从六科廊抓去了诏狱。

  而申时行在钱一本和孟养浩下诏狱后不久就亲自上密揭为这两人求情。

  朱翊钧知道申时行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批示说:“既然是元辅求情,那就给这二人一个机会,去诏狱传旨给这二人,若这二人更上本悔过,对自己的错误做出深刻反省,且自陈罪责,朕便免其死罪,以彰仁道!”

  朱翊钧下达了这样的圣旨后,内阁学士沈鲤就问申时行:“陛下逼他们把自己说出去的话咽回去,如同诛心,只会让钱启新他们比死还难受,会不会太伤他们了?”

  “不伤他们,难道伤你我?”

  申时行听后只笑着问道。

第504章 个人荣辱事小,保全圣德事大!

  诏狱。

  赵卿在被押来这里时,完全一副半点负罪之心,整个人依旧桀骜狂悖的很,故被关在诏狱里的儒士们看见他的神色后,就有大儒罗汝芳忍不住先问张敬修:

  “缇帅,敢问他是犯了何事,也是主动投案的吗,竟比我二进诏狱时,还要得意!”

  “不是。”

  “他犯的是弥天大罪,在任巡城御史时,竟下令对拦官民众直接屠戮,还说宁因屠尽匹夫得酷吏之名,也不能让匹夫可以诘问官僚可以议论国事。”

  诏狱现在不只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也渐渐的成了皇帝直接控制下的政治与学术交流地。

  基本上进来的儒士都要表达一下各自观点,且与其他人展开讨论与争执,乃至对骂。

  而张敬修也因张居正家教严,在经学造诣与国事理解上也颇有水准,自然也会参与一下讨论,如今也就跟这些狱中大儒们颇为熟悉。

  这时,张敬修就朋友式的回答了罗汝芳的疑惑。

  罗汝芳一听就当即看向赵卿:“我说,官民有纠纷是在所难免的事,但直接屠戮就犯忌了,你是怎么想的?”

  “汉贼不两立!”

  赵卿似有些答非所问,但也似乎答出了自己的答案。

  所以,罗汝芳也就在这时呵呵一笑:“谁是汉,谁是贼,不都是炎黄之后吗?!”

  赵卿盯着罗汝芳,道:“你真怎么认为?”

  “自然!”

  “百姓亦陛下赤子,亦我等同胞!”

  “对于新礼所提倡的这一观点,鄙人还是举双手赞成的,只是何夫山(何心隐)的人人为友,我还不赞成,所以才再次进来,准备说服他的同门。”

  罗汝芳回道。

  “你与何夫山俱当诛!”

  赵卿则指着罗汝芳大喊一声,且道:“你不是问我,谁为汉,谁为贼吗?”

  “我告诉你!”

  赵卿说着就道:“守礼者为汉,乱礼者为贼,匹夫不肯被人治便为贼!”

  罗汝芳直接问道:“那肯被人治是不是便为畜生?”

  赵卿不由得咬紧了腮帮,随后道:“此所谓牧民之旨也!”

  “该杀!”

  “陛下的确该杀他,他这种是宁自己身死也不能忍受百姓富足的妖孽,不杀世道必崩!”

  罗汝芳大声说了起来。

  赵卿只呵呵冷笑。

  而钱一本在被押来诏狱后,罗汝芳亦问他:“想必你就是那巡城御史的同党了?”

  “君子朋而不党!”

  钱一本说后就也得意洋洋地去了自己牢房。

  孟养浩在被押来后也是如此,也没有觉得自己有错。

  因朱翊钧下了新旨,张敬修便在这两人被关进诏狱后,来了这里,且让人将孟养浩和钱一本带到了一众儒士面前,道:

  “陛下有旨,你们若肯上本悔过,对自己的错误做出深刻反省,且自陈罪责,便免你们死罪,以彰仁道!”

  说着,张敬修就沉下脸道:“否则,待到三法司那边走完过程,你们就得被车裂,同他赵卿一眼,命丧黄泉!”

  钱一本听后道:“敢问陛下为何改旨?”

  张敬修道:“元辅为你们求了情,圣恩特降,给尔等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天子果然只给申吴县情面,但却要我们悔过,我们悔什么过,我们犯了何过?”

  钱一本看向了张敬修,一脸愤慨,摊手问道。

  张敬修道:“若不悔过,按圣谕,便算是冥顽不灵,就只能等待被车裂。”

  钱一本怔了片刻,接着就摇头说:“这不行,我们要是悔过,岂不就是折腰服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怎能受此委屈?!”

  孟养浩这时也跟着对张敬修说:“是的,这悔过书要是一写,让我们有何面目见天下人?!这圣谕分明是要让我们受辱于天下。”

  同在诏狱的赵南星也在这时从牢房里探出头来喊道:“没错,不要写!我等君子,岂能为苟全性命,而委屈己节!”

  赵南星说后也看向张敬修,笑道:“缇帅且回旨去吧,他们都是要慷慨赴死的,他们皆是君子,岂畏车裂乎?!”

  “糊涂!”

  这时,罗汝芳在牢里对他们大喊一声,道:“你们不损自己德,不让自己受委屈;难道想让陛下受委屈损圣德,留残忍之名吗?!”

  钱一本被罗汝芳这么一顿训斥,一时如旱地惊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我写,我悔过!”

  钱一本过了一会儿后咬牙回道。

  张敬修微微一笑,就让人把文房四宝端来。

  “启新先生!”

  孟养浩不由得大喊了一声。

  赵南星也跟着当即脸色愕然,不由得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