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渡清江
所以,朱翊钧让锦衣卫这么做后,也就造成揭发士绅豪强役使兵马的舆论压过了攻击张文熙的舆论。
“过分!非常过分!这是谁干的?!”
“怎么全是说役使士兵这事的!公难道不知道下令查禁吗?”
准备去南京任太常寺卿的陆树德就在这一天问起新凤阳巡抚石应岳来。
石应岳有些不解地问着陆树德:“别说根本就查禁不了,就算能查禁,哪有我们士大夫堵天下人嘴的道理?”
“那也不能让这样分明在羞辱斯文羞辱士族的物议如此被宣扬啊!”
“公身为士大夫之一员,难道就要坐视此等不正之风蔓延吗?”
陆树德问道。
啪!
石应岳把桌一拍,问着陆树德:“什么叫我坐视,难道公还不想让天下人通过报子揭帖说话吗?!”
陆树德一时不由得悻然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么下去,很不妥的!会有辱天下斯文颜面的!”
“没事的,天下还是君子为多,不至于几个揭帖小报就坏了我士大夫形象,公要对我们文臣士大夫有信心。”
石应岳说了这么一句。
“公告辞!”
陆树德听后只得叹气,然后点头说后就又问道:“可公就真的不担心因此导致凤阳人人辞官人人不安吗?”
“关键是,也没见谁因为这些小报揭帖揭发违制役使兵民之事,而愤然辞官啊,更没见市井生活受此影响啊?”
第419章 盛世民乐
“既然受不了小人倾轧,公就辞官吧!省得受气,不如归隐林下。也免得让人觉得君子好欺!”
陆树德在见了石应岳,因听石应岳说,并没有见到官僚因为阻止他们役使营兵而愤然辞官,更没见士绅因此要迁居他方,也就在见到同样对查役使营兵之事不满的扬州知府黄元时,对其建议起来。
黄元苦涩一笑:“哪能弃君父而去,弃社稷而去。”
陆树德听后一脸失望,但也无法反驳,只好拱手离开了扬州。
而没多久。
陆树德在路经如皋时,却见这里的市井倒比他去年经过这里还要繁荣热闹许多,许多士民百姓如洪流一样在如皋城内进进出出,吆喝交谈之声鼎沸而至夜不绝。
陆树德对此沉下了脸,然后又因亲眼看见一生员在持折扇路过一贴有“凤阳巡按张文熙夜宿尼姑庵”的揭帖时竟直接无视,甚至还将另一张落在地上的写有“张文熙敛财为大明天下巡按第一”的小报给直接踩在了脚下,只与来县城的卖水果的老农攀谈起来,而脸色更加难看,便问:
“你这后生怎如此冷漠?!”
这生员本名唤景贵,乃如皋县学生员。
此时他因此不由得一惊,且抬头看向陆树德,因见其衣着红袍官服,便不得不肃然敬礼:
“不知学生何以得公如此恶评?”
陆树德哼了一声:“看看你自己脚下!”
景贵便低头一看,就见到了自己脚下正踩在的一张抹黑张文熙的小报,便笑道:
“公想必初来如皋,不知明里,这种揭帖小报明显是假消息,混淆视听用的,要不然也不会使得城内更多的揭帖小报是关于张巡按整治势家豪强役使兵民的事,所以也就没人再将此当回事,连我们也没再当真了,甚至百姓都懒得拾回家用,毕竟能捡拾的揭帖小报太多。”
“竟是这样?”
陆树德没有直接批评景贵,只故作意外地问了一句。
景贵道:“自然!学生倒是想这些是真的,他张文熙真的只是为敛财才凌虐官绅,但的确没听见身边有大户被其索贿,也没有索贿不成而为其污为役使兵民的情况。”
“你倒是想让这些是真的?”
陆树德又故作不解地问了一句。
景贵点头,说:“是的,因为我们这些士子不能再向官将购得牌票以能役使兵民后,游学都不方便了许多!”
“毕竟若不能役使兵民,家奴也是不愿意跟随自己出远门长途跋涉的,也得有好处才愿意跟随,而好处便是让他们能托主家之势指使兵民,可现在不能,那一路的辛苦自然是由家奴承担,家奴自然不愿意,若要其愿意,我们这些主家自然也得给出更多好处才行。”
“别的不论,使游学不方便不利成材,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朝廷应该准士子驰驿役用地方兵民才是!”
陆树德认真地感叹道。
景贵大喜,忙拱手作揖:“若天下皆如公这样体贴士子,自然是吾等士林之福!”
“你们自己也应该硬气一些,不能只指望吾等为官之人!”
“像眼下这种情况,就该劝地方府县官清理有损斯文颜面的揭帖小报才是,也该罢市罢学乃至迁去他方,使朝廷看见此政太苛以致于当地士绅不安才是。”
陆树德明着指教起来。
景贵道:“公有所不知,我们不是不想这样做,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些有损斯文颜面的揭帖小报根本就清理不干净,今日派乡勇家奴撕毁,明日就能突然出现在全城,印刷之快,仿佛神仙在施法术一般!”
“另外,这市井如此热闹,倒也不是跟我们这些缙绅士子有关,而是近来乡镇庶民竟渐渐比以前要好乐淫华,竞相比奢,争奇斗艳,小民之家亦坐车赏艺,以至于街巷间尽是铜钱作响,碎银晃荡。”
“所以,我们想罢市也没用,何况有家中经商之士族也不忍在市井繁荣大为恢复时罢市损利;至于因时下苛待士绅之政,就要迁居他方,也没几个士绅愿意,毕竟人可以走,祖地与祖坟呢?”
“所以,学生也未因此就不再出门,也来到了这市井中,走走看看。”
景贵这样说后,陆树德无奈苦笑。
他不由得瞅了一下眼前的市井,果然就见许多乡民百姓正拿着大包二包的货物坐着敞篷马车往回走,一个个笑容满面。
“好!”
俄然。
陆树德又听得一人满为患的茶铺里,许多身着短衣的百姓坐在二楼的座椅边对一说书的文人大声吆喝着,甚至有不少也学自己士大夫把给这说书人投去赏钱,也在喝茶时把茶盏一端,轻轻一吹,微微一嗅,讲究起来,而未再将此只是作为解渴之物。
这让陆树德颇觉得不伦不类,也顿觉去茶楼听书变得俗气了,甚至连对品茶也没觉得有什么雅趣了。
陆树德也懒得再进如皋城,只失落地继续南下。
没多久,他就在城外驿路旁,看见竟有乡野村夫竟也学纨绔子弟游冶搞野炊,竟也做着曲水流觞说酒令的事,还请了一二优伶在一旁吹奏。
“真正是世风日下!连庶民也不知节俭,竟学着士大夫悠游林下,不知勤于耕作,也把自己当成治人者!”
“殊不知,不先读书不先明理,如何能游冶高乐?一旦如此,恐未生士大夫以天下为己任之志,却先生了懒惰淫逸之心!”
陆树德是真的受不了看见百姓也出游作乐。
毕竟他是一向主张让百姓按照理学的标准做人的,即应该尽灭己欲的。
他认为,庶民百姓就算靠勤于耕作挣得了些积蓄,也应该先积极读书学圣贤道理才是,哪能不读书就先把士大夫才能品味的趣味,也拿去体验了呢,这让读书人怎么在生活中娱乐时有高雅感?
像陆树德这样的士大夫在明朝并不少,他们可以接受朱门贵族骄奢淫逸,但的确不能接受百姓骄奢淫逸,甚至有些时候,百姓听社戏都要被阻止。
一是怕百姓因此聚集生事或为邪教传播提供机会;二是觉得百姓若是知道太多的故事也会变成刁民,所以会有官员是禁止百姓娱乐的。
但陆树德不知道的是,受之前一些地方的官吏们擅自利用清军勾军克削摽掠百姓的事的影响,让许多百姓都猛醒了,觉得家里如果有余财存着只会被官吏豪强惦记,还不如自己拿去享受一番,对自己好点。
当然。
再加上眼下正是盛世之时,大明内部的经济越来越好,百姓的收入也就一直增加,百姓们自然也对自己挣钱的能力与前景没什么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怕官吏眼馋,即没有安全感,所以就干脆开始疯狂消费起来。
第420章 工业萌芽
万历十三年夏,一场急雨让江南成了水墨色。
陆树德却无心赏这烟雨江南,只阴沉着脸。
但江南各大市镇的雇工农夫们却是因这雨下得急,倒更加闲散起来,三三两两的去了酒肆野店快活去了。
只新开的村庄社学还有朗朗读书声,出现在朦胧的烟雨里,惹得人不禁驻足。
陆树德也是在闻得读书声后才眉目舒展开来,他虽然见不得百姓懒散,却是愿意看见孩童勤学好读的。
不过,少了牧童吹笛声,对于陆树德未尝不又是一件不如意的事。
是的。
陆树德寻了许久,亦未见何处草舍茅屋下有牧童躲雨吹笛。
这让陆树德有种江南孩童皆已入学读书的感觉。
“回公的话,眼下读书的孩童是比以前多了,为财主大户放牛的孩童的确少了!”
“因而,我们这里几个相公乃至孝廉老爷都开始办起了私塾,倒也不是只为了培养族中子弟,而是赚钱!”
“谁现在愿意花钱送自己孩子读书的乡民是一年比一年多呢,尤其是今年,清军勾军之事一闹,再犟的人也宁肯自己多辛苦一些,也要花钱送孩子读书以求功名了!”
“而因此反让学生现在还有些发愁的是,这读书的人越来越多,我们这些老贡生只怕就更难中举了。但又不能不准人读书,何况,我们现在还靠着教人子弟为稻粱谋。”
陆树德在高邮的一处驿站歇息时,特地询问了一名当地的老贡生冒起德,冒起德也就向陆树德说了当地的现象。
陆树德听后点了点头:“这么说,庶民的确因新政富足了不少,也难怪会有官吏要急着借清军勾军之事掠民,只是如今虽不准清军勾军,却也不准违制役使军士,使士绅受苦,实在是太过,难免有因噎废食之嫌。”
“公说的是!”
“但即便朝廷不这样做,军士也没以前那么好役使了!”
冒起德叹气道。
陆树德听后便问:“这是怎么说?”
“因为自刚峰先生总督南直时发动百姓设立农社和工社后,如今庶民立社之风大起!”
“军士中也有所谓兵勇互助社的,连驿站附近的驿夫也有共助社,如果官府不给钱,想直接役使,他们也会闹事,总之悍民越来越多,乃至裹挟与欺凌士绅,读书人也越来越不受尊重了。”
冒起德回道。
如冒起德所言,自万历元年到现在,大明改革已有十多年,且已深化到改动礼法,明确用对外扩张夺外利的国策来惠民富国,故即便权贵官僚在分配制度上依旧拿走了增加的蛋糕里的大部分,但也还是难免的通过各种直接间接的方式让百姓也跟着增加了收入。
而人有钱后,尤其是在没有生存压力后,就会主动追求生活上的质量,也追求人格上的被尊重和自由,乃至是更多的权势。
百姓也一样,所以到现在的大明,个人主义已经开始出现。
大量庶民因身上有铜钱作响,自会更关注自己,更注重享乐,更愿意消费,买各种好货来满足自己,也更愿意读书去关注社会,去提升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对官吏也不完全再有畏惧之意。
除此之外,读书之风也的确开始更加盛行,人更愿意在对自己和自己子女身上花更多钱。
大明的百姓们也一样,尤其是江南一带,大量庶民子弟读书,不但男子读,乃至女子也开始读。
上一篇:1980我的文艺时代
下一篇:从1981年卫校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