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佑明 第285章

作者:枫渡清江

  想要的邀名进士也开始渐渐从立德邀名,变成立功邀名。

  所谓立德邀名,便是通过谏君参劾重臣来证明自己在道德上忠直敢谏且清正不畏权贵。

  而立功邀名,则是在伟大功绩上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人谈到一件大功无法抹掉自己的名字。

  梁元龙如果想立德邀名,自然不必冒着生命危险,远赴漠北,写记功文章,而在瀚海留下自己的笔墨与名字,只需学历史上的邹元标,先弹劾张居正被夺情不对,再弹劾徐学谟等大臣就是。

  但现在这一条路走不通了。

  他也就只能同杨镐一样,用立功的方式邀名。

  而梁元龙到底是文人,所以远征瀚海后,他因为体质还是不如李如松、不他失礼这些人,也就先发起烧来。

  不过,梁元龙在看见自己的文章被刻在了碑文上,还矗立在这史书上才看见过的瀚海之滨后,倒也没有后悔来这一趟,心中顿生豪情,且道:“大丈夫能有纪文于此的机会,纵埋骨于此也知足矣。”

  “风宪何必说这话!不就风寒而已,本朝医道精深,且自改革医籍制度后,良医大增,随军的都是善治风寒等症的,风宪不至于长眠于此。”

  “大不了,我们再待久一些,等明年五月过了再离开。”

  李如松安慰了梁元龙几句。

  梁元龙心里稍宽,且在这时继续说道:“提督,我们一时也不会离开,不如多立几块碑,乃至地里也埋几块,写明这里是我皇明之地,这样将来即便有蛮夷来此毁碑,也不能尽毁,我明人若有后世争气者也来了此地,或能通过存档笔记发现,而重新立起来,不知公觉得如何?”

  “另外,时下天子意改旧礼而立新礼,是礼制更复古圣人义,而新礼本意就在于礼下庶人,匹夫亦当被国重视,故何不也把从征将士乃至伙夫的名字也刻上去,让后人知道,他们也为开辟国疆做了贡献?”

  “包括从征路上的阵亡与瘐毙者!”

  梁元龙这时又提议起来。

  “甚好!”

  “当这样做!”

  李如松对此表示赞同,且立即就安排人去按照梁元龙的意思办。

  在场的将士听后就脸有奋色。

  而这时,李如松因看见碑上刻的不他失礼的名字,便不由得回头对不他失礼说:“公也该有汉名,这样刻在这里,才显得有体面一些。”

  这个时代的汉民族因重新驱除鞑虏而崛起于世界民族之林,又还没像历史上一样亡于区区数万建州女真之手,而成其奴,所以不他失礼和汉朝时匈奴愿取汉民以彰显自己更高贵一样,也是想有个汉名的,也愿意汉化的,以体现自己与别的蒙古人不同的。

  甚至,因为这个时代汉文明本就代表高贵,所以,很多异族会主动改汉名,有的甚至会心羡慕之,但又自卑觉得自己文化不够而不敢。

  而他之所以没有这样做,也是不敢贸然取汉名而担心惹大明天子不喜而已。

  所以,在李如松这么说后,不他失礼道:

  “希望能因这次的功绩,请天子赐国姓给我们,这样就好请有名望的贤士给我取个汉名了。”

  “陛下一定会愿意赐国姓于公的。”

  李如松说了一句,便看向了南方。

  而在他身后,一刻满汉字的大碑则高高的立在北方,如一雕像在傲视着后世的贝加尔湖。

  ……

  几个月前的万历十二年十月的一天。

  在南方的大明京师紫禁城,养心殿内。

  因天晚欲雪,一阵阵寒风吹得黄叶响,也让气温骤降,朱翊钧便躲进了暖阁内,拥毳衣而守着铜炉,准备看密奏,且先将李如松的密奏拿在了手中,看了起来。

  刚略微看了几眼,朱翊钧就沉下脸来,随后就开始拿笔誊录名单,誊录完后就大声吩咐道:“来人!”

  张鲸忙走了进来:“请皇爷吩咐!”

  “按照名单,将这些人拿了,下诏狱问其通夷乱礼之罪!”

  朱翊钧把一份誊录有名单的手谕丢在了张鲸面前。

  “是!”

  张鲸忙从地上拾了起来,然后双手捧着手谕倒退着往外而去。

  朱翊钧则继续看起别的武将密奏来,而看着看着,他又笑了起来:“好,好,好个李如松,朕就知道,他在边镇会整顿一下风气!”

  “回来!”

  但朱翊钧在看见桂瑾、解生等的密奏后,又不由得喊了一声。

  张鲸忙又走了回来:“请皇爷吩咐!”

  “传方逢时来见朕!”

  朱翊钧这时了一句。

第387章 剧变开始

  朱翊钧这么吩咐后,就起身看向了窗外。

  而窗外这时已是黄叶满庭阶,只待被一阵狂风卷个干净。

  建设新的礼法,是由余有丁根据实学思想首倡,他和申时行、方逢时等执政公卿达成一致的关于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改革新政。

  虽然新礼是以托太祖本意复古礼之名,而改理学大兴后的内敛保守之礼,但实际上,新礼是再次强调华夷之别和同袍之义,在要求卑者敬尊者之外,还开始立法要求尊者也以仁以礼待卑者。

  申时行、方逢时、余有丁这样做是因为他们是因支持张居正改革而起家的,而他们要想保住权势,就得继续延续张居正改革的路走下去,承认改不适宜之政是正确的,是必须的;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名正言顺的继续坐在高位上。

  只是改着改着,当改制到了这个时候,就需要在思想上动刀,进而以更加巩固自己这些改革派在执政行为上的正确性,而彻底摘掉乱礼坏法的奸党帽子。

  不过。

  申时行、方逢时、余有丁这些地主阶层出身的官员,能愿意继续改制下去,进而开始对真正让大明帝国裹足不前甚至开始后退的礼制动手,更重要的还是皇帝朱翊钧自己没有站在旧礼那边,即保守派那边。

  朱翊钧这么选择,除了因为来自后世的他知道旧礼本就会日益崩坏,本就会导致中华要为外夷欺压外,就是他自己也不想被旧礼束缚。

  基于“灭人欲、存天理”思想建立的旧礼,如果继续统治这片土地,那么,除非皇帝是异族皇帝,有自己足够制衡汉人地主阶层的本族军事集团,否则,皇帝也会不得自由,也会变成旧礼的奴隶。

  而那样的话。

  皇帝要么摆烂要么叛逆,但无论哪种只要不改旧礼,对百姓和国家而言都是灾难,相反,异族皇帝可以依靠这种礼制既不受旧礼约束,又能依靠旧礼控制全天下的人为自己驱使,真正实现除朕之外,皆为奴才。

  所以,朱翊钧宁肯把全天下汉人更加当人,宁让内阁等有宰相之实,也不愿意为了让自己真的可以奴役天下汉人,去支持旧礼。

  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如果想绝对自由,我行我素,就会导致绝对的不自由。

  朱翊钧虽然不愿意尽灭己欲,而沦落为旧礼奴隶,但也愿意不尽随私欲,使私欲有度,而求更加怡然安详的心境。

  当然。

  朱翊钧内心还有点愿望就是打破旧礼后,他可以让大明对外敛取更多钱财,以对外挣来的钱财增加内帑收入,进而以后就可以自费出宫去各地巡视,而不用担心因此累民,使天下怨愤。

  要知道。

  朱翊钧已经受够了一直待在这四方城内。

  他还是很想去看看这所谓的属于他的江山的。

  而这么一来。

  现在的改革,便使得整个帝国旧的东西在开始纷纷剥落,如缠足,如弃婴等俗,还有文贵武贱的现象;而新的东西在开始出现,如开始鼓励庶民迁徙去开发新的产业,士子也开始愿意出去立功邀名,国家武德开始走出去而不是只用来守内。

  连如今武臣都开始敢告文官的状,让朱翊钧真的可以通过文武相制,而知道还有哪些权贵官僚是旧礼的守卫者,以至于不惜支持鞑虏挑起边患,也因此下令让厂卫去抓人。

  大明门外的一处茶楼里。

  同样因天晚将雪,考功司郎中赵南星对太常寺卿沉人种、太仆寺卿石星、文选司郎中王用汲、太仆寺少卿傅来鹏等同僚好友刚刚围炉而坐,准备吃茶,一队锦衣卫这时就从这边走了过来。

  初始,赵南星等还没在意。

  毕竟京师地界,出现锦衣卫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例行巡逻,还是查缉盗贼。

  所以,赵南星这时也只议论着时下官场所关注的建立新礼之热点,而失望且无奈地道:

  “没有出现大规模边患,新礼看来真的是合时宜的,鞑虏也果然没那么不愿意接受!”

  “要不说天子圣明呢!”

  “若天子是不知道鞑虏也人心不齐,怎会愿意为利国利民之大业而改礼制?”

  石星也跟着笑说了一句。

  王用汲则因石星这么说后而摇了摇头,然后就饮了一杯茶,未有多言。

  嘭!

  只太常寺卿沉人种这时突然把空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然后起身言道:“但这样的利国利民真的合乎圣人道理吗?礼真的能改?改了还是礼吗?!”

  沉人种说着就突然两眼含泪道:“一想到改礼的结果竟是胡虏不敢生事而甘为驱使,文臣不敢贪渎而靠武人保证吏治清明,我就心痛不已,难道新礼就真的这么顺时势吗?!”

  “不然呢?”

  “难道公真的要抱残守缺?”

  傅来鹏这时问了沉人种一句。

  “是啊,或许刚峰先生说的对,如果礼不能有助于国,那就是礼不合时宜了。”

  蹬蹬!

  这时,已有锦衣卫走了上来。

  沉人种见此面色顿时不安起来,而说道:

  “就算我想顺应时势,也晚了!鞑子不但没挑起边患,还因为越来越不会相推相隐的官场风气,让我东窗事发。”

  沉人种说着就主动朝锦衣卫走了来,道:“走吧,我知道我犯了什么事。”

  于是,锦衣卫便将沉人种押离了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南星很是惊讶地问了一句。

  石星只是喟然一叹,说:“还能是什么事,定然是用了阴谋手段,想破坏新礼;可而今眼目下,任何阴谋手段,都是不能阻挡国家推行新礼之大势的。”

  赵南星听后没再说什么,只默默地看向了窗外。

  然后,他就见已纷纷扬扬飘落整个街道的雪里,沉人种这时被套上了枷锁,步履踉跄地在锦衣卫押解下,往锦衣卫北镇抚司衙方向走去。

  但突然一阵劲风吹来,吹得树木纷纷落下黄叶,也落在了沉人种的枷上与肩膀上。

  “旧礼真的要不存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