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渡清江
张居正颔首。
致君于尧舜,是文臣士大夫的最高理想,而这一理想实现的起始就是在于让皇帝陛下完成一次好的经筵。
因而,张居正和吕调阳皆因朱翊钧如此积极于经筵事而欣悦。
其他文臣也一样,皆抬首瞅向了前方,任由眼前而的雪花飞落,而只目光炯炯地看向朱门,等着他们的皇帝出现。
吱呀。
吱呀。
护卫着御辇的大汉将军们持着金瓜,踩在碎琼乱玉里,整齐划一地护卫着御辇上的朱翊钧往文华殿行来。
眯着眼的朱翊钧,在见完李太后后轻松不少,乃至听着这声音仿佛在听乐曲一般,似乎已经因此沉醉。
等到了文华殿且面南而坐定,一阵阵熏香随着寒风飘来时,朱翊钧才睁开了眼。
有明一代,参加经筵的官员在参加经筵前需先沐浴熏香。
故而朱翊钧一来就先闻到一股馨香。
乍一看,他就见自己眼前已有一张书案,讲官们已鱼贯而入,有着大红袍的,有着青绿锦绣服的,在纷纷扬扬的雪飞中,很是夺目。
朱翊钧未发一言,只默默地看着这些讲官分列东西两班,且依据着原主人的记忆,寻觅着张居正。
张居正没有注意到皇帝在看他,他此时也沉默地站在了一边。
最先开口的是鸿胪寺官员。
随着鸿胪寺官员带着诸臣行礼如仪且宣布进讲后,才有两名讲官从东西两班走出来,到御前讲案前向北并立,然后鞠躬叩头,准备进讲。
朱翊钧就像是在观看一场纪录片一样,以观众的视角看着这一切,也就只觉得新鲜,没有半点不耐烦。
毕竟他以前只是听说过明朝有经筵制度,但不知道经筵究竟是怎么样的。
这时,朱翊钧只见展书官走了上前来,在御案前为朱翊钧展开了书,站于东侧的讲官,随即就开始到案前向朱翊钧禀告今日要讲的四书内容,接着,西侧的讲官也过来禀报说要讲哪部分经史。
朱翊钧也是直到后来才知道,敢情是东侧讲官讲四书,西侧讲官讲经史,然后东侧讲完四书,就由西侧讲经史。
因是第一次参加经筵,对此天然具有好奇心,所以,朱翊钧倒也听得认真,讲官让他读,他就读,让他解他就解。
朱翊钧也暗叹好在原主人本身因为四岁开始读书的缘故,倒也在内侍的帮助下,早已打下了儒学基础,因而此时应对起来,倒也从容。
只是朱翊钧暗自觉得全程自己这个皇帝还是像个木偶一般,只是在机械式地与这些讲官们完成一次教学活动。
所教内容也是把四书经史的内容按照朱熹的意思理解一遍。
对于来自于后世而已被社会训练得只注重功利的朱翊钧而言,收获有限,礼仪上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但在文官们眼里,皇帝此时的表现简直可以说是完美!
仿佛他们这一早上的挨饿受冻之苦都没有白受!一个个精神振奋,就像是在皇帝面前装了个大逼,爽得不行,又仿佛被皇帝施舍了多大的恩泽,也感动的不行。
吕调阳是个善感的性子,已经眼泛热泪地看向了张居正:“天子才十岁啊,参加经筵就这么认真,且声音洪亮,仪度雍容!其神明夙悟真天纵也!”
首辅张居正倒是依旧神色从容。
随着鸿胪寺官员出班中跪,赞礼毕后,进讲才算结束,而两班官员也才都转身向北。
朱翊钧也在这时才总算开口降谕言:“官人每吃晚酒。”
这句话是经筵制度规定皇帝要在这时说的话,朱翊钧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言称讲官为官人。
不过意思自然是明白的,无非是皇帝要请大家吃早饭。
经筵嘛,顾名思义,除了讲经,还有筵席。
而在朱翊钧这么说后,参加经筵诸臣才下跪承旨,然后去午门吃光禄寺准备的早饭。
经筵的早饭并不可口,但今天吕调阳却吃得津津有味,且对与自己同坐于大学士席的张居正低声言道:“叔大,天子虽年少,但已有明君之象。像冯保这人,宜去之!”
因冯保制造王大臣案陷害高拱一事,早就惹得文官们对冯保不满,故而今日吕调阳如此对张居正说,张居正也没感到意外。
但张居正却没言语。
文官们不容宦官,尤其是专权的宦官,是大明自正统朝开始就存在的现象。
张居正对此也清楚,但他现在有别的考虑,自然不好在这时答语吕调阳。
吕调阳见他没言语,也不好再言语。
朱翊钧自然不知道因为他在经筵上表现得过于符合文官们的心理预期,使得吕调阳都开始希望张居正带着文官们倒冯。
朱翊钧此时已回了乾清宫,且准备温习功课和写字。
一回寝宫就玩是不可能的,因为张居正会在第二天让他背诵今日所讲,如果背得顺畅,自会被表扬,但如果不顺畅,就会被严厉训斥,乃至会通过冯保给李太后打小报告,而李太后比张居正还狠,会直接让他长跪。
所以,朱翊钧只能先温习功课,练练字。
好在朱翊钧现在在后世背功就不差,倒也很快就熟记下了今日所讲,且依靠着自身不错的记忆力,发现讲官在经筵上犯了个错误。
熟记完今日所讲,还得练字,朱翊钧也没有因此花太多的时间。
何况,对于心理年龄实际上已不是小少年的他对于写字也不觉得多枯燥无聊,玩心也没太重。
所以,朱翊钧如今在练字时也能更加集中精神,且也就写的更快。
在写完后,朱翊钧就出了殿门,准备舒展一下筋骨。
可一出殿门,朱翊钧才发现乾清宫执事太监孙海、魏朝等内宦已跪在了殿外。
朱翊钧因而不由得问道:“为何跪着?”
第003章 学习理政
孙海笑着向朱翊钧禀报说:“因皇爷今日经筵完成得好,娘娘知道后,很是高兴,就赏了我们金叶子。但我们知道,这也是皇爷带来的恩典。所以,我们这些跟前服侍皇爷的,就商量着在皇爷这里来候着,等着给皇爷谢恩。”
孙海说着就吩咐魏朝诸内侍道:“磕头!”
朱翊钧便受了这些人的礼:“起吧!”
“哎!”
孙海等答应着就站起了身。
彼时,魏朝还从袖中拿出了一小竹罐出来,走到朱翊钧面前,笑着说:“皇爷前日要奴婢寻得好蛐蛐,奴婢趁着出宫采办时找寻了来,皇爷可要看看?”
孙海见魏朝拿蛐蛐讨好朱翊钧,一时拧了拧眉头,接着就看向了朱翊钧。
朱翊钧倒是表情淡然,伸出了手:“给朕吧,就不必打开了。”
魏朝便把罐子双手捧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拿过去后就进了自己的寝宫。
朱翊钧自然不觉得玩蛐蛐有什么乐趣。
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他所经历的娱乐方式,完全不是这个时代能比的,所以玩蛐蛐这种游戏,根本无法达到让他玩物丧志的阈值。
故而,朱翊钧只是妥善的处置了这蛐蛐,然后就走到书房,翻起奏疏题本来。
因李太后没有直接垂帘听政,所以,朱翊钧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是一个完全被任意摆布的傀儡。
名义上,他还是大明的最高统治者。
故而,奏疏题本还是会由司礼监送到他这里。
所谓奏疏相当于官员私人向皇帝提建议,而一般私人向皇帝提建议,就可以谈谈不仅仅是自己职责范围类的事,还可以谈其他诸如军事、吏治等等各类事,如海瑞就曾私人向嘉靖上疏言过嘉靖盘剥百姓太重的事。
而题本则是官衙上的关于本官衙负责的事务,相当于以单位的名义对皇帝进行工作汇报。
奏疏题本往往会被统称为章奏。
朱翊钧对此也是知道的。
不过,朱翊钧现在只是能看看这些章奏,还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思批阅这些章奏,且只能张居正的票拟来,让司礼监批红。
因为朱翊钧一旦自己强行亲自执朱笔批阅章奏,就相当于是他这个皇帝不信任首辅张居正,张居正就只能辞官。
朱翊钧自然不敢这样做,毕竟李太后属意张居正为首辅,一旦他得罪了张居正就等于得罪了自己母后。
所以,朱翊钧现在只能是看看,最多是在明日文华殿上针对一些票拟也就是决策问问张居正为何这么做,然后提出自己的看法。
虽然只能是看看,朱翊钧还是打算要认真看看的。
原因嘛,则是他想看看张居正怎么治国,怎么决策的!
说实话,朱翊钧内心其实对管理这么庞大的帝国,还是有些发虚的。
因为他前世也当过一个管人的小头头,自然深知管人的难度。
所以,朱翊钧现在是真打算向这个千古名相学学的,学学他如何只用案牍文件,然后通过内外数千贤愚不一的文官官僚们去执行,而兴起一场轰轰烈烈的万历大改革的。
而且还兴起的很成功。
要知道,光是张居正推行的清丈田亩之政,据史记载,就清丈出上亿亩田,这得给大明增加多少税收?
这里面的管理难度可不小。
当然,也正因为张居正把万历新政推行的太好,以致于后来奉旨抄家的文官抄他的家族时,一点也不讲同为士大夫的阶级感情,直接关押饿死其家人二十余口,逼其长子自杀。
足可见,张居正后来有多遭官僚集团恨。
朱翊钧抱着学习的心态,认真地看着这些章奏,同时还抽了一张空白御笺出来,记着笔记。
送到御前的章奏有两种,一种是文书房刚从左顺门和通政司收到的奏疏题本,还没有发票,即送去内阁票拟的章奏,一种是已经由内阁票拟的章奏。
朱翊钧自然是看的已经由内阁票拟的章奏的。
而在朱翊钧认真看奏本时,他的乾清宫执事太监魏朝却在献蛐蛐给他后,疾步来了司礼监冯保这里。
冯保正在批红从皇帝乾清宫这里送来的已票拟章奏。
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太监,冯保既掌控了东厂缉拿大权,也掌控了司礼监批红大权。
但魏朝来到冯保这里时,冯保没有见他,而是先见了另一名叫张大受的宦官。
这张大受也是冯保的心腹,且掌着沟通外朝最关键的文书房。
而且,张大受还是冯保亲自传见的。
冯保此时在张大受来了后,就搁下了朱笔,道:“皇爷以往都得咱家亲自去喊醒才行,甚至有时候喊都喊不醒,还得先抱起摇醒,更甚至遇着大冷天,赖床到要娘娘亲自去喝着他起他才肯起。怎么今个儿就自己起了,难道皇爷自个儿也知道今天是经筵,是外朝露脸的关键日子?”
张大受笑着道:“这都是老祖宗贤明,往常在皇爷身边没少以圣人道理进谏,才让皇爷知礼勤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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