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佑明 第186章

作者:枫渡清江

  王士骏于是就回去向王世贞告知了这一结果。

  王世贞点了点头,且问道:“你真确定这刘家棉行怎能供应我们这么多棉布?”

  王士骏点首:“他承诺可以,而据儿子打听,他家的棉布产量的确在金陵首屈一指,只是棉布劣质了一些,但卖给朝鲜人和倭人正合适。”

  王世贞听后道:“也罢,那你就去做吧,现在新政不会废,我们也就没必要把银子留着蓄奴并田,多做些生意买卖是正经,至少得清清白白的赚钱,不能为获巨利走私,免得落得徐家一样的下场!”

  “是!”

  不仅仅是王世贞一家,因朱翊钧对张居正设馆且让其配享太庙的缘故,许多像王世贞这样的大官僚大地主,也就不得不放弃把银子用来在国内兼并田地与蓄奴,而用来扩大外贸。

  因为只要新政一天不废,他们兼并田地与蓄奴的成本就会一直居高不下,而只能对外取利。

  毕竟新政可以避免大量自耕农破产,而不必为奴为婢,乃至变卖田产,又增强国力,使汉人可以依托强大国力在外扩大经营取利。

第259章 私掠许可证

  朱翊钧现在只是释放出了不废新政、继续改制的信号,但天下的大官僚大地主,对皇帝只准他们对外取利,而不准他们废新政而通过放贷等方式,大肆兼并与盘剥国内生民的圣意,还是持怀疑或反对态度的。

  毕竟小农经济的强大惯性,不是皇帝释放一个信号就能改变的。

  要让大官僚大地主们,摆脱宁加重盘剥本国生民也不对外扩张和技术革命的习惯,还需要做更多的事。

  包括朱翊钧自己这个皇帝。

  他有许多的皇妃宫女要养,也有一大群家奴的忠心要去维系,更要大笔的钱去满足自己的奢华安逸生活,以及需要有足够多的金花银去维系军心。

  另外,朱翊钧要想不会因为钱不够而在睡觉时突然后宫起火或者突然被人勒脖子,也得想办法捞银子。

  而无疑,从皇庄佃农身上加租,或者开皇店夺小商贩之利,乃至直接从国帑里拿银子,让外朝官僚自己想办法从百姓身上加税来补国帑损失是最便利的。

  但这容易是容易。

  可明白这种后果的朱翊钧心里还是有些不愿意的。

  因为他知道,这样做是典型的宁逼得自己百姓活不下去,也不肯辛苦一些把蛋糕做大的地主思维。

  虽然朱翊钧完全可以,因为这样选择而使大量人死于非命的情况,只会出现在他百年归土之后,而也就不管滔天洪水将来要吞噬多少性命,但朱翊钧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用提升科技的方式,让殖民全球的获利方式比奴役本国百姓的获利方式更便利。

  所以,朱翊钧还特地下旨改内廷兵仗局为将作监,且在将作监下面,设兵械设计院与皇明工业学堂,还每年斥银一百万两给将作监,以作支持兵械设计院所募高级工匠研发新兵械,以及在皇明工业学堂培养技术人才之用。

  如此一来,将作监在内廷二十四衙门中的地位与之前还是兵仗局时相比,无疑要高了许多。

  “启禀皇爷,这就是将作间的少监刘铭所献的新战船,这战船降低了艉楼和艏楼,增加了层数,还在底部包了铜皮,也让整个船身更加弧形化,乃至还在战船后面加了一面帆,用来调整方向用。”

  这一天。

  正是秋日高照之时。

  太液池上波光粼粼,倒映着两岸黄叶。

  而朱翊钧就在司礼监新秉笔太监陈政的陪同下,特地来了这里,查看将作监根据他的要求,研发出来的新战船。

  朱翊钧听后就问道:“这么说,这战船是更适合远航的?”

  刘铭即刻走过来,跪在朱翊钧面前道:“回皇爷,以臣看,的确更适合远航的船只。”

  朱翊钧听后点了点头:“如此,就让司礼监派人和刘铭一起带着这战船去福建,让福建巡抚金学曾着水师试试此船,并将试验效果,如果有效果,皆有重赏!另外,让司礼监派的人替朕巡视海疆,准其便宜行事,以免遇到新战船为海寇所劫而不能报复的情况。”

  “遵旨!”

  陈政与刘铭等内宦皆面露兴奋之色。

  自清丈田亩以来,朱翊钧的皇庄也被迫清退了不少隐田。

  另外,也为了避免更多皇家佃户逃亡,皇庄也不得不减租减息,使得内廷许多内宦少了很多财源。

  再加上,内宦自嘉靖后就开始裁撤镇守中官后本身就收入大减,所以,如今内宦的收入除正规的俸禄与奖掖补贴外,背地里的收入,已经主要是靠外朝官员的行贿产生。

  而这造成了一个结果,那就是内宦们会更加频繁的与外朝士大夫接触,也更易被外朝的士大夫收买。

  这个现象其实在嘉靖末年就已经开始加剧。

  连高拱和张居正这些改革派文官其实能够掌权,一开始也都是因为勾结了内宦,和内宦结成了利益联盟。

  尽管内宦和外朝文官私下勾结哪怕仅仅是私下接触,都是大忌,是会被皇帝严厉惩戒的,但人趋利的本性是难以彻底阻止的,何况宫廷内宦达数万之多,也难以禁管得过来。

  所以,朱翊钧要想遏制内宦与外朝士大夫勾结的情况,就需要改变宫廷内宦们在暗地里的收入主要方式,而让其从受贿为主要收入的方式,变为通过承接科研项目与重大工程来获利,同时辅之以更严厉的禁止内廷与外朝私下接触的措施。

  当然,朱翊钧即便鼓励内廷人员通过搞研发与承接重大工程获利,但对研发与搞工程的结果是要求严格的。

  即想捞钱可以,但别整出幺蛾子。

  而让将作监研发新战船也是为了践行这一目的。

  刘铭虽然虚报了不少研发新战船的款项,但造的战船的确不是虚有其表的东西,而是真的通过亲自询问从大明水师里退下来的老武臣意见后,才决定研制的这款新型远航战船。

  在远洋航行的技术掌握方面,大明本来是最强的,也是最愿意革新的。

  要知道,对于远洋航行最为关键的船艉舵技术,本就是中国的发明。

  只是这项发源于中国的技术只帮助了哥伦布发现美洲。

  但作为发明者自己的中国不但没有因此发现美洲,还主动丢弃了许多本来很先进的技术,同主动丢掉了多锭纺纱机与深钻技术一样,大明主动放弃了自己的远洋航行先进技术基础,甚至还把远洋航行的海文资料也主动烧掉。

  而现在,朱翊钧才开始用自己的皇帝身份加以干预,重启远航技术的研发。

  本来皇帝是最不需要鼓励技术革命的。

  因为皇帝完全可以因为自己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用大量人工代替技术的作用。

  只是朱翊钧不一样,因为对后世历史的熟悉,让他想要通过提升技术的方式过上更加美满的帝王生活。

  司礼监随堂太监兼将作监掌印太监孙斌和将作监少监刘铭因为遇到了这么一位皇帝,也就得以坐着新战船,来了福建,且决心用这新战船捞一笔钱。

  没错,任何人都会无师自通的将自己掌握的权力实现利益最大化。

  而孙斌和刘铭也不例外。

  他们在来到福建见了巡抚金学曾后,就在水师把总沈有容的率兵协助下,以试航新战船为名,载着大明新造的这艘相当于历史上于十七世纪开始流行于欧洲的盖伦船样式的战船,去了吕宋岛附近,硬是在那里打劫了一艘西夷武装商船。

  但朱翊钧在这之后得到的金学曾、孙斌、刘铭、沈有容联名奏报则是,他们在试航新战船时,正好碰见了一艘夷船来袭击新战船,故而,试航新战船的水师不得不奋起反击,而全歼了这艘夷船上的所有海寇,并获得了大量贼资。

  因为金学曾等人给朱翊钧上缴的贼资折银高达三十万两白银,朱翊钧也就只能选择默认,且降谕嘉奖,以试航成功与剿寇有功为名,还升孙斌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刘铭为将作监太监,加金学曾为副都御史,升沈有容为千总,为这首新战船的第一任掌舰千总,还看在三十万两白银的份上,对沈有容颁发下一道‘便宜剿寇’的敕谕,相当于私掠许可证。

  没办法,金学曾、孙斌、沈有容等人守规矩,知道在发财的事上不能忘了皇上,让朱翊钧看到了他们的忠心。

  朱翊钧也就选择承认他们说的是事实。

  何况,朱翊钧如今因为鼓励科研与为使内廷生活更和谐,开销也很大,内帑收入已经逐渐不能抵消开支,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而他又不愿意废除新政,把吐出去的隐田重新收回来,增加皇庄隐田收入,也就主动选择了做这些人的保护伞,要不然也不会提前给孙斌便宜行事之权。

第260章 自寻死路,朕不能饶

  而朱翊钧还从锦衣卫卧底那里得到的情报得知,这次金学曾、孙斌、沈有容等在打劫西夷商船获得大量贼资后,没敢太贪婪,而是以上缴贼资的名义,将实际掠得的贼资六成给了皇帝。

  即便朱翊钧会因为作为帝国皇帝,要通过奖赏的方式再让出一成给他们,而坐实这些人是真的剿寇立功。

  那也是五五分成。

  比历史上万历派太监收矿税只能得四成要多一成。

  如果与后面因为文官不干也要掺和一脚,使得皇帝只能从矿税里拿到两成相比,如今的朱翊钧只在紫禁城点个头,就能独得五成。

  而底下的文臣武将和内宦只分剩下的五成。

  可以说,现在的朱翊钧,要比历史上的万历得到的尊敬要多一些。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这个皇帝有自己兵权,所以实权颇大的缘故。

  毕竟这一世,朱翊钧没自断臂膀,先鞭尸张居正,再把戚继光赶去广东,乃至后面还坐视南兵精锐被诬以谋逆罪屠掉。

  所以,底下的文臣武将与内宦再贪婪,也得掂量掂量皇帝会不会因为交的钱太少,而不愿意纵容他们这样做,也就不得不多缴一些,为了将来能继续兼职海盗,宁肯现在少分一些。

  朱翊钧承认自己这样做也是一种堕落。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提升科技水平然后通过正常贸易获利对财富增长的助力实在是见效太慢,比起利用科技水平的提升直接掠夺的方式。

  没办法,前者需要市场成熟起来,也需要一个交易过程。

  眼下朱翊钧为尽快积累起大量的财富,好缓解,因新政改革不被废而依旧未被消弭的国内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也就只能采取一些低级的原始手段,或者说是在暗地里默许这种手段。

  总之,朱翊钧要么废新政,进而继续苦本国的百姓,来实现个人帝王统治的稳固,要么不废新政,而通过对外掠夺的方式来巩固自己的统治。

  而朱翊钧选择了后者。

  只是,如果技术上的提升能取得重大突破,乃至掀起一场革命的话,或许还能让这种方式更文明一些。

  但如果技术上的提升没有取得重大突破,甚至到了瓶颈阶段,只怕这种方式还会更加野蛮和原始。

  这不能以朱翊钧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朱翊钧作为皇帝,唯一能做的选择是选择苦一苦百姓还是选择苦一苦外夷。

  甚至,按照这片土地的原本轨迹,朱翊钧选择后者是在悖逆惯性而做的选择,只能说是他这一代帝王在做一种尝试。

  朱翊钧不知道自己做的尝试会不会成功。

  但堕落一下就大量收入,朱翊钧还是觉得很香的。

  何况,他对这个时代的外夷也没什么同情心,毕竟这些外夷海商本身也是海盗,做的事也不比大明的水师干净多少。

  当然,朱翊钧在明面上还是打算装一下文明的,为的是将来依旧要建立起贸易秩序来,提升整个人类大航海时代的文明程度,顺便把可以原始粗暴积累的车门焊死!

  即除了大明在从农业帝国转型为工业帝国的初始阶段可以这样做外,其他政权这样做皆是非法,而只能在大明制定的规则内维系自己的统治。

  朱翊钧可以通过发放“私掠许可证”的方式来解决内廷因为不能废除新政而产生的不满,但天下大官僚大地主对不废除新政的不满要想被解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以说,朱翊钧因为不废新政,而让大官僚大地主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本国大量勤劳温驯还很善于生产的百姓们,过着越来越安宁殷实的生活,而不能被肆意压榨,对于大官僚大地主们而言,就如同让一个贪吃的人看着一桌美味佳肴不能去吃一样,让他们感到难受。

  所以,哪怕他们明知道朱翊钧是皇帝,而且是握有兵权的皇帝,也是他们为了自己利益不得不供奉为天下之主的君父,但他们当中还是会有大多数不能克制欲望的人,本能地继续想办法为废除新政、清算张居正而努力。

  首先,因为张四维在对于废新政、清算张居正这方面不够坚定,甚至还导致第一批为废新政而企图阻止潘晟入阁且还借皇长子出生而希冀皇帝承认新政为苛政的言官被处死,而使得,言路上的文官先对张四维进行了攻击。

  御史江东之首先就弹劾了张四维,言其尸位素餐,只知曲意逢迎,不知荡除积弊,但张四维没有因此选择对江东之予以报复,而是主动请辞。

  而张四维一决定主动请辞,申时行和余有丁皆不得不上疏挽留,原因自然是不能让言官轻易弹劾走首辅,而丧失内阁威信。

  朱翊钧也为了不在这时损失内阁威信,开言官一弹劾首辅就换首辅的先例,便从申时行和余有丁之请,下旨挽留张四维。

  而张四维在被朱翊钧挽留后,就借吏部奏请补光禄寺丞缺时,火速将江东之升为光禄寺丞,理由是江东之敢言正直,自己身为元辅,不能因私怨报复清正之臣,宜行宽大之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