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佑明 第182章

作者:枫渡清江

  “所以,即便讲读取缔了,不是说朕与诸卿就不能再研讨学业,除经筵外,朕当常与诸卿讨论天下学问,今日朕来国子监,就是要议这可为天下之纲的学问,与诸卿来一次学习研讨之讲,而要让何学为天下之纲,就从先生的遗书开始议起吧。”

  朱翊钧说了起来。

  而朱翊钧这么说后,在的大臣监生们也都不得不在接下来认真地看起了张居正的遗书。

  连徐阶也被朱翊钧递来了一份张居正的原版遗书。

  一时在这些人都看得差不多时,朱翊钧就先问着张四维:“次辅看了觉得如何?”

  张四维其实心里挺不乐意天子这么做的。

  但他也没想到,天子真的要认真治国,真的被张居正教的要把天下社稷苍生挂在心上,要跟群臣乃至天下士子讨论国是,甚至,如今还特地来国子监要把张居正的治国理念当成祖训一样来学习。

  关键是,《皇明祖训》也没这么认真学习过呀,以至于要让各个层级的士大夫一起参与,连武臣也跟着参与。

  张四维和很多文臣,其实主张威福还主上,主张皇帝做一个圣主仁君,并不是真的想皇帝认认真真治国,而是想皇帝做出在认真治国的样子就行。

  毕竟,皇帝若真的认真很了,很多时候苦的就不是百姓,而是苦的是官僚士大夫了。

  但张四维现在自然也不敢说实话,只违心地道:“回陛下,以臣之见,元辅到底是元辅,所持之见堪为理政箴言!”

  朱翊钧点了点头,也没点评张四维说的对不对,而是看向其他人:“你们觉得呢。”

  “陛下,按照元辅之见,为政当务实,士大夫当有革新除弊之志,且当博采众长,因人非生而知之;他这样说,明显更重经世致用,使士大夫更重立功于世,而对立德反而要轻视许多。”

  王家屏这时说了起来。

  “德不是不可重,但治国第一要务当更重视能否利国利民,即能否有切实强国安民之功。”

  沈一贯这时辩驳了王家屏一句,然后对朱翊钧拱手道:

  “陛下,臣认为元辅所见方是高见,且对臣可谓有醍醐灌顶之效。”

  “以臣之见,辅臣就当不仅仅是只知循成例而从六部诸司之政见的近臣,而当有所针砭,有所主张,有执政之纲,而使君父之宗庙社稷得以长治久安,如此才是真正的报君之恩。”

  朱翊钧则看向了徐阶:“徐阶,你呢,说说你的想法。”

  徐阶笑了起来:“回陛下,罪员曾经也这么聚集饱学之士在灵济宫讲过学,但那时罪员主持讲学,与陛下的目的不同。”

  “说说看,你是何目的。”

  朱翊钧道。

  徐阶则躬身称是:“罪员是为践行自己‘还用舍刑赏于公论’的理念,而希冀用这种方式让天下士大夫都愿意称臣为贤,知道臣不以威权加于他们,甚至还会替他们进言于上,将议政之权让于他们,让他们能操纵朝局;”

  “如此,臣即便不愿意去解决天下弊病,也能得一贤字。”

  “而天子即便励精图治,也只会觉得臣只是重空谈而轻实务,循旧无主张而已,而不至于因为臣擅权而对臣不满;”

  “因为臣没有主张,就没有恨臣的根源。”

  “臣只负责将公论主张传于陛下知道,陛下若恨也只恨公论,恨不到臣身上。”

  “罪员是为苟安,所以才借讲学之名,掩饰自己苟安之心。”

  “而陛下如今不同,是借讲学之名,探讨治国理政之道,是真的希望强国富民。”

  “为陛下之师的张太师,也同样是用心良苦,是真的把社稷苍生放在了心上。”

  “陛下将来也的确更适合用有自己主张的辅臣。”

  “这样的辅臣,不是‘还用舍刑赏于公论’,而是代陛下执政,为陛下所定之纲列出自己的章程,践行自己的执政之理念,乃是真正有抱负之人,真正心存社稷之人才能为之的。”

  “罪员不是这样的贤臣。”

  “罪员虽然明面上不擅权以和为贵,而得了一天大的贤名,但实则,早在认识到做真贤臣就难得贤名时,就放弃了。”

  徐阶说到这里就苦笑起来:“何况贤与不贤也由不得臣!”

  “如陛下之前所问,到底是什么让臣选择了做一个大奸似忠的奸贼?明面上与天下人人为善,暗地里却兼民之产侵国之利。”

  “根本原因不是皇权的至高无上;”

  “毕竟皇权虽至高无上,可求利之心,皇权也是阻止不了的;”

  “也不是王学害人:”

  “王学虽说致良知,可选择以何为良知还是在我们自己,是臣自己选择了苟安自私为自己良知;”

  “本因还是在商业大兴后,求利之心大增,只为利之人越来越多,而为仁义道德之人越来越少;”

  “臣自己初入仕时,尚未因商而富,求利之心不重,而入仕久后,亲友靠臣经商而富后,求利之心就重了;”

  “但商业大兴也是难以避免的,农桑发达则必有剩余之财,有剩余之财则必有交易,所以人人更为求利,臣也越发忘了礼义廉耻。”

  “陛下!”

  徐阶说着就看向朱翊钧道:“正因为此,其实像臣这样的人,才是多数,如次辅张阁老就曾在翰林时与臣说过,他支持事归六部,言归科道,而对当时高新郑以阁臣之身份擅六部之政不满,认为这样难免废清议而滋权臣;”

  “实际上,他也是不愿意改制的,且希望士林人人和善,而不会因为各自不同主张而互相倾轧;”

  “可以说,次辅张阁老也存的还是苟安之心,而非强国安民之心。”

  张四维听到这里不由得瞅了徐阶一眼。

第254章 在翰林院为张居正设馆

  “陛下!”

  张四维这时不得不站了出来,道:“徐阶所言完全就是对臣的攀咬与污蔑!”

  “臣请陛下明鉴,臣并没有这样主张过,也未说过事归六部、言归科道这样的话!”

  在场的公卿和翰林国子监的清流们,皆不由得对张四维侧目而视。

  他们当中,不少人还是支持“事归六部、言归科道”,而实现以公论议政的模式的。

  毕竟这种主张听起来的确很好,使人人都可以不用担心被一权臣压迫,而能更轻松自由些,也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而代表一种公论,似乎自己也能参与朝政。

  但现在张四维却因为徐阶这样说,而矢口否认起来。

  也就让天下之决议从于公论的官僚士子们倍感失望,他们不仅仅是失望张四维否认支持“事归六部、言归科道”,也失望张四维是因为害怕皇帝怪罪而矢口否认。

  徐阶这时冷笑起来:“那不然,次辅的主张是什么?”

  张四维没有回答。

  “告诉他。”

  朱翊钧这时吩咐了一句。

  张四维这才不得不道:“自然是以元辅的主张为主张。”

  徐阶再次笑了起来:“但太师没在遗书里提什么主张,只提到人要有所主张,而不能随波逐流。公是未认真看吗?”

  张四维:“……”

  “陛下,臣认为,徐阶之言很失偏颇,愿从于公论,使事归六部诸司,而清静无为的未必不是良臣;”

  “徐阶不过是自己无德,而落得如此而已!而不能说,清静无为且从于公论的大臣皆是道貌岸然之辈。”

  少詹事赵志皋这时反驳起来。

  徐阶笑了起来:“到辅臣这个位置,真的能做到有德而无为,公真信乎?”

  “难道公之亲友门人乃至家奴,未借公之势求利寻财,而主动为公之清名克己复礼?”

  “公要想亲友门人乃至家奴真的能做到管束自己,为自己清名而不得求利寻财,只怕公得有敢得罪亲友门人乃至家奴的魄力才行吧?”

  “但若是如此,还有何人愿传扬公之清名,只怕最轻,也是说公迂阔而不近人情,刻薄且寡恩吧?”

  赵志皋红着脸道:“家风若正,族人自然皆正!若只与君子为友,门下自然也皆为君子!你何必把自己对家人疏于管教对自己疏于约束的过错,推诿于天下人皆是如此!”

  “实际上,我清流大多皆是持正者,既重家风也重交友,而不会自甘堕落!”

  徐阶则看向了朱翊钧:“陛下,此公之言,罪员无法辩驳,罪员也无法证明他是在御前信口雌黄,还是真的是井底之蛙;”

  “但罪员告诉陛下一个事实,陛下大可去翻皇明以前历朝史册与文臣笔记。”

  “里面记载的大多数文臣,多数被赞扬清廉持正,家风严,对自己也约束的严,而只有一两个奸臣;”

  “可若是只有一两个奸臣,又怎么会亡国?”

  “难道天下文臣皆是对奸臣畏惧的不敢直言不敢抗争之辈吗,皆是懦弱之辈吗,可若皆是懦弱之辈,又怎么约束宗族族人与门人朋友,怎么算得上是清廉正臣?”

  “所以陛下若信他的话,认为能到辅臣位置且崇尚清静无为的是真圣人,后人只怕只会将亡国的责任归咎于陛下!”

  “毕竟后人也无法在史册上看出当时的辅臣有任何不对之处。”

  “但若陛下用的是敢为之人为辅臣,哪怕最后亡国,后人也会知道这亡国不能只怪陛下一人,甚至都不会怪陛下,而只怪这辅臣执政不当。”

  ……

  “陛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罪员自知罪孽深重,已不能苟活于世,何况罪恶昭彰,已难以掩饰。”

  “所以,罪员此时不可能撒谎,毕竟臣还是靠此让陛下下旨免臣凌迟酷刑。”

  “在罪员看来,这天下之官僚,要么是大奸似忠,要么是大忠似奸,鲜有完美无瑕者。”

  “因为,欲做奸臣,就得掩饰自己,欲做忠臣,就得不近人情才能践行圣人之道,前者自然看上去忠,后者自然看上去刻薄。”

  “罪员无疑是前者,所以罪员再会掩饰,事实上,的确做了对不起社稷苍生的事,犯的事比太师严重很多。”

  “太师无疑是后者,虽做过许多不近人情的事,所谋之事却是大利于国。”

  “而太师此时的遗书里的见解无疑是对的,陛下治政与其重德,不如重功,毕竟真正大德之人难辨,而还不如看其主张,看其欲立何功,而没准还会是一大忠臣。”

  徐阶的确从未这么坦诚过,也未这么畅言过,一时竟越发的精神奋发起来,说的也很多。

  “更懂先生的还是你徐华亭呀。”

  朱翊钧说了一句。

  赵志皋这时也偃旗息鼓起来,只两眼喷火地盯着徐阶。

  这时,申时行站了出来,道:“以臣愚见,对于大臣,是忠是奸,往往由不得他自己,徐阶虽是奸臣,但也有忠的时候,如保证先帝顺利即位之功。”

  “所以,在臣看来,不如听其志,观其行,如太师在数中所言,无论用人还是治事,皆当实事求是,在觉得其忠时便用,在觉得其奸时便黜!用实践去验证一人一事。”

  徐阶这时言道:“陛下,申阁老明显也是很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