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枫渡清江
朱翊钧则继续言道:“朕其实启用海瑞,还有一个原因,先生现在也应该明白了,朕是希望改制能更彻底一些!先生若愿为朕做天下臣僚不敢做之事,则海瑞亦敢为先生行不敢为之事。”
“臣已知陛下之志。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负陛下之望。”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笑了起来:“有劳先生。先生不必忧身后事,朕自会保全先生。”
“臣谢陛下!然尽忠报国是臣本分,虽身死家亡也不当惜,陛下不必为臣废天下。”
张居正言道。
朱翊钧听后,半晌不语,突然道:“为先生就是为天下。”
他知道张居正的话外之音是别因为他在将来得罪官僚集团,在将来需要卸磨杀驴时,也是可以的。
而他张居正此时则是在表示会接受这种结果。
但朱翊钧没有答应。
因为熟知历史的朱翊钧知道,大明已经杀了一个于谦了,再杀张居正,则大明就彻底没救了,关键是整个汉家文明也会没救。
华夏需要善待英雄,善待敢为社稷苍生做事的国士。
张居正因而微微一颤,没再言语。
“皇爷,元辅张先生的奏疏已批红。”
冯保这时已回到平台,且将奏疏递了过来。
朱翊钧吩咐说:“直接给先生拿回内阁,正式推行考成之法!内外臣工,皆不得怠政!朕虽年少,亦宵衣旰食于学业政务之间,他们身为臣子,也不能做禄蠹!若不能尽忠职守,就该夺冠回乡!”
“遵旨!”
冯保将奏疏递给了张居正,却发现张居正两眼红红的。
冯保也不好多问。
张居正这里则在拿了奏疏后告辞而去,且先回了家。
而张敬修一见张居正回府,就疾步走了来,替张居正脱下大氅,低声言道:“父亲!参劾海瑞的人已经定了,理由是沿途滋扰官绅、干预地方民政,由御史王时举领头,你看何时让王时举递上去?”
像张居正这样的阁臣都有自己的门生故吏。
而这些门生故吏往往会主动做自己座主的喉舌,替其弹劾政敌或者荐举盟友。
张居正也不例外。
虽然朱翊钧这个皇帝迫使张居正同意启用海瑞,但也不代表张居正事后就不能阻止海瑞上任。
有许多门生故吏的张居正真要想阻止海瑞进京,其实有的是办法,而让言官弹劾海瑞,不过是其中一种办法,也是阁臣公卿这样的权贵打压政敌常用的办法。
“不必了!就依圣意,让海瑞来京任都察院副宪吧。”
不过,张居正这时却不打算阻止海瑞进京了。
张敬修一愣,问道:“您不是担心他进京后行过激之事,不易驱使,且松江徐府那里不好交待吗,怎么又让其来京了?”
“为国举贤,当不择门第。圣上既为明君,吾等当做贤臣。”
张居正笑着回道。
张敬修听后也笑了起来:“这么说,今日视朝,陛下并未宽纵百官,而为示好百官,宁乱纲纪?”
张居正点首。
张敬修又怔在了原地,喃喃自语道:“倒是让人意外!难道说,陛下并不是父亲所想的那样,已有揽权倒冯之心思,而还是未脱少年天真之气,仍倚重父亲?”
“非也!”
张居正脱口否认了自己儿子的另一种推测,又道:“大多数人或许会这么想,但为父已见过天子,已知道当今天子的确是天纵圣君!不可轻视!陛下小处精明,大处也颇为清醒,今日朝堂上为父借点名铲除异己,陛下不是不知,只是故作不知。只是,陛下言语上一得势便不饶人,将来难免行过激之事。”
张敬修更加好奇:“那父亲的意思是,陛下是愿意改制的?”
张居正颔首:“陛下岂止是愿意改制,还嫌为父改制的心思不够强烈!嫌我步伐慢了,过多的为私情而废公务了!”
“这……陛下是如何知道父亲为徐家为乡人偏袒的?”
张敬修不由得言道。
张居正笑道:“门生乡党之谊,从章奏票拟上就能瞧出一二端倪!何况陛下又是个勤政的,听内廷的人说,陛下已将为父举荐的人都归了类,还做了一种奇怪的表格,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楚人被举荐的多,与为父同科被举荐的多,虽说这也是官场常态,但在陛下因此询问时,为父还是难以辩白这里面有几分是为私谊几分是为公义的。”
张敬修点首:“可这海瑞做事激烈,父亲真打算要用?”
“岂止是海瑞,赵贞吉也干脆起用!”
张居正突然言道。
张敬修不由得一惊:“父亲,这赵贞吉,您真打算起复?!”
他很清楚赵贞吉的性子,做事可以说比高拱还激烈,以致于高拱这个激进改革派都不能容赵贞吉。
但张居正却在这时点头道:“总比将来陛下用他们要强!这二人做事比为父激烈,而陛下也是这类人,所以用这二人在陛下亲政之前,把改制改的更彻底一些,让陛下将来无事可改,也让这二人好提前为权贵官僚摒弃。也就免得让陛下以后,受这二人影响,做出更激烈之事。”
“可父亲可想过自家安危?”
张敬修忍不住问道。
张居正沉默了半晌,道:“且不管了。只要想改制,就难免身败!何况陛下既已剖明心迹,承诺保全,吾虽是其师,也是其臣,岂能负君恩?负一生之志向抱负?!”
说着,张居正又道:“的确不能再用公权而故私情,你以为父的名义给徐家写一封信,让他们别想着再阻止海瑞进京,另外告诉徐老先生,让两位世兄安分些,也别想着仕途上的事,在民间也要收敛些,国库空虚,民生艰难,上下皆等着整顿天下之利,他们吞了那么多桑田,也该知足了,别到时候落得个毁家丧名的后果,哪怕吾想保也保不了的。”
“是!”
张敬修应了一声。
而张居正又说道:“再让人去请谭纶来,因不用海瑞,为父一直不敢再见他,现在可以见了,顺便问问他病情。”
第022章 海瑞进京
“江陵可有信来?”
松江府。
年过古稀的徐阶虽致仕在家多年,但从未放松过对朝局的关注。
如今,尤其是在听闻海瑞要被起用,他的两儿子复职之事被阻而被要求在家尽孝后,他更是在隐约间似乎嗅到了不一样的朝廷动向,而渐渐有了忧虑之心,故而就在自己两儿子复职之事被阻的消息传回松江后,就立即着人写了封信递送进京给张居正,而要张居正给他回信。
徐阶口中的江陵自然就是指张居正了。
有明一代,常以某阁臣的籍贯称代某阁臣,尤其是首辅。
尽管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但张居正现在毕竟是大明首辅,还是先帝遗命的顾命辅弼大臣。
故而,素来会做官的徐阶也不会再以老师自居,而直接称张居正的字,而同天下人一样,只称籍贯以指代江陵,也算是在明面上故作姿态,让人知道,他没有因为张居正成了首辅,就要刻意表现出自己和张居正不一样的关系。
但在暗地里,徐阶还是会与张居正书信来往,或多或少都有在利用和张居正之间的私谊,达到自己的一些政治目的。
如在知道海瑞要被起用为都察院副都御史后,他就赶紧给张居正写了一封信,而希冀可以阻止海瑞被重用。
徐阶现在不容海瑞,自然是跟海瑞在做应天巡抚期间,让他徐家吃了大亏也损失了不少土地利益有关。
只是这都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徐阶没想到张居正还未回信,也就在最近几日时常在徐璠面前念叨起来。
“父亲!”
徐璠则有些不耐烦地唤了一声,然后拱手禀报说:“江陵现在心里早忘了松江华亭了!您老何必再问,海瑞现在只怕已快到京师了。”
“是不是江陵有信来了?”
徐阶只追问了一句。
徐璠未答。
徐阶则把拐杖往铺满玉白色石子的园林地面上一敲:“回话!”
徐璠不好再瞒:“来信了!”
“拿来!”
徐阶吩咐道。
徐璠则道:“父亲还是别看了。信上不是什么好内容,怕您老看了反而受气。”
“你不给我看,我反而更气!你不给我看,难道你们就能拿他江陵怎么样?告诉你们,除了老夫,没人能是他江陵的对手!那是老夫亲自选出来的人,真要是他对不起我徐家,那也只能由老夫来对付!”
徐阶声色俱厉地言道。
徐璠也就还是把张居正的信拿了出来,且给徐阶念了起来。
“恩辅徐老先生谨启,弟子叔大在京遥拜,问恩辅安;前日,世弟璠来信,说海瑞不可用,然弟子却不敢苟同……”
徐璠念完后,就道:“您现在知道了,人家不听您的了,执意要海瑞去都察院当副宪!您培养了一位好学生,一位不贪权还专给自己找制衡者的好学生!将来徐家再求他什么,他完全就可以托故说海瑞在都察院盯着为由而拒绝。”
徐阶许久不言,只听着漏窗外芭蕉被风扇动的声音。
嘭!
突然,徐阶把拐杖猛地投掷了出去,胸脯剧烈起伏起来。
“父亲!”
徐璠见此忙要过来扶住徐阶。
徐阶摆了摆手,没有让徐璠扶住自己,只喃喃道:“仆知道他执意于改制而续国运,但却不料,他竟执意至此,也决心至此!吾本以为他只是稍夺民利,如今想来,他是要将海瑞在应天之事,推于全国!吾竟被他骗了!”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璠问道。
徐阶有些气恼地看着自己这个长子:“你要是有东楼一半才智,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也不会当初被一个海瑞收拾到非要老夫出手的地步!”
“孩儿愚钝,父亲息怒。”
徐璠忙垂头丧气地回道。
徐阶道:“也罢!趁为父还在,给你们铺铺路吧。你持我信亲自去蒲州,以晚辈礼递帖见张子维!然后把江陵来信内容也告诉他。”
张子维就是张四维。
不过,徐璠这时没有直接答应,而不满地问道:“父亲,为何要孩儿行晚辈礼见他张子维?”
“为父都致仕了,你还想摆小阁老的架子?如今的小阁老是张敬修,不是你!”
徐阶瞪了徐璠一眼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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