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坐望敬亭
“林老师这人特别好说话，一会儿你跟他诉诉苦，稿费单肯定提前给你，说不定五篇一起到手。”佟钟贵在走廊里边走边给王晓波出主意。
王晓波将信将疑，进了办公室，他接着刚才的话聊了起来。
在燕大打杂，看不到任何光明，每个月的工资对比大部分工薪阶层倒是不算低，可他毕竟留米归国，在美国餐馆刷盘子一天还能赚二十美元呢，顶他现在两个月的工资。
他当然不是奔着物质条件回国的，可130块的工资确实是让他有点怀才不遇。
在不断投稿的过程中，有编辑跟王晓波约稿，希望他可以写一些关于在国外生活的随笔。如今国人崇洋，这种文章非常受众巨大。
王晓波应约写了几篇，便觉得没意思了。这钱赚的确实轻松，可完全激不起他内心的成就感。
王晓波爱开车，他还跟妻子李银禾商量过打算买辆出租车来开，最后李银禾考虑到他的驾驶水平，果断否决了这个提议，王晓波开车属于人菜瘾大。
他碎碎叨叨的说了半天，林为民耐心的听着，最后才道：“既然这样，稿费就先预支给你吧。”
王晓波闻言大喜，朝佟钟贵看了一眼。
佟编辑说的果然没错，林老师真的太好说话了。
《唐人故事》通篇5个故事，共11万字，稿费标准千字20块，稿费合计2200块。
有了林为民的首肯，王晓波一次性领到了2200块稿费。
这天傍晚，他兜里揣着这笔巨款，脚步轻飘的走回了位于万寿寺附近的家。
家里陈设简单，唯一的优点是客厅很大，三面墙都被王晓波打成了书柜。
妻子李银禾下了班正在厨房炒菜，见他回来了，问道：“回来了？洗一下手，等会准备吃饭。”
王晓波并未告诉妻子他的小说送到《当代》的事，他想给妻子一个惊喜。
他坐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来到餐桌前，此时李银禾正往餐桌上端菜。
“啪”的一声，一个厚厚的信封落在餐桌上。
“这什么？”
李银禾问着话，顺手拿起信封，看了一眼，便怔住了。
“哪来的这么多钱？”她惊诧的问道。
“我赚的。”王小波道。
“你赚的？干什么赚的？”
“我小说要发了，在《当代》，这是稿费。”
李银禾脸上的讶色更浓，“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王晓波那张丑脸上终于泛起了微笑，“我想给你个惊喜！”
他又道：“发的是《唐人故事》，五篇都发，一期一篇，稿费千字20块，一共2200块钱的稿费，我跟主编预支的，都在这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微笑变成了骄傲。
王晓波心中的骄傲无法掩饰，他想着，他这辈子除了娶到李银禾这件事，再没有干过比这更牛逼的事了！
李银禾脸上的惊讶也变成了喜悦，抱住了丈夫。
说起来，两人的结缘便是因为李银禾无意之间从朋友处看到了王晓波写的小说《绿毛水怪》。
那时候王晓波习惯把小说写在一个大笔记本上，只有和他关系要好的朋友才能看到，后来小说辗转流传到了李银禾手上。
那时李银禾还在山西上大学，王小波还在工厂当工人。后来李银禾借着去拜访王晓波父亲，国内的著名逻辑学家王方名去偷偷见了王晓波一面。
她当时对王晓波的印象可不怎么好，觉得他长得太难看了，只是她后来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丑男人会成为自己的丈夫。
现在，自己这个丑丈夫又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小说竟然要发表了！
她和王晓波80年结婚，婚后生活拮据，这种状况并没有因为留学美国而得到改善，那时王晓波为了补贴家用还出去打工。
可惜他在干活方面实在没有什么天分，累没少挨，钱却没赚到。
李银禾了解王小波，知道他的天分都在写作这件事上。
她便让他专心在家学习、写作，她自己则读博、做助教、干家务、打工，样样不落。
《唐人故事》是在美国写完的，王小波还曾寄回国内希望能够出版，可惜没人看得上。
从结婚之前到现在，十多年的时间，王小波写了十多年，也没写出什么名堂，李银禾对丈夫的才华是认可的，她认为他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我这回在《当代》见到了林为民，他的《情人》写的真是好！
还有佟钟贵，他是我的责编，他笔名叫苏童，写《1934年的逃亡》、《妻妾成群》的那个作家。”
王晓波拥抱着妻子，李银禾脸上的笑容充满柔和的母性，静静的听着他的话。
“还有《黄金时代》，他们其实也要发表的。只是我还有些不满意，要拿回来修改，他们也同意了。等我修改完了，这篇小说也可以发表在《当代》上……”
王晓波絮絮叨叨的诉说着，狭长的眼中带着光。
第488章 海马工作室
佟钟贵觉得林老师一定是非常欣赏王晓波的，尽管林老师并没有表现的太强烈，但佟钟贵凭借相处多年对林为民的了解，非常笃定这个事实。
《唐人故事》和《黄金时代》他也都看过了。
《唐人故事》的风格他并不喜欢，在他看来这就是套了个唐传奇的外皮，在讲王晓波自己的故事，写的当然很不错，但不太符合佟钟贵的阅读口味。
不过《黄金时代》写的真是好，刨除QS这个敏感因素之外，这部小说给佟钟贵的感觉很震撼。
佟钟贵的文学生涯基本是以嗡嗡嗡结束为开始的，这些年来伤痕、改革、寻根、反思，各种各样的文学类型你方唱罢我登场，创作者的内容很难脱离这些形式的窠臼，大家基本都是受这样的影响，要么就是受国外经典名著的影响。
可《黄金时代》给佟钟贵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于他阅读国内其他作家作品时的感受，这种感受他只在林为民的作品当中品尝过。
那是一种充满了才华的恣意放浪，个性突出鲜明，让人一看便印象深刻，不同凡俗。
佟钟贵在和编辑部同事们讨论王晓波的创作风格，大家一致认为他是懂幽默的，字里行间给人一种很“鬼”的感觉，这个鬼指的是类似古灵精怪的感觉。
但他的幽默又和王朔那种京味儿十足的“痞”不一样，王晓波的幽默更多的是自嘲，而王朔的幽默更多的是嘲讽。
跟王朔的锋利相比，王晓波的幽默无疑更能让人接受。
“我觉得最关键的是他的风格还是太独特了……”佟钟贵皱着眉头，他沉吟着说道：“在王晓波的身上我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他的作品不同于我们这些年看到的任何国内作家的作品，虽然也是写知青，但既不是伤痕，也不是寻根，更不是反思，他的风格独树一帜。”
几个同事对佟钟贵的话颇为认可，姚淑芝笑道：“看来小佟你还真是欣赏这个王晓波啊！”
“他自己负责的作者嘛，当然欣赏了！”大家调侃道。
众人正聊天的时候，久未露面的王朔出现在了编辑部。
王朔胖了，身材跟脸型一样变得圆润，红光满面，说话音量都比以前高了一节，一看便是春风得意，众编辑把他好一通调侃。
众人的调侃自然是有原因的。
88年对于王朔来说是丰收的一年，《顽主》从去年被米加山相中改编成电影，在今年年初上映，就如同敲响了王朔作品影视化改编大潮的集结号。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轮回》、《大喘气》，一部部电影接踵而来，连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观众。
电影院银幕上打出“编剧王朔”的影片越来越多，他以极快的速度消化了自己这个新手编剧的身份，肆意的徜徉在电影的海洋当中，怡然自得。
这半年时间，王朔凭借着四部改编上映的电影，在国内文坛可谓出尽了风头，甚至有不少记者和报纸喊出了“王朔年”的口号。
半年多时间，王朔忙的脚不沾地，别说是在《当代》编辑部露面，连林为民他都没见上一面。
“忙啊！忒忙！”王朔坐在林为民办公室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意气风发。
“你都不知道，这帮导演，见天儿的请我吃饭，不去他还挑理，说你瞧不起他……”
久贫乍富这四个字用在王朔头上可谓相得益彰，听他嘚瑟了半天，林为民才问道：“这回来不会就为了跟我显摆的吧？”
王朔早就习惯了林为民对他的冷嘲热讽，“哪能啊！”
他说着一起身，从包里掏出稿子，“瞧瞧！刚写完就给你送来了，还热乎着呢！”
林为民总算露出了点笑模样，“还行，知道想着我！”
“瞧你这话说的，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我跟你说，之前写了几篇稿子，我压根就没往你这送，知道你要求高，送来了也不招你的待见，这回这两部小说可都是我费了心力写的。”
王朔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带着几分得意，显然是对这两部作品非常满意。
既然是用“部”来形容，那少说也是中篇小说的体量。
林为民翻了一下小说，一部《千万别把我当人》，一部《永失我爱》，摸着稿子的厚度，加在一起差不多十三四万字的样子。
他笑着问道：“你今年这效率可以啊！我记着在别的刊物上发了也有四五篇了吧？”
王朔笑的得意，“你别说，今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写怎么有，这钢笔拿在手里就跟不受我自己控制了一样，随便写，写出来的还都挺出彩！”
王朔今年整三十，有了此前多年的创作积淀，多部作品被影视改编的信心加持，再加上读者和观众们的欢迎，让他的创作自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现在这个阶段应该是创作生涯的巅峰期。
“别膨胀，人生就这么几年好光景，争取多写点东西出来。”林为民告诫道。
“你现在越来越像教师爷了！”王朔挖苦了他一句。
两人又聊起了稿费的问题。
“你看着给就行了！”硕爷今日已非吴下阿蒙，随意的挥了挥手道，透着股暴发户的壕气。
他现在是国内文坛的当红炸子鸡，林为民自然不会亏待他。
两部小说给了他5200块的稿费，稿费标准达到了千字45块之多。
这个标准放眼全国，能拿到的作家屈指可数，配得上王朔现在的地位和知名度。
王朔起身朝林为民拱了拱手，“您老局气！”
林为民笑了笑，王朔又道：“怎么着？今晚出去吃点，好长时间没见了，跟大家伙乐呵乐呵？”
“行啊！”
答应了王朔，晚上六点多，林为民的奔驰出现在了蓟门饭店门口。
“这里都快成你们据点了吧？”林为民一见面就笑着问郑小龙。
“老地方，图的就是个舒心。”郑小龙回道。
年初的时候，《渴望》在央视一套播出，风靡全国，不仅捧红了电视剧里的几个主要演员，连郑小龙他们这帮幕后工作人员也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一下子在国内的电视圈出了个大名。
今天一见面，颇有点春风得意的感觉，跟王朔挂着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