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坐望敬亭
试镜结束,陶慧敏她们这些演员有几天的自由活动时间,林为民趁着这几天带着她在北京好好玩了一趟,然后她便又回到了燕影厂那边。
谢铁骊版的《红楼梦》虽然没有像央视那样提前两年就培训演员,但最起码的培训还是要有的。
时间一晃到了九月,《人民文学》今年的九月号如期上市。
九月号上市的这一天,无数《人民文学》的忠实读者走进了书店、邮寄,还有路边的书报摊,毫不迟疑的买下了最新一期的杂志。
翻开杂志,看到目录上那熟悉的“林为民”三个字,读者们纷纷露出会心的笑容。
这么多年时间下来,林为民这个名字在读者们的心中再次形成了强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只要是林老师写的小说,一定不会错的。
可是,当这些读者们迫不及待的翻开杂志,细细的品味起小说之后,却渐渐的发觉了有些不对劲。
……
上海,《儿童时代》编辑部。
数年时间过去,黄安仪也成了编辑部的老编辑,这个“老”当然指的是资格。
中午卢大姐跟黄安仪聊天的时候,又提到了相亲的问题,黄安仪笑而不语,卢大姐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忙了一天时间,直到快下班时,她才想起早上买的那份《人民文学》。
早上她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看到上面有林为民的新作品,心头有些喜悦。
回到家,顾不得吃晚饭,黄安仪翻开《人民文学》上的那部小说。
可读着读着,她的眉头蹙了起来,而且越蹙越紧。
83年,她应邀请,随母亲到美国参加美国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文学活动,历时四个月。
当年参加这个这个活动的时候,黄安仪并不是很清楚。直到回国以后,她才慢慢了解到这个所谓的“国际写作计划”主要面对的就是发展中国家,所有的作家也都是来自所谓的“问题国家”。
黄安仪是从六七十年代走过来的人,所以谈起以前的经历总会有一种苦大仇深的感觉,可是和那些外国作家们接触了之后,她才知道,这世界上其实不光中国有问题,很多国家都有问题。
美国的这一趟旅行,让黄安仪觉得开了眼界,面对很多问题,也感觉豁达了很多,没有了以前的耿耿于怀,也让她对美国这样的西方国家充满了好感。
应该说,在整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全面学习西方的背景下,是没有多少国人对西方国家没有好感的,黄安仪的这种观念也并不少见。
因为在美国旅行的那些愉快的经历,她看着杂志上的小说内容本能的有些反感。可在这时,她的心中又不由得闪过林为民的嬉皮笑脸。
她很清楚,在那张看似幽默、满不在乎的脸的背后,是林为民极其强大的精神世界。
这些年,每一部林为民的小说她都会仔细的研读,谈起对林为民和他作品的了解,黄安仪不认为会有人比自己更加透彻。
这几年,黄安仪听说了林为民作品海外出版的事,也听说了他的作品被搬到了百老汇的事。
按理说,从他的角度出发,他应该更加亲近西方国家才对。
可事实好像,恰恰相反。
第405章 站在精英的对立面
黄安仪一直觉得林为民身上有一种独特的自信,这种自信很特别,至少在她所认识的同辈作家当中从未见过。
从文研所时期开始,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时间。
黄安仪跟林为民的接触虽然已经很少了,但每次见面,她仍旧会不自觉的被林为民身上的这股气质所吸引。
她的眼神放在小说上,精神却早已放空。
她想起了去年春天访问香江的那一次。
同行的作家朋友们到了香江之后无不惊叹于那里的繁华和富庶,只有林为民好像表现的很不以为然。
每次大家聊天时,林为民说话总是很少,他从不贬低香江的成就,但也从未褒扬过香江,黄安仪敏锐的察觉到他心里的那股信心。
黄安仪蓦地想到了很久以前在文研所时林为民提到的一个词——民族自信。
满清二百余年的统治和晚晴到民国的民族屈辱史,打掉了中国人的民族自信,这种民族自信的丢失是全方位的。
“我们的民族需要用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重新拾起这股自信。”
她至今还记得林为民说这话时沉重的语气和表情。
在文研所的时候,黄安仪其实并不理解林为民这话的意思。直到这几年年岁渐长,经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黄安仪才渐渐明白了林为民的所指。
回到《燃烧》这部小说上,任谁看完小说都会看出林为民对于资本主义赤裸裸的仇恨和批判,包括那些跑到国外的人,虽然批判的没有那么狠,但下笔也不轻。
《燃烧》中关于“留学生周卫国”这个人物的设计很有意思,他首先是个文化人的形象,还是学中文的,却要跑到美国去留学,这几乎是赤裸裸的嘲讽。
可据黄安仪所知,她周围确实有这种人,明明专业和留学毫无关联或者是明明留在国内更好,却偏偏要选择出国留学。
当然,林为民的这部《燃烧》所包含的内容其实远不止批判这么简单。
小说中所涉及到的对于西方社会的种族矛盾、资本无序扩张、资本对于人的异化等问题,无不显示了林为民对于西方国家的了解和对其社会矛盾所产生的思辨。
通篇来看,《燃烧》这部小说在林为民所有的小说当中可读性可能要排到最后,但思想性和文学性却达到了一个高峰。
在黄安仪看来,这样的作品应该是要得大奖的,要被镶在文坛桂冠上的才对。
只是……
黄安仪忍不住促狭的想到,听说林为民今年去了美国。
他到底在美国经历了什么事,居然会在回国以后竟然写出了《燃烧》这样的小说?
黄安仪想到了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这回,可能又少不了挨骂!
……
《燃烧》这部小说的态度是旗帜鲜明的,每一个看完小说的读者都能立刻明白林为民所要表达的意思。
正如黄安仪所理解的那样,这部小说如果论起故事情节的编排,对比林为民以往的作品要差上一些,但这也正是林为民要的。
放弃一定的可读性,追求作品的文学性和思想性,是林为民所做的取舍。
毕竟他写这部小说本身就目的不纯,为了夹带自己的私货,做点取舍也无妨。
可林老师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
他的小说中有大段、大段对于美国富二代们奢靡腐朽生活的描述,包括很多美国普通中产和底层人民的描述,林为民在创作的时候本意当然是批判的。
可对于这个闭塞年代的读者们来说,却变成了一部难得的可能让普通读者们零门槛了解当代美国社会的百科全书。
这个年代,普通老百姓们说起西方来一脸向往不假,但大家接受了几十年的教育,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反而是分得清的。
《燃烧》的内容对于西方社会和资本主义当然是不友好的,可大家这些年受到的就是不友好的宣传和教育,友好也不过是这几年的事而已。
所以,在《燃烧》发表后的半个月时间内,并没有发生林为民所想象的读者们大规模批评的现象。
相反的,发表小说的九月号《人民文学》的销量反而屡创新高。
难得有个中国作家能把美国社会事无巨细的给国人描写的丝丝入扣,这不等于是免费的科普吗?
这样的小说怎么能不看呢?
《燃烧》的口碑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在读者当中发酵,销量也以一种诡异的走势持续攀升。
当然了,这部小说也不是没人骂。
上市半个多月时间,在《当代》编辑部的的读者来信当中,骂的最欢的就是国内高校当中的某些知识分子,他们中的很多人就是这个年代的公知。
他们不仅来信骂,还不忘给报纸、杂志投稿骂。
这年头,高校的文化人受到的礼遇是空前的,因此这些人想要在媒体上发声并不困难,比一般老百姓要容易多了。
除了高校,文化界骂林为民的也不少,大家集中攻击林为民的点就是他在小说当中所表现出来的“left”。
这些人以国内如今改革开放的大势为论据,对林为民大加批判,大帽子扣的一个比一个狠。
在批判林为民的同时,他们也不忘兜售他们的观点,那就是全面学习西方,甚至是西化。
所以,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各种媒体上对于《燃烧》和林为民本人的负面评价也越来越多。
尽管《燃烧》这部小说在绝大多数读者那里的评价是正面的、褒扬的,但受限于八十年代资讯传播的狭窄、信息交流的滞涩,少数文化人掌握了媒体话语权,对林为民和《燃烧》的批判反而隐隐有成为媒体界主流的趋势。
这一次,林为民彻底的站在了社会上某些精英阶层的对立面,成了他们口中人人喊打的对象。
除了以上这些人,在这场批判潮当中文坛人物对他的批判很少,只以零星的形式出现。
这种现象的发生,一来是因为国内文坛的主流还尚未完全向西方靠拢,所以有些人即便对于林为民和《燃烧》这部小说不满,也不会肆无忌惮的直接批评他,但私下里是肯定少不了要骂一骂的。
而另一个原因就在于林为民现在身上多了一层身份,中华文学基金会副会长。
这个身份看着不起眼,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在文协方面却隐隐有超然之势。
体制内的很多人了解到林为民的这层身份,在对他的评价上也多了几分顾忌。
不管怎么说,《燃烧》在读者群体当中拥有良好的口碑,对林为民来说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至于小说当中那些描写会不会助涨一部分读者对于美国的向往和好感,林为民在纠结了片刻后便放下了。
如果一个人看完了《燃烧》,不仅没有对美国和资本主义产生负面情绪和评价,反而心生向往,那林为民不认为是自己作品的问题。
这只能证明那个人骨子里就是崇洋媚外,没救,这种人不在林老师的考虑范围内。
……
“嗨呦,瞧瞧,瞧瞧!这回份量够了嘿,水木的教授。这骂的,太狠了!”
柳荫翻着报纸,脸上的表情不能说是幸灾乐祸,但用“看好戏”形容不过分。
“柳姐,林老师挨骂您怎么这么高兴啊?”佟钟贵问道。
办公室其他同事们闻言纷纷露出了笑意。
柳荫语重心长道:“小佟啊,你还年轻,可千万别被领导平日里的口蜜腹剑给骗了。他们这群人啊,心黑着呢!”
佟钟贵一言不发,柳荫越说越来劲,其他人的表情微妙,嘴角强忍着笑容。
林为民无奈的拍拍柳荫的肩膀。
“柳姐,你就不能收敛吗?”
柳荫扭头看见林为民,本能的心虚了一下,随即又振振有词道:“怎么了?外人能骂得,我们自己人就骂不得了?”
林为民一时竟无言以对。
同事们纷纷为柳荫的机智爆发出了大笑声,笑完了还不忘调侃林为民。
“就是啊,外人说得,我们就说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