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坐望敬亭
“老哥你这种想法是对的,努力的方向也是对的。”林为民抖了抖手中的稿子,“这些作品,就是最好的明证。”
陈忠实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欣慰。
林为民将稿子放在桌上,仿若无意的问道:“老哥写作也这么多年了,就没打算写部长篇来证明证明自己吗?”
第205章 那垫头的东西
陈忠实抽着烟,吐出一口二手烟,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想啊!怎么没想过。但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我现在的水平我自己知道,往长篇上靠还是力有不逮。”
林为民道:“写中篇对你来说其实就是个锻炼,我觉得再有两篇的磨砺,也就差不多了。”
陈忠实露出几分期待的笑容。
林为民站起身,眼神望向屋外,感叹道:“这关中大地千百年来风吹雨打,可写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你以后要是写长篇,这里就有最好的素材。”
陈忠实的眼神亮了起来,他同样站起身,“不错,你真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他走到祖屋的门口,门外便是苍茫辽阔的关中大地,陈忠实注视良久,转头看向林为民,眼神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带上了几分野望。
“为民啊,被你这么一说,老哥心里越想越痒啊!我刚才心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
到我死那天,我得有个那垫头的东西!”
陈忠实越说眼睛越亮,到最后,他的语气低沉下来。
“但愿,但愿哇,但愿,但愿我能给自己弄成个垫得住头的砖头!”
“垫得住头的砖头”,自然指的不是什么枕头,而是能够让陈忠实能够闭上眼的作品,肯定得是一部能够立得住的长篇小说。
林为民笑了起来,心说这就对了,写什么短篇啊,你这文化写短篇屈才了。
“老哥春秋鼎盛,几十年的功夫足够你写出一部传世之作了。”林为民恭维了一句。
陈忠实这时才从壮怀激烈的想象中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几分羞赧。
“大话说的我自己都信了。”
林为民却摇头道:“这不叫大话,应该叫志向才对。我觉得这个志向就很好,真期待老哥你写出这部能够‘垫得住头’的作品的时候啊!”
他说着又朝陈忠实笑起来,“到时候可一定要在我们《当代》发表啊!”
受到他的鼓励,陈忠实终于正视起自己的内心,“好,真要是写出来,一定发在《当代》。”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聊着聊着不觉到了中午,陈忠实硬是要给林为民做一碗面条。
“家里条件简陋,千万别嫌弃。”
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又聊起稿子的问题。
陈忠实拿出来的两篇小说《康家小院》和《初夏》,一个需要修改、一个尚有三分之一的进度没写完,陈忠实不是莫言那种快男,一两天时间内是肯定写不完的。
“那就等你写完再给我邮去,时间别太晚,十二月下旬没问题吧?”
陈忠实仔细思考后才答应林为民,“没问题。”
“那就这么说定了。”
聊完了正事,林为民便起身准备告辞,陈忠实起身送他,并且坚持要把他送到可以坐公共汽车进城的站点。
两人走在村里,不时总会感受到某些关注的目光。
陈忠实是村里的名人,大作家,家里偶尔会来客人,在西蒋村的村民看来,这些可都是了不起的文化人。
林为民长相俊朗,文质彬彬,一看就是喝墨水的人。
有小孩子尾随在两人身后,好奇的跟着打量,还不时嬉笑打闹。
林为民和陈忠实一路闲聊着,并未当回事。
快出村子的时候,碰见一位老人,老人个子高高的,看着与村里的老人气质上有些不同,林为民观察了几秒发现他的腰总是端得直直的,从村子里走过去。
见林为民的眼神在已经走过去的老人身上打转,陈忠实介绍道:“他是我们这里的族长。”
林为民嘴里轻声道:“感觉是个有故事的人。”
陈忠实笑起来,“哪个人身上没有故事?”
“有的人的故事是一页草纸,有的人的故事,却是一本厚重的史诗。”
林为民意味深长的说完这句话,走在前面,陈忠实则落在后面,嘴里反复的咀嚼着他的话。
他不禁回首望向远去的族长的背影,脑子里似乎有一丝灵光乍现。
林为民坐上了回西安的公共汽车,冲着还站在车旁的陈忠实挥了挥手。
回到XA市里,已经是傍晚了。
林为民没有急着去火车站,而是先找了个招待所住下,第二天一早给路遥现在所在的文协打了个电话,才得知路遥最近为了创作《人生》的电影剧本,深入陕北农村采风去了,跟他一起去的还有导演吴天明。
这年头无论是通讯还是交通都不发达,人一旦出门了,想找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看来林老师的组稿工作只能到此告一段落了。
远在陕北的路遥,正和吴天明蹲在一处集市的角落里观察农民们的生活状态。
他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身子晃了一晃。
吴天明注意到他的异常,问道:“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饿着了。”
吴天明道:“谁让你不吃早饭呢。”
路遥没答吴天明的话,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林为民的那张脸,心中庆幸起来。
多亏接了《人生》电影剧本改编的这个工作,要不然这个时候肯定少不了收到为民的催稿信,甚至是催稿电话。
又在火车上熬了一天多的时间,林为民再次回到了北京。
连续两次外出组稿,前前后后半个月时间。
光是林为民组来的稿件就包括余华的两篇中篇《十八岁出门远行》、《西北风呼啸的中午》,莫言的一篇短篇《民间音乐》和一篇中篇《透明的红萝卜》,加上陈忠实的两篇中篇《康家小院》和《初夏》,再加上何云路的长篇《新星》,这次《当代》一月号的版面已经超了,并且稿件的类型分布也很不均匀。
覃朝阳看着一月号的这些稿件信息突然有些头疼,组稿的时候很欢乐,排版的时候就痛苦了。
林为民的语气轻松,“反正稿子我是给您组来了,接下来就不关我的事了。”
他拍了拍手,又对覃朝阳说道:“答应我的假还算数吧?”
覃朝阳瞄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我这周就休息了,再请两天事假。”
“你休那么多天干什么?”
“我有事呗。”
覃朝阳狐疑,“你能有什么事?”
林为民不满道:“您这叫什么话?我就不能有事了?我每天认认真真上班,勤勤恳恳工作,还不值这几天休息吗?”
“得得得,少说些怪话。”
覃朝阳被他这碎嘴子烦的够呛,将他撵出了办公室。
林为民吹着口哨,迈着轻快的脚步回到了办公室。
“呦,为民这是有什么好事啊?”柳荫打趣道。
林为民忍不住笑起来,“没啥,放几天假。”
祝昌盛道:“是该休息两天,为民这前前后后跑了半个月了吧?”
“那可不?”林为民收拾好了包,对着大家摆摆手,“这几天我就不陪各位工作了,祝各位早安、午安、晚安!”
大家都被他的怪模怪样怪话给逗笑了,殊不知林为民说的却是一句经典台词。
可惜啊,没人懂,寂寞如雪。
林为民心情大好,背影潇洒。
跨上摩托车,就在他的脚即将踹下油门当那一刻。
“为民!等一下!”
林为民循声望去,后楼二楼的一扇窗户正开着,覃朝阳伸着头在喊他。
老同志,这大冷的天也不怕冻感冒。
“啥事啊,领导?”林为民回了一句。
“有你的电话。”
这年头事情的紧要程度大概可以用通讯手段来分,依次是写信、电报、电话。
来电话,一般都是相对而言比较重要的事。
林为民将摩托车的车架支好,重新回到楼上,“谁的电话啊?”
“说是你们同学的家属,等会应该能再打来。”
等了几分钟,电话再次响起,林为民接起电话,表情却在对面人说了几句话后严肃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
“还有多长时间到北京?”
“好,我到时候去接你们。”
……
打电话的时间很短,只不到两分钟。
林为民放下电话,脸上早已没了进来时那轻松的笑容。
“出了什么事?”覃朝阳关切道。
林为民轻叹了一口气,“在文研所的一个同学,可能是得了绝症了,要来北京检查一下。”
覃朝阳了然的点了点头,“死生大事,能帮就帮吧。”
林为民颔首,“肯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