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冥狄z
他当时说道:“韩非兄所言成理,只是夫子所说的‘礼义’,恐也不能放弃,治国若不以‘礼义’为基础,日后就是成就了霸业,恐怕也是不仁之霸,不义之业......”
一念至此。
李斯额头冷汗却已涔涔直流。
他想到了自己后面说的话。
“天下大势,得到以持之,则安。无道以谋之,则危。斯虽不才,先生之教诲,不敢忘也。我等宁效力于礼义之弱国,不愿助封于不仁之强国。”
李斯猛的看向门外。
但四周空荡荡的,哪有半点人影。
李斯收回目光,蓦然察觉自己的脸颊又红又烫,心头还在涂涂乱跳,不禁自嘲的笑了。
“李斯啊李斯。”
“你这是如何了?害怕了?”
“不!”
“你从来都是无所畏惧,从来都是信心十足,从来都是义无反顾的,你怕何来?”
“论出身,你不过是一个上蔡小吏,一个自嘲为曾经周旋于茅厕的厕中鼠而已,是命运,是才具,是意志,更是察言观色,将你推到了帝国丞相的高位,而臻于人臣极致。”
“你并没有辜负陛下的信任,更没有辜负这一高位,你不像其他尸位素餐的官员,你入秦以来,尽职尽责,有口皆碑,陛下对你的倚重更是有目共睹,自古至今,几曾有过大臣的子女与皇帝的子女交错婚嫁?唯有你李斯坐到了。”
“那么为何你会害怕呢?”
“害怕何来?”
李斯的情绪沉重而飘忽。
几如才离去不愿的沉甸甸又飘飘然的大雪。
陛下巡狩归来之后,言行似乎发生了某种不可捉摸的变化,有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心事。
何种变化?何种心事?
他隐隐约约是捕捉到了一些影子。
但又无法确证。
他其实早已察觉到了陛下意图补正新政的气息,也察觉到了有可能的朝局变化,从陛下有意放缓天下徭役,有意推迟关中民众去服徭役开始,他就已有所察觉。
但他的确是怕了。
他害怕陛下补正治道,让他这个丞相做牺牲,让他去上祭台。
是也是也!
人生在世,最耻辱的莫过于卑贱,最悲哀的莫过于穷困,而他过往久处卑贱之位,饱受穷困之苦,他早就忍受不住,所以他背离了自己的选择。
他不愿做厕鼠,他要做仓中鼠。
他很清楚,若是自己身死,或者被罢黜,定会遭至秦政不满者鸣鼓而攻之,其时,所有的功业都抵挡不住那潮水般的汹汹攻讦,商君功高如泰山,尚且因君主易人而遭车祸,他李斯的威望权力功业能大过商君?
若将苛政之罪加于他李斯之身,又岂是灭族所能了结?
所以他不敢进言补正缺失!
只是现在陛下已经开始思索新政之得失,开始想不着痕迹的改正一些容易激起天下骚动的法令了,而他又将何去何从?
李斯满眼木然和颓色。
第482章 得时无怠!!!(求订阅)
“得时无怠!”
“当年夫子常常教导弟子要‘抓住机遇’,我李斯难道做错了?”
“固然韩非是最早察觉到天下局势之变化者,但唯我李斯真的付诸了行动,正如当年韩非所言,六国皆弱,楚王也不足成事,唯秦王欲吞天下,有望成千古帝王之业,我只是一介布衣,所求为治理乱世,平定天下。”
“当年西入咸阳,游说秦王并无错。”
“而当年我向陛下提出的建议,也都是当世之良策。”
“只是我学的是治乱之术。”
“而今天下已定,那套办法或许并不奏效了。”
“陛下在早前亲信长公子,而长公子的主张是稍宽稍缓,而眼下陛下一来同意十公子的改变徭役征发,再到一步步延迟,我其实已经反映迟钝了。”
“陛下言老。”
“或许只是我的想法过于老旧陈腐了。”
想到这。
李斯面色稍缓。
若基于这种总体评判,而生发出补正之议,他的确需要认真思谋对策了。
原因也很简单。
他既是大秦新政的任何总体制定者之一,又是总揽实施的实际推行者,帝国君臣于天下臣民对大秦新政的任何总体性评判,最重要的涉及者,第一是陛下,第二定然是他李斯。
自古以来,天子是从来不会实际承担缺失责任的,担责者只能是丞相。
没有那个臣子会公然指斥君王,更不敢追究君王的罪责,但言政道缺失,因而第一个被指责的必然是丞相。
丞相固然是群臣之首。
但终究是臣。
也就是说,假若陛下真的想重新斧正新政,他这个丞相得立即在总体实施上有所变更,向宽缓方面有所靠拢,否则,大秦新政的失败,便注定要他李斯来承担了。
只是......
陛下真的认为新政错了吗?
李斯不确定。
他也并不敢去多问。
但李斯也察觉到了,陛下跟自己已渐生隔阂。
他并不知这股隔阂从何时开始,又是因为何事,但毋庸置疑,陛下对自己多了几分不信任。
这股不信任,对李斯而言,已很是致命。
他并不想失去权势。
他从微末崛起,久处卑贱之位,饱受穷困之苦,所以异常贪恋权势。
正是因为害怕,他才更不敢失去。
良久。
李斯抬起头。
眼中闪过一抹疯狂。
李斯道:
“陛下并未否认新政。”
“只是认为过去过于怀柔,以至六地陷入糜烂,而这未尝不是六地官吏失职,而且我当年抛弃的礼义,此时未必没有用途。”
想到这。
李斯神色彻底平静下来。
他当即吩咐下去,给自己遴选了六名精干书吏,两名书吏专司连结各官署的各方事务,另外四名书吏协助自己在书房劳作。
他更是直接立下规矩。
旬日一出户,以一日一夜之时,巡视各方事务并决断积压待决文卷。
其余时日,任何官吏不见。
自此。
李斯一头扎进了政事大堂,开始了毕生最为奋发的书案生涯,没日没夜的写着、画着、转悠着、思忖着对六地的处理之策,以及大秦新政之转向。
......
另一边。
嬴政回到了咸阳宫。
他是特意去警告加提醒李斯的。
大秦新政之要害,他相信李斯是清楚的。
但李斯却始终缄口不言,这让他很不满意,他跟李斯共事这么久,很了解李斯的秉性,这人敏锐透彻,而他今日的这番谈话,未尝不是存了试探之心。
结果并不意外。
李斯果然早就知道关中秦人的情况。
也深知六地的实情。
但李斯就算知道这么多,却是并未及时进言,即便他说出要‘停止新政’,李斯也并未劝阻,要知道,新政之推出,李斯可谓是全程参与,若是他真的否定新政,李斯是难辞其咎的,但即便如此,李斯依旧保持了沉默。
他了解李斯。
李斯并非是连防患于未然、未雨绸缪这样谋划意识都没有的人。
他是在选择时机!
李斯向来喜欢察言观色,他只会选择进言在最好时机。
这让嬴政有些恼怒。
自李斯用事以来,二十余年,君臣鲜少有过歧见。
他曾经为此是深以为欣慰。
但如今。
只是一厢情愿罢了,李斯斡旋之心太重,一己之心也太过了。
嬴政冷声道:
“李斯当年在上蔡为吏时,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於是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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