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冥狄z
他们这几天夙兴夜寐的调查取证,不就是为的这一刻吗?
突治微不可查的扫了一眼章豨等人,眼中不禁露出一抹轻蔑的讥讽,不过很快就收敛下去,依旧是一副问询模样。
章豨等人虽意动,但也是清楚,这次是以秦落衡为主。
而且秦落衡考虑的明显比他们更深。
他们下意识看向了秦落衡。
一时间。
在场众人都看向了秦落衡。
秦落衡自然注意到了四周的异样,也能感受到章豨等人的兴奋和激动。
名声,世人谁不向往?
他们现在还名不见经传,若是因此举而名扬天下,对于他们今后的仕途,也会大有帮助,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激动?
不过。
秦落衡却很冷静。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突治这一天,一直对他们不冷不淡,甚至是有些排斥,而今却是突然又送饭食,又在这里献计献策,只要稍微上心,便能察觉到突治的不对劲。
秦落衡也知道突治为的是什么。
他们这次的确把界休豪强一网打尽了,但那只是明面上的豪强,地方真正的豪强其实一直是地方官吏,他们其实并未受到太多影响,真正对他们有影响的是那些契约。
那可是实打实的田地!
真正的钱产!
他们在地上作威作福这么久,又岂会甘心到手的肥肉飞走了?因而自然是想要尽早把契约的事解决掉。
焚券市义听起来的确诱人。
而他们的现状跟冯谖不同,冯谖是得了孟尝君同意,所以才能真正的付诸实践,但地方官吏却是没有同意,这些契约一旦烧毁,那近乎等同将那些被兼并的田地再次拱手让出。
甚至于如果突治等人手中留有账簿,完全可以在他们走后,逼着民众再次签订契约,这只会加剧民众对官府的不信任。
而且这种可能性极大!
就算地方官吏短时没有收回,但有这些地方官吏在,地方黔首还能守得住自己的田地?
被夺走,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秦落衡显然不想如此。
见秦落衡迟迟没有表态,突治眉头微微一蹙,他深深的看了秦落衡一眼,再次问道:“秦尚书令,还请速速做决断,依我看,焚券市义就是最好的选择。”
“一来,将此事广而告之,从而安抚了民心。”
“二来,也起了威慑作用,经此一事,界休谁胆敢再起兼并土地之心,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够不够硬。”
“三来,你们做了为民除害之事,理应受到世人称颂。”
“不过我却是忘了,秦尚书令早早就扬名天下了,或许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名声,是我欠考虑了。”
突治说着,露出一抹恍然之色,随即一脸苦笑。
秦落衡目光微阖。
他自然听出了突治的画外音。
突治这是在施压呢。
他是在提醒章豨等人,想让章豨等人开口,以此让自己最终不得不妥协。
毕竟。
章豨等人跟他的确名声不匹配。
不过,突治显然猜错了秦落衡在其他人心目中的分量,他以为秦落衡就名声大点,实际跟其他人身份相仿,只要其他认开口施压,秦落衡迫于压力,只能同意。
但实现并非如此。
且不说秦落衡为货真价实的官员,章豨等人只能算得上是秦吏,就说秦落衡跟始皇的亲近程度,以及对这次事件的把握程度,都会让章豨等人以秦落衡为主。
何况华要等人出自关中氏族。
他们其实有几人是清楚秦落衡身份的,自不会在这种小名小利上不识大体。
名利?
岂能跟秦落衡的亲近相提并论?
四下安静。
突治却是眉头一皱。
他却是没有意料到这种情况。
他本以为自己那番颇有用心的话说出后,其他人多少会吭几声,至少也会表露一下自己的意见,却是没想到,其他人真的以秦落衡马首是瞻,也全凭秦落衡拿主意。
这实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
他也不担心。
他不相信秦落衡能忍住。
而且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之策了。
秦落衡等人此行不就是要将豪强绳之以法吗?现在已经做到了,同时他们也是在为民声张,而今拿着这么多的契约,只要把这些契约尽数焚毁,便能完成他们此行的全部目的。
秦落衡有何拒绝的理由?
突治不再开口,饶有兴趣的看向了四周,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秦落衡沉吟片刻,开口道:“焚券市义?那是什么时代的事了,岂能跟大秦之事混淆一谈?”
“我不会这么做。”
“大秦的律法也不同意那样。”
秦落衡的话一出,四周瞬间就安静了。
突治猛的看向秦落衡,眼中充满了质疑和不敢置信。
他疑惑道:
“秦尚书令不做焚券市义的事?”
秦落衡直接了当道:“身为秦吏,又岂能去做于法不合之事?”
突治道:
“秦尚书令你是不是理解错了?”
“这些契约本就非法,将非法之物焚之,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这算什么于法不合?”
“再则......”
“秦博士又意欲何为?”
秦落衡面色平静,淡淡道:“将这些契约全部登记入册,列入为官田。”
“什么?!”
听到秦落衡的话,突治彻底色变。
他冷声道:“秦尚书令,我没有听错吧?你要把这些田地列为官田?你可知这次收上来多少田地?已经占到界休半数以上。”
“我不同意!”
“若是全部收为官田,那岂非让万民失田?民众失了田地,又如何能维持生计,这岂非是在无故自乱。”
“秦尚书令你莫要说笑。”
秦落衡冷笑道:
“你觉得我像是在说笑吗?”
“法制之所以能在天下立足,便是因为取信于民。”
“大秦的确不容土地兼并,但地方发生了如此混乱之事,朝廷要做的便是拨乱反正。”
“大秦灭赵之后,便一直强调,不容许土地买卖,但你们却置若寡闻,以至民田流失如此之巨。”
“再则。”
“‘钱人’‘封主’的确违法,但黔首难道没触法?”
“他们都被人强买强卖到头上了,为何不告官?既然不告官,便是有意纵容,是知情不报,那理应受到法律严惩,朝廷收回当年分出去的田地有何不可?”
“他们能卖一次,便能卖第二次!”
“他们一次次的贩卖田地,朝廷再一次次的追回,长期以往,岂非是在空耗国家信用?岂非把大秦律法视为了厕筹?视大秦律法为儿戏,甚至是玩弄律法,律法维护的是公平,不是一些人的私利。”
“做错了事,就应受到惩罚!”
“他们既然卖出了田地,那这些田地就不属于他们了,岂有平白无故拿回的道理?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田地尽数收归公有。”
“他们依旧可以耕种,不过是以佣耕官田的身份,而非再度拥有这些田地的所属权。”
听到秦落衡的解释,突治脸色阴沉如水。
他反驳道:
“秦尚书令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你们这次这么大张旗鼓的抓拿‘钱人’‘封主’,最后仅仅变成了抓拿豪强,这岂非是在糊弄民众?”
“民众本就是受了蛊惑才卖田,而今犯人被绳之以法,理应把被夺走的田地重新授给,这也符合民众的期待,你这番作为,我十分不认可。”
“我建议秦尚书令再考虑考虑。”
“此外。”
“民众以往一直对土地兼并有不满,秦尚书令的办法一旦传出,在下恐怕很难应付的了局面,到时界休会发生什么,我也实在不敢肯定。”
秦落衡双眼微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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