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冥狄z
士人盛会进入百士之列的名士!
闻言,王次仲微微蹙眉,他似对秦落衡的在场有些不悦,所以前面一直有意疏远,但听到程邈主动喊出,也是主动走了过来。
秦落衡执身见礼。
王次仲并未应下,漠然道:“大梦重生,不意程兄竟跟秦国高官这么相熟,看来我此行来的不是时候,只是程兄似乎忘了,自己是因何入的狱。”
程邈脸色微显郁闷。
他朝秦落衡微微作揖,面露歉意道:“秦博士,我这位好友性格直率,实无意冒犯,希望秦博士不要放在心上。”
秦落衡笑了笑道:“我自不会在意,或许是何事上有些误解,以至让王夫子有了误会。”
“我在城中定了一间屋舍,专为夫子接风洗尘的。”
程邈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见自己的好友竟主动亲近秦吏,王次仲脸色越发不满,隐隐间,他跟程邈已显得有些生分,不过,在程邈的主动示意下,王次仲还是跟着前去了。
去到邸店。
三人进到一间里屋。
很快,有舍人端着热汤热食上前。
三人竟皆入席而坐。
程邈饮了一口热汤,主动缓和道:“秦博士,我跟王兄其实交心很多年了,而王兄之所以对秦博士如此有敌视,其实跟我也有不小的关系。”
“此事实是我的疏忽。”
“王兄是原燕国上谷郡人,祖上是燕国王族支脉。”
“燕易王之后,燕国权臣子之当政,逼燕王哙禅让,以至燕国陷入大乱,而在那场动乱中,王兄的祖上追随了子之一党,后面燕太子姬平(燕昭王)借助齐国力量平乱,继位后整肃王族,王兄祖上便被贬黜为了平民,流徙到上谷耕牧自生了。”
“三代之后,王兄一族沦为商旅。”
“全部王族标记只有一个自行确定的姓氏了。”
“而后王兄便随族人去大梁求学了,在此期间,很快便成了大梁颇具名望的少年才具之才,只不过偶有意外发生,不得不提前归家执掌商旅车马以谋举家生计。”
“就在这段时间,我跟王兄结识了。”
“......”
程邈说的很详细。
一来是说给秦落衡听,二来未曾不是缅怀当初。
在说到他们当年相约弃官弃商一同游历天下山崖巨石时,也是聊发少年狂,只是事不遂人愿,没多久,程邈便被锒铛下狱了。
而王次仲没有丝毫犹豫便处置了全部商旅事务,携带着多年积累的千余金赶到下邽,倾尽家财想要营救程邈,只不过秦律森严远甚于山东六地,因而王次仲连番奔波,不仅是营救无门,甚至连跟程邈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实现。
那时的程邈同样怀了死志。
甚至给王次仲留下了遗言:“世无邈矣,兄自珍重,天下石崖书尽之日,邈在云端也!”
闻言。
秦落衡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他知道王次仲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大怨念了,他把程邈的入狱,认为是暴秦所害,而自己为秦吏,自然就是帮凶之一,而见到程邈跟自己这么亲近,因而更是愤懑相加。
程邈真诚的解释着,王次仲依旧冷冷板着脸。
程邈则反复说着,自己的下狱,并非是暴政所害,而是因自己写字引发了断粮饿死人,自己的确除了问题,就该有所承担,世人云,一命偿一命,何况饿死三命?
程邈解释了半天,王次仲脸色才稍缓。
依旧冷着脸道:
“程兄自家已不恨秦政,夫复何言哉?”
“我却是与你已有不同,秦为无道,虎狼残苛,毁弃书道,摧我文明,天道昭彰,安得久长?!”
“何况我本就是秦檄文讨之者!”
“你既已与秦吏交好,那我不妨多说几句。”
“我是从其他地方赶过来的,途中经过了不少郡县,这段时间咸阳发生的事,已是天下皆知,各郡县眼下是人心惶惶,秦政本就不得人心,依我之见,用不了多久,天下就会往复。”
“而秦之暴政也必将为世人唾弃!”
秦落衡道:
“世间哪有容易之事?”
“而且王夫子所言,朝廷又岂会没有预见?”
“眼下六国贵族逃亡,诸子百家也不少匿亡,地方生乱的确已有迹象,但因此说天下将往复,实在缪也。”
“秦律确有不公,但并没那么多。”
“世人怨秦恨秦,大多是受到了士人蛊惑,王夫子为饱学之士,学识才具远在我之上,秦的确下令焚了《诗》、《书》,但形式大于实质,更多的是威慑,并非是真要绝《诗》《书》。”
“这一点,王夫子比我更清楚。”
“我知道王夫子对秦多有不满,甚至一直都是恶语相向,但我其实并不在意,世间诽谤者何曾少过?若是真的只听信于世人言语,天下岂非要一直困于保守?又怎会有大的精进?”
“评价当政者,不当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秦的确用民过甚,但秦在各地做的事,有多少是真错了的?难道地方的水利不该疏通?难道天下就该重陷到分治?难道地方就该山河为泾,互不相通?”
“何其谬也!”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秦这些年的施政,有多少不是以此为准绳?”
“六国贵族、诸子百家,甚至是天下大多士人,有多少不是只动了动嘴皮,在那里高谈阔论,夸夸其谈,甚至是哗众取宠?”
“天下若让你们去治理,那才是会真的大乱!”
“你认为秦法不近人情,只是因为你散尽家财,都没能救下程夫子,而且你还心心念念着那所谓的贵族身份,你对秦法有微词,这其实可以理解。”
“因为你只考虑了自己。”
“而秦法是考虑的天下所有人。”
“若是天下所有人给一点钱财,便能为所欲为,那天下岂非要直接乱了套?违法者可轻易违法枉法凌驾在律法之上,那天下还有公平可言?还有正义可言?还有公道可言?”
“你所谓的怨恨,实为小肚鸡肠。”
“何其短视!何其小气!”
“我前面之所以对你这么礼遇,因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才之人,而且程夫子视你为交心知己,所以我才对你忍耐有加,但我秦落衡并非没有底线。”
“牢骚之言,谁人都有。”
“但一直紧盯着不放,却是有些过了。”
“秦之为政,着眼于天下长久,并非计较一时得失,你又岂会看不出来,之所以这般,不过是心有偏见罢了。”
“终有一天,秦政会得到世人公正的认可!”
第344章 生于世间,所求者何?以书为命耳!(求订阅)
程邈开口道:“秦博士,王兄只是一时愤懑,并无此意,上次世人盛会,我已经与王兄见过面了,而在会上,更是商议过,等我从监狱出来,便一同去创一本《字书》。”
随即又看向王次仲道:“王兄,我知道你对秦多有怨言,但此一时非彼一时,我等本就不欲为官,又岂能再卷入天下是非之中?我等身已年迈,恐不日便会魂归天地,岂能继续郁郁沉堕?”
“天下文字繁杂紊乱,粗野无文,若是我们能创出《字书》,岂非是造福天下之事?到时也不算在人世间白活一场。”
“你我生于世间,所求者何?”
“不过以书为命耳!”
“今有如此良机,你我可成夙愿,上可对天,下可对地,何为一己之心病自外于天下文明哉?!”
王次仲脸色有些难看,冷声道:“我就是不愿为秦效命。”
程邈笑道:
“这岂是为秦效命?”
“秦推行的文字是秦篆,而我等欲归纳整理的是隶书,两者本就不一样,如何得来为秦效命一说?”
“再则。”
“以书为命,乃我等宏愿。”
“而今天下归秦,我们所著一切,岂非还是会落于秦,若是执意固执于此,岂非只能彻底庸碌了此一生,我知这绝非王兄之志,我此番不论秦政,也不论秦法,只言明一件事。”
“次仲扪心自问,亘古以来,天下可有这么重视文字之君王?而大秦自立国以来,便立主改弦更张,规范天下文字,因而才有了大秦初立时那番宏阔深远之文字改制。”
“我曾为秦官吏,对此了解颇多。”
“新朝未立之时,文字改制便已经被提上了日程,其中的宗旨、方略、文字勘定、书写范式等,都受到了皇帝多次重视和叮嘱,只不过事出突然,我未来得及将此事告知于你,便锒铛入狱,自此跟你断了联系,也就数月前才得以再会。”
“那时时间稍紧,未来得及详说。”
“正所谓方块字者,华夏文明之旗帜也!”
“我等所为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天下,更是为了华夏世代万民,岂能因自己的执拗猵狭而懈于私?”
“此外。”
“若想整理天下文字,穷我们两人之力,是断然完成不了。”
“天下文字何其多,又何其瑰丽深邃,我们已年过半百,又还能活多久?而除却咸阳,天下哪还有专门的勘字署,到时奔波一路,寥寥整理百来字,这岂非是儿戏?”
“但我们若是得勘字署助力,定能大大加快整理速度,或许在我们有生之年,便能看到《字书》问世,到时岂非是平生之盛快?”
王次仲沉默了。
他如何不清楚这点。
只是他实在过不去那道坎,他虽家道凋零,颠沛半生,但并未看不清天下局势,而今天下越发动荡不安,若是在此时仕秦,岂非是背离了自己的本来意愿?士人清高,他也实在丢不下这个脸。
再则。
若是六国复辟,他却是在仕秦,岂非要被其他人戳脊梁骨,还要被不断的嗤笑谩骂?
王次仲脸色不断变化着。
程邈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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