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冥狄z
这时。
一个老者突然站了起来。
正是顿弱。
顿弱虽见苍老,精神依旧矍铄。
他离开座案,站到空阔处,面色肃然道:“诸位连同老夫在内,十有八九都曾为布衣之士游学列国。”
“此战国之风也,也为入仕之道!”
“然则,战国士风雄强坦荡,无论政见如何,所论皆发自本心!是故合则留,不合则去。”
“往昔你博士学宫二百余众联名上书,而今又是五十名领头博士具名上书,竟能异口同声赞同封建诸侯,而独无一人异议?岂非咄咄怪事乎?”
“期间因由,不言自明。”
“六国早已灭亡,独剩一班狗苟蝇营之士,失却奔走依托,又自觉才具不堪为皇帝大用,于是乎,唯求天下诸侯多多,好谋一立身之地。”
“人求立身生计,原本无可指责。”
“让尔等偏以玩弄天下大计为快,假三代王道民议天心之名,实谋一己之出路,诚非私哉!”
“诸位且说,老夫之论,诛心耶?论政耶?”
叔孙通涨红着脸,反驳道:“不是诛心,也......也谈不上是论政!”
他的话一落,瞬间笑声一片。
姚贾也继续道:
“淳于越之言,实食古不化也!”
“就今日之论,淳于越明是为陛下叫屈,实则是为诸侯制张目,大秦郡县制业已推行六年,华夏一治,民无二法,已成定数,天下黔首无不康宁,尔等突兀攻讦,究竟意欲何为?”
“山东老氏世族汹汹复辟,尔等汹汹主张诸侯制,莫非汝等私下沆瀣一气哉?”
淳于越脸色大变。
愤然道:
“此言过甚!”
“尔等此番言语又岂非是莫须有?”
“诛心之论,大为不当!”
“哈哈。”冯去疾笑道:“你既知道是莫须有,为何还要定罪周青臣?你那岂非不也是莫须有?依我看,你等提的只算得上是野议,上不得台面,更当不得大议。”
“此等野议,臣认为不议也罢!”
其他朝臣点头附和道:“是也!是也!这些博士都暗藏私心,而且几近有私无公,汝等何以在意这些野议?”
一片嚷声中。
淳于越叔孙通等人都怔住了。
他们本想借此发难,从而让朝臣重议分封跟郡县制,然而顿弱等人这一番回话,却是让他们辩无可辩。
他们当即哑然。
原本正襟危坐的子襄,此刻终于不能坐视了。
淳于越等人言语虚浮空洞,不着边际不谙事理,若是继续下去,只怕他的想法就会直接落空了,而且今后再想提此话题,恐会直接沦为笑柄,而他精心设计的一切,也都将付之流水。
他又如何能甘心?
子襄缓缓起身,面对着帝座,躬身一礼道:
“臣子襄有奏。”
“汝等之所以力荐分封制,非是为个人谋私利,而是全心全意在为大秦着想,帝国新立,内忧外患如山重叠,大事又接踵而来,国府君臣忙的是夙兴夜寐。”
“但帝国局面却无任何好转。”
“何以?”
“臣之见,是方向错了。”
“方向错了,帝国君臣再怎么努力,也终究是南辕北辙,甚至可谓是饮鸩止渴。”
“我等博士的确力荐诸侯制。”
“但我等主张的诸侯制,然与六国贵族复辟有本质区别,臣等奉行诸侯制,主张的是以陛下子弟为诸侯,六国贵族复辟,图谋的是恢复自家社稷,两者并不能混为一谈!”
“再则。”
“我等之所以主张诸侯制,便是想要解决土地兼并。”
“我并不知晓你们对土地兼并知道多少,但我却是听闻,六国贵族这些年来,一直藏在暗处,对外却大肆鼓噪,说大秦官吏吞并民众田产,世间黑恶,莫此为甚!”
“然这真的是事实吗?”
“山东六国贵族,大多已迁入到咸阳,也已沦为寻常民户,且不说想不想复辟,他们眼下人身受限,如何控制千里之外的土地?”
“土地兼并之风,满朝大臣大多知晓,只是大多数官员恐都或多或少有曾牵涉,不定身边那位重臣便是罪魁祸首,唯其如此,大多官员才对土地兼并讳莫如深,与其说是不知情,毋宁说是投鼠忌器。”
“若天下行诸侯制,陛下子弟分封四海,深入到山东各地,朝廷定能查出谁是幕后真凶,唯有如此,土地兼并才能得到根本遏制,也才能让法制真正深入人心。”
“你们之所以劝阻,才是真正包藏祸心!”
“你们认为我儒家跟六国余孽有勾结,大可拿出证据,到时让廷尉府依法勘审便是,在证据面前,我儒家又岂能以黑为白?”
“再则。”
“我不知其余儒生存不存私心,但汝等不当这么猜忌我等,就因认为我等有私心,便认定诸侯制不能推行,这岂非是在混淆视听?”
“我儒家力荐诸侯制。”
“完全是出于本心,是想实现天下康宁。”
“这何错之有?”
子襄抬起头,目光平静的扫过在场朝臣,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甚至有咄咄逼人之态。
殿内气氛再次凝滞!
第298章 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求订阅)
“老臣补正事实。”左丞相冯去疾打破了举殿沉寂,高声道:“老臣现司职天下户籍,对六国贵族清楚得很,子襄博士说六国贵族大多迁入咸阳,大谬也!”
“事实如何?”
“自陛下迁六国贵族诏书颁发,至今已有六年,加上早年灭国之战后的迁移,所谓的六国贵族,搬到咸阳的只有两千余大户,而且这些本都是被官府严厉监督的大户。”
“像是楚国的熊氏、景氏、昭氏、屈氏,韩国的韩氏、张氏,齐国的田氏、管氏,魏国的魏氏、张氏、陈氏,赵国赵氏、武氏,燕国姬氏、李氏等等,举凡大贵族,才被迁移入咸阳。”
“即便如此,这些氏族依旧有不少人逃亡、藏匿,而且各国原有的贵族依旧还有大量盘踞于地方,像是楚国项氏、韩国何氏,赵国李氏、乐氏等等,他们在地方行黑恶害民,图谋复辟。”
“这早是人尽皆知!”
“不若朝廷前些年何以颁发抓捕令?”
“此外。”
“你污蔑朝臣,言他们是幕后真凶,何其谬也!”
“朝廷大臣来咸阳多年,早就跟六地断了联系,就算真有联系,朝廷跟六国余孽,孰重孰轻,难道这些大臣不明白?汝等身居高位,身份地位又岂是六国余孽能比?何以会那么短视?”
“难道在你眼中,大秦的臣子,不如六国的蝇营狗苟?”
“地方土地兼并的确恶劣,我初掌天下户籍时,也曾听闻了一些民谚,民间云: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我听闻这些,同样是痛心不已,但若把此等黑幕归于朝堂重臣,简直荒谬!”
“大秦一统天下花了十年。”
“而今吞并天下半数民田,却只花六年,这真是人力能及吗?如此恶黑手段,贪得无厌的搜刮民户,唯有长久兼并才能做到,六国的确已经覆灭,但城中贵族依旧衣食无忧,田产丰饶。”
“其中缘由诸位真没有想过吗?”
冯去疾戛然而止。
整个大殿静的如深山幽谷。
在列博士如芒刺在背,面色阴郁而无言以对。
他们自然清楚这点,甚至于,六国贵族兼并土地之事,他们还知道一些确凿事实,但这些都不可能为外人道也。
许多朝臣纷纷点头。
土地兼并之风,他们都有所耳闻。
世人大多把原因归咎于国府贪官所为,但大秦一统天下才六年,而今才勉强摸清地方户籍、人口、图书等,哪有那么快的速度从地方贵族豪强口中夺食?
而且。
儒家今日十分反常。
死咬一件尚不明了之事做文章,甚至是公然诽谤朝堂大臣,这种可恶行径,实在令人不齿,又让人不禁生疑。
郑国也出列道:“至于儒生所言分封陛下子弟,俱在镇抚,我亦有不同意见,你们所推崇的诸侯制,其实就是行夏商周三代旧制,但三代之时,天下未曾激荡生发,也不曾出现百家争鸣,上至周天子,下至普通黎民,唯知封建制也。”
“其时行封建,与其说是遵奉王道,毋宁说别无选择也!”
“是故,不足为亘古不变之依据。”
“再则。”
“周武王尸骨未寒,周室便祸乱大生,发难者恰是王族之管、蔡诸侯,如此封建,谈何拱卫天子?谈何拱卫王室?”
“至于周幽王镐(hao)京之乱,王族大诸侯晋国、鲁国、齐国皆不敢救,若非秦人弃置恩怨,而千里勤王浴血奋战,何有洛阳周室之延续哉?”
“更不说诸侯后面相互如仇雠(chou),相互攻伐而不能禁止,以邻为壑而践踏民生......凡此等等,才酿成华夏数百年大乱之争,封建诸侯由此可见,已成天下祸根矣!”
“若果真行封建诸侯,无异于抛离天下民心,无异于再植裂土分治之跟,弃华夏五百余年之探索而重归老路焉,你等博士都为饱学之士,而今拘泥于一家之学,而不审时势,何异于刻舟求剑?!”
子襄面不改色,反驳道:“我所言,因时因地而施治也,这本就是天下正道,而且也非是我提出的。”
“在秦,自惠文王之世取巴蜀,便以王族大臣直领巴蜀近百年,与封建诸侯何其相类,昭王之世,有穰侯治陶地方。当今陛下之初,有王弟成蟜治太原,此其实也!”
“而我主张非众封建,而是主张以地理远近定封国大小。”
“王者封建,地愈近而封国愈大,地愈远而封国愈小,故海上之地可有十里诸侯,凡此等等,皆因远近不同而施治也,何由生乱乎?以目下情势,封建诸侯,定于朝堂行一治,何来天下两治之说?”
杨端和出列道:
“如你所言,那华夏边地之治,若阴山、陇西、辽东、南海,尤需封建诸侯?若是边地真的行封建,我却是敢断言,大秦必失万里屏障,周室之亡,就亡在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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