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文艺教父 第2章

作者:司马圭太

“真好啊。”女人感慨道,“藤原君真是个有活力的人,不像我,精力都在公司花光了,现在连给自己做一顿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藤原圭笑笑,然后不说话了,心里有些五味杂陈。或许对方只是普通地感慨一句,但是对于没有正经工作的藤原来说,这句话又似乎有点别的意思。

虽然藤原圭知道她不是那种尖酸刻薄的人,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尴尬。

女人这时也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似乎说错话了,抿了抿嘴,不再多言。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不过电梯间这时恰到好处地发出了“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电梯里还有几个高楼层的人,二人走了进去,都默默地在内心松了一口气。

邻里之间的交谈也就仅限于此了,东京终究还是人情淡漠的社会,只有夜晚的新宿、六本木,那里的人们才会稍显热情。

藤原圭裹紧外衣,一路小跑钻进地铁站,搭乘上都电荒川线的列车,几度辗转,终于来到了一家出版社大门前。

出版社的名字叫春秋株式会社,位于东京千代田区。它们刊行的半月刊《春秋文赏》是曰本最有名的小说杂志之一,每期销量都在十万册以上。

销量最高的一期是在著名作家宫保美香的小说《魔术师的手语》连载期间,创下了七十万册的文学类期刊销售记录,已经四年无人打破。

在曰本,新人想以作家身份出道,只有两种办法:

第一种,就是参加新人类的小说奖项,如著名的乱步赏。获得奖项后,自然会有出版社向你约稿,以此为契机,正式出道。

然而乱步赏的收稿截止时间是每年的一月底,藤原圭来到这个世界时,已经过了最晚投稿期限了。

虽然曰本有很多类似的新人奖项,但是在推理小说类别中,适合《白夜行》这本书又有含金量的也就只有乱步赏了。

错过乱步赏,转投其它的奖项意义不大,无奈之下,藤原圭只好选择第二种出道方法。

那就是直接投稿,向《春秋文赏》《野性时代》这一类文学期刊杂志发起冲击,一旦获得编辑赏识,就能得到连载机会。

而且这部《白夜行》是藤原圭的第一部作品,哪怕是选择先连载,也不影响藤原圭角逐新人类奖项。

第3章 春秋文赏

但是……

一个不曾获得过任何奖项的白纸作家,获得连载资格的可能性极低。

藤原圭事先调查过,在《春秋文赏》创刊几十年的历史上,未获奖的纯新人作家获得连载资格的不过三四十人,而这当中又有一半人的作品被中途腰斩了。

藤原圭握紧《白夜行》的手稿,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春秋株式会社的大门。

藤原圭来到前台,女前台抬头望着他,笑容甜美:“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是来自荐文稿的。”藤原圭道,补充了一句,“已经提前预约过了,和我联系的是贵社的岛田先生。”

“岛田编辑吗?好的,请先填写一下来访表,这就帮您联系。”

藤原圭低头写着来访表,看到“公司”一栏,犹豫了一下后,写上了“东京文艺大学(在籍生)”。

前台打了电话,说了几句后,冲藤原圭笑道:“请再稍等片刻,岛田编辑马上就来,请在等候室等待。”

藤原圭走到等候室,里面像是一个简陋的咖啡厅,摆着十七八张方桌,此时等候室里已经有人在了。

一个身穿西装的寸头男子正拿着稿纸仔细阅读,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戴着眼镜,身材有些微胖的年轻人,正有些不安地看着对方。

三四分钟后,西装男放下稿纸,摇了摇头道:“对不起,这样的稿子不符合我们连载标准。”

年轻人看上去无比失落:“哪里不符合,我完全是按照你说的改的……拜托再看一眼吧,拜托了!”

“很遗憾。虽然能看出来你努力修改了,但是故事依然并不有趣。你写的是推理小说对吧,但是杀人诡计什么的,实在是太幼稚了。读者一眼就能猜出杀人方法,这样的诡计能够让读者有耐心看到最后吗?还是再努力学习吧!”

说完后,西装男把稿子往年轻人胸前一推,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年轻人捏着手里的稿子,藤原圭坐在他的身后,隐隐地听到啜泣声,只见那人缓缓站起身子,一脸失落地离开了。

藤原圭目送着他的身影远去,看着等候室里的其他投稿者和编辑,这样的事情,在这间等候室里估计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

“你好,久等了,是藤原君对吧?”

一个栗色头发,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过来,藤原圭站起身,冲着来人鞠了一躬:“你好,我是藤原圭。”

岛田样人坐在对面椅子上,“是来自荐稿件的对吧?”

“是的,这是我的小说前四章,以及小说的剧情大纲,请过目。”

藤原圭递上牛皮纸袋,说道。

“好的。”岛田样人接过纸袋,将稿子从中抽了出来,低头看了一眼:“白夜行……嗯,名字有些像幻想小说啊。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的作品是推理悬疑类的对吧?”

“是的。”

“那可能名字要做出修改……算了,我先看。”

藤原圭将小说每一章的稿件和大纲独立装订了起来,岛田样人拿起第 一 章正文看了起来。

悬挂在等候室墙上的钟表指针转动的声音在藤原圭耳边响起,虽然对《白夜行》这部作品有着极大的信心,但是此刻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岛田样人看完第 一 章,却并没有继续看第 二 章内容,而是拿起了大纲和情节概括阅读了起来。

“啊咧,原来主人公不是笹原警官,而是那两个孩子吗?”岛田样人有些惊讶,这倒是有些新颖!

岛田样人继续看了下去,整个故事的大致脉络被藤原圭梳理了出来,情节走向一目了然,岛田样人看着看着,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请问是哪里有问题吗?”

注意到岛田样人的表情变化,藤原圭直接问道。

“嗯,是有些问题。”岛田样人直接放下稿件,“藤原君,我想问一个问题,你写的是什么流派的推理小说呢?”

在藤原圭的记忆中,推理小说的流派大致分为三类:

逻辑至上的推理本格派,也是最传统的流派,以推理解谜为主;

注重人性的描写与剖析,反应社会问题的社会派;

以及注重描写变态心理,塑造恐怖氛围,甚至会有幻想元素的变格派。

在藤原圭原本的世界中,这三种流派是依次出现的,各自引领了几十年的推理小说风潮。

然而到了千禧年后,曰本推理小说进入了多元化时代,各种流派的作品百花齐放,《白夜行》就是多元化时代的作品,属于社会派的代表杰作。

“是社会派。”藤原圭答道。

“果然如此。”岛田样人道,“藤原君,恕我直言,社会派的推理小说完全没有市场。”

藤原圭没有说话,抿了抿嘴。

“众所周知,当下推理小说最流行的类型是变格派,无论是现在大热的新秀作家渡边池真,还是本社的王牌作者宫野美香,都是变格派的小说作者。这是读者的选择,比起那些反应社会现实的作品,读者更喜欢惊险刺激的小说类型。毕竟,读小说不是看报纸,你说对吧?”

岛田样人将藤原圭的稿件叠在一起,轻轻地抖着:“想当一个优秀的小说作者,光是闭门造车可不行,得时刻关注者读者的喜好才行。”

“现在的读者喜欢看什么?人格扭曲的变态,帅气的侦探,或者超能力犯罪。如果是现实题材的话,必须得有一个让人抓破头皮也看不穿,等到谜底揭示又恍然大悟的诡计才行。”

“可是在你的书里,这样的畅销元素都没有。嗯……反派当主角或许是一个新意吧,但是读者未必会喜欢这样的创意。而且你书里的诡计设计太简单了。”

“死者死在一个从内上锁的大楼里,只有一个狭窄的通风管道能够通行,成年人根本无法通行。读者一看到这些提示,就会立刻想到:杀人的不会是小孩子吧?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诡计不会让读者产生任何兴趣的,还会让读者看轻写这个小说的作者。”

“——拜托,只有这种程度吗?这样的人写什么小说……哈哈,你不要介意,毕竟有的读者真的会这么说,在读者来信里,我看到过许多毒舌的评语。无论是当作者还是当编辑,都要有一颗大心脏才行啊。”

竟然被嘲讽了……藤原圭看着岛田样人,心道。

不过在来到这里前,藤原圭也做好了不被认可的心理准备,哪怕《白夜行》在平行世界大获成功,但是也依然可能会不受待见。

虽然《白夜行》当初取得过极高的销量和时常赞誉,可是毕竟东野圭吾在写出《白夜行》之前已经有过畅销作品了。

同样一部作品,出自名家之手和出自新人之手,可能会有截然不同的反响。

至于社会派推理没有市场这样的论调,藤原圭也早有预料了。

事实上,这个世界和藤原圭原来的世界,在文化变迁上有着些许区别。

在原来的世界,曰本文坛因为出现了社会派推理小说家松本清张,才使得推理小说文坛被社会派整整统治了三十年。

直到岛田光司、绫辻行人等人的出现,才结束了社会派的统治,进入了变格时代。

而在这个世界,曰本的推理小说发展进程中,却并没有松本清张这样的天降猛男出现,也没有特别优秀的社会派小说问世。

所以现如今,社会派还是一片无人开掘的处女地,这使得许多人想当然地认为:社会派没有市场,不受读者欢迎。

推理文坛被松本清张统治的三十年,对这些人而言,是一段不曾存在的历史,而对于藤原圭来说,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而且随着泡沫时代的破灭,曰本社会的犯罪率上升,很多在繁荣年代被隐藏的社会问题再次浮出了水面,时代在召唤着一位社会派的推理小说家登场。

社会派一定大有可为!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藤原圭才从脑海中的一众小说作品中,选择《白夜行》。

第4章 拒稿

见藤原圭不说话,岛田样人也适时地沉默了一下。

看来是被打击到了啊,没办法,适当地安慰一下好了……

岛田样人将稿子放在桌子上,笑了笑说道:“虽然稿子没有达到连载标准,但是说实话,文章本身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比如说文字叙事技巧,看上去已经相当成熟了……”

“对了,我忘了问你了。藤原君之前应该有过写作经验吧?有发表过什么作品或者得过什么奖项吗?”

藤原圭摇了摇头,“没有。”

看来还是个白纸作家……岛田样人心道。

“从你的这篇小说能看出来你的写作能力还是不错的,只是路子走错了……”

岛田样人开始试图夸赞藤原圭,先打个巴掌后给甜枣算是他们这些杂志编辑的基本功了,尤其是碰到藤原圭这种看上去还挺有潜力的新人。

打巴掌是为了让他们拿出更好的作品,给甜枣则是为了留住新人,以免他们跑去别的出版社。

被一名编辑否决掉的作品,换了一家杂志社不仅成功连载,反而大放异彩这种事,过去也不是没发生过。而一旦发生这种事,曾经拒稿的编辑,肯定难辞其咎。

所以很多编辑对待作者,都采用杀错却不放过的策略……

很多新人作者往往会被这种手段所迷惑,为一家出版社长期写作,却迟迟无法获得连载资格,白白浪费时光。

“嗯……这样吧,藤原君你不如换一个写作方向?宫野美香的作品你或许有看过吗?就按照那个风格来写。”

“尽量把文字写得猎奇一些,让情节能刺激到读者的麻木神经。对了,关于你这本书里一些设定可以保留。比如说男女主约定十五年公诉期内不见面,这听起来似乎挺有趣的……”

岛田样人把稿子往藤原圭胸前一推,“你回去想办法修改吧,如果改好了再联系我好了。我可以留张名片给你,上面有我的电话。”

岛田样人掏出名片,递给藤原圭。

藤原圭接过名片,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名片。”

“哈哈,没关系,加油啊。”岛田样人拍了拍藤原圭的肩膀离开了。

藤原圭看着手中的稿件,眼神恍惚了一下,但几秒钟后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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