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须尾俱全
“你说得对。”他赞同道,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庆幸和后怕来。幸亏自己不是一个人被困进天空中的,身边还有个同伴,还能一起商量思考——这里总算不是那一片空无一人、漫无尽头的沙滩。“你的反应真快……那你说我们怎么办好?”
“我们得先弄明白这个云的性质。”
驾驶员一边盯着云雾,一边从腰间的包里抽出了一把折叠刀模样的武器。他将刀展开,
不知按下什么地方,刀锋登时在嗡嗡的轻微蜂鸣中,泛起了一道幽幽的、致命的蓝光——看起来威力不低。
“兵工厂的东西。”驾驶员解释了一句,随即小心地走近了靠近窗户的那一小片澹薄云雾,用刀锋轻轻探入了云里,勐然一划;刀锋重新落进了空气里,但刀尖上就像是沾染了一点铅灰色的棉花糖一样,多了一小团云。
余渊皱起了眉头,随手找了一根飞船上用来固定东西的长绳索,往云雾里一送——再拿出来的时候,绳子头上也坠着一小团灰暗的云。
“看来那一团不是你切断的……”余渊盯着绳子说,“它好像有一种黏性,什么东西碰上它了,就会沾上一点。”
驾驶员不知从哪儿找出一团布,将关闭后的刀片在布团上抹了抹;拿下来的时候,刀锋上依然顶着一团云,只是微不可察地小了一点点——另外一点,沾在布上了。
“你说得没错。”驾驶员“啪”地一下,把折叠刀合上,沾着的那一点云也被挤进了刀鞘里;他随手一扔,将刀抛入了飞船角落里。“这把刀恐怕算是废了。”
他考虑了几秒,向余渊问道:“你有防护道具吗?船上没有降落伞。”
余渊明白了,点了点头。
就算没有降落伞,作为进化者的二人,如果包上了防护物品,跳下去也未必会出什么事;不过余渊和他一起走向驾驶舱另一扇窗户的时候,心中却没有多少把握——既然都将他们困进半空里了,怎么会让他们简简单单地从船上跳下去?
飞船上一共有三个出入口:一道舱门,两扇窗户。其中一门一窗上都浮动着一层云雾,而且正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大、变厚;刚才还能依稀可见的窗框和门框,现在已经彻底消失在了云雾里,一眼望去,只有浓浓的、缓慢翻滚的铅灰烟云。
唯有最后一扇窗户,也就是余渊刚才探身出去查看情况的窗户外,仍旧是一片蓝天,还没有被乌云包裹起来。
“有点奇怪。”驾驶员也生出了几分狐疑,“莫非这些云雾并非是人控制的?不然为什么特地给我们留出来一扇窗户呢……你开窗吧,我拿防护道具挡着点,以防万一。”
幸好他个性冷静,心思又缜密;如果非要和陌生人困在一起,他确实是个理想人选。
余渊打开窗子的速度极慢,随时都在准备着把它重新关上——不过等玻璃摇下来以后,外面的天空依然空旷宁静,甚至不探出头的话,都不会想到包在船身上的异物。
打开窗以后,余渊定了定,有两三秒钟的时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不管是什么,都始终没有发生;窗外与数分钟之前一样,连一丝风都没有。
“我先跳吧。”余渊转过头,对驾驶员说:“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是我牵累了你。外面有什么危机,按理来说也得由我去先闯一闯,才说得过去。再说……如果我遇险了,或许我那个敌人就会放过你了。”
为了保护他,余渊连枭西厄斯的名字都没有告诉驾驶员——他没忘,枭西厄斯不会放过知道他存在的人。
“那你当心。”驾驶员面色严肃地说。
余渊一脚踩在驾驶座上,一脚踩在了窗框上;窗户很小,他蜷起了后背,浑身肌肉都做好了用力一扑的准备。
就在他的身体刚刚探出窗檐、即将跌落天空的时候,一个念头划进了脑海里。
……外面连一丝风都没有。
高空里,怎么会连一丝风都没有?
然而这个念头来得晚了一步,能够悬崖勒马的那一个短暂瞬间已经过去了,他已经没有能抓住什么东西的机会了——余渊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被重力牵扯出去,即将跌落进那一片平静的,薄薄的
画报似的蓝天里了。
就在浑身血液都冲上了脑海的一刹那,他只觉身后蓦然伸来了一只手,一把就抓住了余渊的后背心,力道死死地将他咬住了,没有让他掉下去;余渊的跌势被这么一拦,他已经可以急忙扭身探手,重新将自己拉回了窗框之内——人虽然没跌下去,却好像把心脏都跌下去了。
余渊稳了稳神,心有余季;驾驶员松开了他的外套,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你怎么会忽然拉住我?”余渊问道,一指窗外蓝天,随即醒悟过来,赶紧将窗户关上。“你也看出不对了?”
驾驶员摇了摇头,却指向了另一边被云雾笼罩的窗户。“不,我是看见了那个。”
余渊随着他指的方向一转头,目光落在了窗户清晰可见的轮廓上;顿了顿,他突然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
“你发现了?”驾驶员叹了口气,说:“当我们准备跳船的时候,我朝它瞥了一眼,我记得那个时候,窗户明明已经彻底看不见了。然而就在你准备跳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发现窗户又能看见了。云雾一直在往船内飘,却没有扩散太远,所以它只有越来越浓的份……怎么窗户却又现形了?我直觉有问题,这才赶紧拉住了你。具体是什么问题,我却还没有想明白。”
余渊转过头,看了看窗外的蓝天。
“……你看。”他轻声叫了一句。
在二人的目光下,窗外的蓝天就像一张浸了水的纸巾,慢慢地四分五裂,碎成了许多小块,露出了底下翻滚的乌云。破碎的蓝天被折卷、揉捏起来,云雾一吞,就将其吞入了深处,消失不见了。
“在彻底吞没某个东西以后……”驾驶员喃喃地说,“这乌云就能够彷冒出那东西的模样了?”
第2325章 绝境中的特殊物品
是因为大敌当前,自己却与朋友失散了吗?
还是眼看线索就在前方,却偏偏被枭西厄斯一伸手给拦下来了?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命运,同伴们的未来,此时都及及可危了,他却只能束手无策?
余渊一向心思沉稳,强韧坚定,即使是在最低沉灰暗的时刻,仍能控制住自己;但此刻他却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如同暴风雨到来前的海面,不知何时,这黑沉沉的水面就会被彻底掀翻冲碎,掀起连他也没见过几次的惊涛骇浪。
他紧紧握住拳头,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两口气,试着将波荡的黑色海浪重新压平。
自觉情绪缓和了一些以后,他这才又看了一次飞船窗外。
好像意识到陷阱被发现了,外面的乌云也放弃了伪装——凡是有玻璃、有缝隙的地方,都能看见一层层厚厚翻滚着的烟灰色云雾,仍然在缓慢地往船里挤进来。
跳船已是不可能了;只能想办法破坏掉这些云雾了吧?
“……所以,这些云雾之所以会流入飞船,看来就是想要逼我们跳船,主动跳入陷阱里。”驾驶员好像没发现余渊的情绪起伏,沉思着说:“不过,我们都发现了陷阱,怎么云雾流进来的速度还这么慢呢?”
怎么,你还希望它快点充满整艘船吗?
余渊被心中一股尖锐的烦躁一戳,差点让这句话出了口——好在他及时制止了自己。在暗暗的惊讶里,他尽量平静地说:“……我怎么知道?”
……虽然是平静了点,但依旧属于焦躁和不耐烦的范畴。
驾驶员抬头扫了他一眼,总算察觉了。
“你别着急,我知道你心里肯定焦虑,我们一步步地想办法,总能出去的。”他想了想,安慰似的劝道。“我想……会不会这些云雾的行进速度本来就是这么慢的,不然的话,为什么要逼我们跳船?直接一口气包上来就行了。”
余渊暗觉有几分惭愧,说:“有道理……让我试试,能不能将它们破坏掉。”
驾驶员不是唯一一个拥有兵工厂武器的人;余渊从容纳道具里抽出了一把外表像喷火器似的长型武器,将它的“嘴”对准了覆盖着窗户的云雾。顿了顿,他说:“但是,我不能保证你的飞船……”
“没事。”驾驶员立刻说道。
余渊再次举起了武器。它能够破坏切断目标分子之间连接,在分子之间产生背离的力量,从而使目标——不管是人也好、物品也好——都不再是原本的那一个目标了;杀伤力如此强大的武器,吐出的光芒却温和柔澹,好像烛光照在了云雾上。
当余渊按下开关的时候,心里却升起了另一个念头。
他上船的时候,驾驶员不是还希望能多赚一张船票的吗?看着也是很在乎钱的人,怎么忽然这么狠得下心,连飞船都可以利落地牺牲掉?
余渊这个念头一起,就油然生出了一阵对它的不喜——因为他一向不愿意捕风捉影、疑人偷斧。
再说,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这种转变太正常不过了;毕竟现在是在性命和财产之间做选择,但凡不是贪欲熏心的人,都知道孰轻孰重。
“当心!”驾驶员突然叫了一声,令余渊一激灵。他急急一抬眼,发现自己的武器出光口已经离烟灰色云雾相当接近了;他赶忙关上开关,迅速把它从云雾前挪开了——幸好他挪得及时,没有沾上那种擦也擦不掉的云雾。
“我没有动啊。”余渊在二者之间反复看了看,“是云雾飘过来了?”
“说是飘过来了,也不是不行……”驾驶员的脸色有几分凝重。“但我一直在从侧面盯着这团云,想要看看它能不能这样被破坏掉。有几秒钟的时间,它都没有变化,可在我一眨眼的工夫里,就忽然变厚了,所以才离你近了。”
“你想说的是……”余渊皱起眉头,“从外面流进来了更多云雾?”
“不应该啊。”驾驶员似乎也十分困惑不解,“云雾流进来的速度一直很稳定,没有忽然一下增多的时候。还是那个逻辑,如果它可以短时间急速扩张,怎么没有一口把我们吞了?”
那是怎么回事?莫非是破坏手段反而激发了云雾的扩张吗?
余渊强行吞下了焦躁与失望,不愿意在情绪不好的时候张口,免得说些自己也后悔的话。有一点是可以看出来的,那就是这把长型分子枪应该是派不上多少用场了;他重新把它收好,目光在船舱里四下转了一圈。
他的目光盯在了远处墙壁下。
当那一个明悟打进脑海里的时候,余渊有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脚下的船舱板断开了,他正在直直往下掉——他激灵一下,稳一稳神,才低声开了口:“……我知道了。”
“什么?”
“你看。”余渊朝远处船舱抬了抬下巴。“你扔过去的那把刀。”
那把刀刀尖上沾了一点云,驾驶员就连刀带云都装回了刀鞘里,扔进了飞船角落;自那以后,余渊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它——因为有个不该存在的东西,抓住了他的目光。
此刻刀鞘的顶部,同样陷入了一团拳头大的云雾里。
“怎么……”驾驶员一怔,刚要走上去看,又停住了脚。
“那一团云,比之前你沾在刀上的,可大了不少吧?附近没有云雾流向它,多出来的云是哪里来的?”余渊快忍不住苦笑了,“而且,它应该是在刀鞘里才对——”
驾驶员也想到了,转过身,满面惊色:“莫非……”
余渊点了点头。“恐怕被云碰上的东西,就会同样变成云,继续侵蚀周围的物品。”
“所以,刚才你将光照在云雾上的时候……”驾驶员低声说:“之所以会忽然多出了一层云,还险些碰上了你的出光口,是因为那片光也变成了云雾。”
不仅仅是变成了云雾;因为光是连续性的,变成云之后,也在循原路回头“反噬”——余渊一想到这儿,忍不住庆幸后怕,伸手拍了拍驾驶员的肩膀,说:“多亏你提醒我……我刚刚有一瞬间走了神。如果不是你的话,可能云雾就要碰上我的枪,甚至碰上我了。”
即便陷入困境了,总算他身边还有个能够将后背和性命都托付其手的同伴。
“我们本来就应该彼此照应的。”驾驶员点点头,似乎仍然有点回不过神。“连光也可以被变成云雾……那我们还有什么东西能破坏它?”
“风?”他说完,自己又摇了摇头,低声说:“不行,我们已经够不着窗户了,万一风把云吹得满船都是……”
何况高空中是不缺风的,飞船依然被这一大团云给捉住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余渊已经分不清了——时间里,二人将自己能想到的种种手段、种种猜测,都试验了一遍。
云雾流速不紧不慢,好像对于吞没二人有着天经地义般的信心,一点一点侵蚀着飞船;凡是二人能施加于云雾上的“伤害”,在平静个几秒钟到几分钟不等的时间段后,都会蓦然变成一团新的云雾——无论是切断、冰冻、封隔、灼烧等等手段……都没法将云雾减少一分一毫。
当二人计穷时,整个驾驶舱都已经成了一团云雾,再也没办法走进去人了。
他们坐在乘客座位区里,有好一阵时间,在乌云的逐步包围下,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一动。原本的“短暂休息”,变成了气力尽失的坐困愁城。
飞船前方、天花板、以及被云从外面碰上的船壁,到处都是正在往四面八方一点点漫延、扩散的浓云。云的速度始终不变,一步一步地占据着每一寸飞船,冷漠、平静地等待着碰触到二人的那一刻。
渐渐地,二人的安全空间越来越小,直到不得不肩靠肩地紧挨着,蜷坐在最后一小片没有云的空地上,连头也无法抬起来——因为上空早就沉甸甸地压满了云层。
不可能了……世上既有生路,就有死路;既有希望,那么自然也有绝望。
他已经没法从这里离开了,余渊生出了这个念头。他陷入了绝境里,能做的都做了,依旧于事无补……这好像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遇见真正的、彻底的绝望。
这情绪太强烈了,反而令他浑身上下都松开了,好像每一块肌肉都在先行迎来死亡;他的身体近乎平静,心神逐渐滑落向漆黑深渊。
好不甘心,但是没有办法了。
“余渊。”驾驶员轻声叫了一句。
余渊一动没动。
他这一生挣扎浮沉,却不知道终路是陷在云雾里的;在如此绝望的最后一刻里,他除了只剩下一个值得令人信任的同伴,什么也没有抓住——
就在这一刻,余渊感到有一个什么东西碰上了自己的后脖颈。好像是幻听了似的,一个遥远的、愤怒的男人嗓音,从耳边一擦而过:“让我看看是谁碰了你!”
随即,脖子上的触感、耳朵里的声音都消失了。
余渊慢慢地朝驾驶员转过了头。
“你……刚才对我用了特殊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