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97章

作者:上汤豆苗

如果不是在朝会上,皇帝就在上面盯着,或许他早已用世间最恶毒的话辱骂裴越。毕竟在他看来,自己之所以落到今日境地,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少年。如果不是他,裴贞也不会去西境赎罪,自己也不会丢掉前程,更不会连爵位都变成镜花水月。

要知道他今年才三十六岁,往后大半辈子都只能幽居府中。

如今裴越还将他和山贼往来的证据交给沈默云,这不是要逼死他吗?

在裴云的计划里,他只能先发制人,在那件事曝光之前先将裴越踩进深渊里,如此或许能有一丝反转的机会。

到了眼下这个局势,裴越自然不会再与他虚与委蛇,所以连正眼都没有瞧他一眼。

裴戎愈发震怒:“你这个不忠不孝的畜生!”

众臣哗然,这厮莫非把这里当成定国府的花园?

右执政洛庭当即训斥道:“裴戎,注意你的言辞!”

裴戎闻言惨笑一声,对他拱手说道:“洛执政,非我不懂朝堂礼仪,只是家门不幸,养出这样一个毫无忠孝之心的逆子。这些年来他在家中衣食无忧,生活安稳,府中也无人苛待他。家母怜其庶出之身,赠其农庄一座,良田三千亩。拙荆亦从嫁妆中拿出西城一间商铺门面相赠,可见对其并无恶意。”

他抬头面色恳切地对开平帝说道:“陛下,自古嫡庶有别,然而我家从上到下对这个庶子关爱备至,即便说不上格外恩遇,至少也谈不上苛待吧?”

开平帝心中有些厌恶。

他当然知道裴戎在颠倒黑白,无论是太史台阁的乌鸦,还是他手中另外一支密探,都曾将定国府中的事情详细告知。虽然裴戎可以让整个定国府的下人封口,没人敢抖搂裴越曾经的遭遇,但对于皇帝来说这不是秘密。

裴戎为何敢在朝会上信口开河?

只需看一眼勋贵队列中很多人脸上的表情就能知道。

除非开平帝不介意重新花费时间和精力调整军中的构架,否则他也要维持裴家的脸面,不能任由那些腌臜事毁掉裴家。如果让天下人知道堂堂裴家凌虐一个庶子,他身为天子必须出手惩治,到那时倒下的就不止是一个裴戎。

对于裴戎装模作样的表态,他不置可否道:“这与你的奏章有何关系?”

裴戎悲愤地说道:“这庶子因为出府之后,或许是眼见无法染指定国府家业,竟然和那些山贼勾结,先是让那些山贼袭击绿柳庄,实际上当夜他杀死的都是无足轻重的弃子。他在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勾当后,反而污蔑我和山贼勾结要害他性命,并在广平侯谷梁的支持下,逼迫我上表辞爵。”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自己十多年的郁郁不得志,声泪俱下道:“我斗胆请问满朝诸公,似这等忤逆不孝之辈,眼中可还有半点王法纲常?”

“悖逆之徒,当明正典刑!”

“此僚岂能放过,当诛!”

“陛下,臣早就看出来裴越狼子野心,小小年纪却是满腹心机,不可轻纵啊!”

……

群情汹汹,扑面而来。

站在裴戎这边叫嚣的除了与定国府相熟的勋贵之外,便是那些年轻御史们跳得最欢。

在这样喊打喊杀的氛围中,裴越依然站得笔直,他面色平静,双眼望着身前光滑的金砖地面,目光中略微有些疑惑。

裴戎的话里漏洞太多,在任何时候想要指鹿为马必须拥有强硬的资本,可他如今哪来的底气?虽然他和山贼的勾结铁证如山,但乖乖认罪的话,皇帝多半会留他一条性命。然而此时他这样的行为,无疑是藐视皇权,根本不把太史台阁放在眼里。

这人是酗酒把脑子弄坏了?

裴越之前想过,裴戎最大的可能是用孝道来压制自己,可这不能洗脱他通贼的罪名。如今看来,对方似乎想倒打一耙,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自己身上。

问题在于他凭什么敢这么做?

以裴越对裴戎的了解,他似乎没有胆子做出如此愚蠢的行为,这是谁在他耳边挑唆的结果呢?

趁着裴戎在那边控诉,裴越心中将定国府和相关的人都过滤一遍,最后一个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他脑海中。

裴云。

第170章 同归

裴戎的表演并未结束。

当着开平帝和两府重臣的面,他如同祥林嫂一般絮叨着裴越“罪大恶极”的行径。在他的描绘中裴越仿佛一个心思深沉的恶魔,当初在定国府里就不安分,经常挑拨兄弟争斗。等出府之后,他又和山贼勾连上,用苦肉计逼迫裴戎辞爵,只不过爵位最后落到裴城身上。谋夺爵位的盘算落空后,裴越又利用剿灭山贼攫取功劳,想以此作为踏板在朝堂上立足,将来继续兴风作浪。

不仅裴越觉得荒唐,就连那些原本支持裴戎的勋贵都面色犹疑。

他口中所说的真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不是从娘胎里就开始修行的怪物?

更何况裴越只是一个白身庶子,山贼为何要与他合作?

裴戎浑然不觉,越讲越兴奋,在大殿上唾沫横飞,仿佛又找到当年他在京营中统率大军的感觉,所有人都得听着他的长篇大论。

面对如此荒唐的局面,开平帝没有阻止,其余有资格呵斥的重臣也不动如山。

裴越心中轻叹,此时此刻他有很大的把握确定,裴戎这样作死是因为裴云的撺掇。

可是不管裴戎如何无能,都是老二的亲爹,他为何要这样做?

承天殿内的气氛变得极其古怪,连裴戎自己都察觉到不妥,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开平帝淡淡问道:“为何不继续说下去?”

裴戎大义凛然地说道:“陛下,虽然礼法上讲究亲亲相隐,但这庶子所作所为天地难容,微臣恳请陛下将其打入大牢,明正典刑。只是微臣毕竟是他的生父,愿意捐献一半家资,只求陛下留他一个全尸。”

开平帝看向裴越,问道:“你想说什么?”

裴越轻咳一声,拱手道:“陛下,臣一直认为家丑不可外扬,但事情到了如此地步,臣不得不禀明事实。今日之事皆是闹剧,因为此人在丢掉爵位之后,已经疯了。”

路敏冷声斥道:“裴越,此言非人子所为!”

谷梁立刻驳道:“路军机,难道你相信裴戎的胡言乱语?当日他辞爵之时我便在场,沈默云也在场,裴戎亲口承认与山贼勾连,所以才辞爵谢罪。就算你不信我的话,难道沈大人也会说谎?”

裴戎急道:“莫要胡说,我何时承认过与山贼勾连?当日你们联手逼迫我,我只是无奈答应!”

又有几名和裴戎相熟的勋贵出来助阵,令裴越稍稍奇怪的是,李柄中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看来沈默云的手段让他收敛许多。

开平帝并未表现出偏向性,不过他开口之后殿内立刻安静下来:“你说裴戎疯了,可有凭据?”

裴越沉声道:“有。”

开平帝狭长的眼眸中露出一抹好奇:“说。”

裴越犹豫片刻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缓缓说道:“我这里有一封信,是定国太夫人、即我的祖母亲笔所书。”

裴戎瞬间陷入恐慌之中。

……

数日前,定国府定安堂内。

“太夫人。”

听到这个绝对不能出自孙儿辈之口的称呼,裴太君没有表露出愤怒的情绪,那双平日里总是温和慈祥的老眼中寒光湛然,死死地盯着裴越的面庞。

片刻过后,她寒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裴越颔首道:“是。”

裴太君望着长身而立的少年,眼前浮现的却是亡夫裴贞的身影。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当年新君登基后,夫君从外面抱回来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不肯告诉她这个孩子的来历,只嘱咐她要护着他平安长大。后来裴贞率军西征客死边境,两人再也没有见过。往后岁月中,只要看到裴越她就会想起亡夫的面容,纵然不愿违逆裴贞的嘱托,却也不想时常看见裴越。

或许是因为年纪老了,她花了一段时间才平静下来,轻叹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今日来找我做甚?”

裴越开门见山道:“我希望太夫人能写一封亲笔书信。”

裴太君问道:“什么信?”

裴越道:“给我的信,信中需要点明裴戎和李氏曾经虐待过我,以及裴戎想要借山贼之手谋害我,但我始终没有不孝之举。”

裴太君面色寡淡地看着他。

裴越从容镇定地与她对视。

裴太君冷漠地问道:“你觉得我会写?”

无论裴戎怎么不争气,始终是她的亲生儿子,而她是定国太夫人,裴贞的遗孀。只凭最后这个身份,便是皇帝也不会苛待于她。莫说裴越眼下还只是一个白身,就算他在军中站稳脚跟,在裴太君面前仍旧不算什么。

裴越不慌不忙地回道:“太夫人,我只想自保而已。”

裴太君摇头道:“戎儿答应过我,不会再与你作对。”

裴越冷静地说道:“太夫人请听我说,这封信只会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拿出来,而且只针对裴戎一个人。如果没有这封信,我又身处危险的时候,不敢保证我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裴太君盯着他问道:“此话何意?”

裴越缓缓道:“如果让陛下知道,裴家收留陈家的后人,不知他会怎样想?到那个时候,裴家这么多人还能活得下来吗?”

裴太君遽然变色。

裴越面不改色地说道:“如果让皇帝知道我和陈家有关,我肯定活不了,可那是最后的选择,意味着我本就面临死局。到了那个时候,我还会在意什么?裴家这些年对我如何,太夫人心里应该清楚,如果能拉着整个裴家为我陪葬,仔细算算好像不亏。”

裴太君抬手指着他,颤声道:“你是陈轻尘的儿子?”

这岂不是意味着裴越是先帝仁宗的儿子?

今上能够继位本就是一桩悬案,因为仁宗的死因太离奇,二十八岁的年纪忽染重病,最终不治而亡,这里面没有蹊跷谁能相信?更让裴太君惊惧的是,裴家收养先帝的遗孤,皇帝会如何看待?

就算世间所有人都不信裴家有谋逆之意,可她敢保证皇帝会这样想吗?

别忘了三十三年前楚国公府血流成河,冼春秋被迫带着九百子弟渡江叛逃南周。

裴越没有正面回应裴太君的疑问,轻声说道:“太夫人,如果裴戎和李氏不作妖,这封信永远都不会曝光在世人面前。可是他们想要从明面上害我的话,这封信至少能让我自保。害人者终究害己,与整个裴家相比,裴戎的命有那么重要吗?”

“更何况,有太夫人在府上坐镇,我相信能管住那两个蠢货。”

裴越苦口婆心地说着。

虽然他如今出府分家另过,可他毕竟姓裴,是当年裴贞抱回来的孩子,这一点谁都无法否定。

如果让皇帝知道裴贞将先帝的遗孤养在府中,那么裴家必然会迎来一场血腥的清洗。

这就是裴越敢在裴太君面前抖搂身份的原因。

即便他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威胁对方,裴太君还要继续藏住这个秘密,除非她想让整个裴家覆灭。

裴越原本还准备好了一些说辞,是从谷梁那里问来的关于陈家的隐秘,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身份。但裴太君因为太熟悉阴谋诡计,只将当年的故事联系起来便信了他的话。

若非如此,裴贞为何要对她隐瞒婴儿的来历?

许久之后,裴太君眼神中带着恨意,极其艰难地缓缓点头。

这恨意不仅仅是对裴越,还有对亡夫裴贞的埋怨,以及对儿子裴戎的怒其不争。

第171章 拨云见日

承天殿内。

内监将裴太君的亲笔书信不疾不徐地念出来。

谷梁心中的担忧一扫而空,甚至很想放声大笑,他不知道裴越竟然还藏着釜底抽薪的一手。有这样一封书信在,莫说裴戎的指控本就是颠倒黑白,就算他真的有什么证据,裴越依旧能绝境翻盘。裴太君开口的分量显然不同,有她为裴越背书,等于彻底堵死裴戎狡辩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