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695章

作者:上汤豆苗

陈安连忙说道:“下官岂敢如此!”

裴越道:“很好,本王给你十日,如果届时没有一个完整清晰的答复,本王会再来找你,为定国府裴家讨一个公道。”

陈安已然大汗淋漓,垂首道:“谨遵殿下之令。”

裴越拨转马头,清冷的目光投向东北方向。

那里便是大梁的皇宫。

这一路他走得很慢,给了那些人足够反应的时间,但是除了高秋和裴城之外,并未出现真正够分量的人将他拦下,显然是希望暂时的隐忍能将这件事掩盖。

冯毅凑近低声道:“殿下,都中各处并无异动。”

裴越微微颔首,平静地说道:“一切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1289章 前尘

长街之上,三具无头尸身形状可怖,鲜血顺着青石地面之间的缝隙蜿蜒。

陈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既有真相未曾揭露的庆幸,又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伤感,还有几分为这些人感到不值的愤怒。自中宗朝设立銮仪卫以来,他们便隐姓埋名为天家效力,甚至比太史台阁的乌鸦更见不得阳光。

生时籍籍无名,死后难得全尸。

更令陈安感觉痛苦的是,这些同袍的死亡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只是云端之上大人物手中的棋子,生死无人在意,或者说他们的死亡便是唯一的价值。

他暗叹一声,吩咐下属将这三具尸首收殓,然后在城外寻个偏僻地方下葬。

至于还活着的那名刺客,因为裴越在临走前丢下的那句警告,陈安自然不敢大意。他先是让郎中帮其治疗伤势,然后关入銮仪卫看守最严密的牢房,同时派出自己的得力亲信轮班贴身看管,不能有丝毫疏忽。

处置妥当之后,陈安走进銮仪卫内堂,便见范余面色阴沉地望着自己,寒声道:“这位晋王殿下果然难缠。”

陈安略显疲惫地坐在一旁,缓缓道:“范兄以为他会将矛头指向宫里?”

范余之前对这位年纪轻轻的指挥使瞧不上眼,认为他不过是靠着先帝的偏宠才能接任如此重要的职务,然而他这次的筹谋前功尽弃,自然也就无法继续拿腔作调。

他轻咳两声,森然道:“我方才去看过还活着的人,他们昨夜并未吐露任何信息,晋王手里没有证据。虽说这次他在最后关头止步,一味扮演着忠臣孝子的委屈姿态,但我们同样没有太大的损失。棋局甫始,两边才刚刚入局而已。”

陈安听着他冷漠的语调,不由得想起大门外那三具尸首,心中涌过一抹悲凉,怅然道:“范兄说得轻巧,敢问十日后銮仪卫如何应对晋王的问询?”

范余微微皱眉道:“这有何难?莫非晋王真敢踏平这座衙门?”

陈安反问道:“为何不敢?”

范余一窒,脑海中浮现方才长街上那股黑云压城的气势,潜意识告诉他裴越绝对不缺这样做的魄力,但仍旧强硬地说道:“攻击銮仪卫等同谋逆造反!”

陈安满面苦涩地说道:“范兄,晋王此番是为生父张目,只要不将这件事牵扯到宫中贵人的身上,就算他一时激怒对銮仪卫出手,难道朝廷会将造反的罪名安在他的身上?”

范余闻言神情微变,继而盯着他的双眼道:“陈指挥使,你究竟想说什么?”

陈安喟然道:“范兄勿要多疑,我绝对不会投靠晋王,但他给出十日期限,届时銮仪卫将如何答复?还望范兄不吝指点。”

范余思忖片刻,缓缓道:“如果那人一心求死呢?”

陈安摇头道:“难道范兄还没有发觉,晋王不在意銮仪卫能不能查明真相,他只想要一个发作的借口。不论这人是否自尽,一旦死在銮仪卫的监牢里,晋王定然会趁势进逼。”

范余面色略显难看,沉声道:“先帝大行之前,将太史台阁的部分权力移交给銮仪卫,但是这里面有很多不曾厘清的细节。依我之见,你可以将那人好生伺候着,然后送去太史台阁。既然晋王怀疑此事与銮仪卫有关,你干脆让台阁来查!”

陈安怔道:“让太史台阁来查?”

范余颔首道:“当然,銮仪卫也要自查。晋王既然公开表明怀疑銮仪卫,那就让台阁插一脚,甚至还可让京都府和刑部参与进来,十天之后各方都查不出线索,晋王又能如何?难道他还能对这么多衙门下手?他要真这样肆无忌惮,朝野上下迟早容他不得!”

陈安仔细一想,神色稍显缓和,算是认同对方的看法。

范余见状便起身道:“这件事劳烦陈兄费心,我现在便入宫禀报太后。”

陈安将他送到后街,目视着他的身影消失,不由得轻声一叹。

……

定国府,定安堂内。

裴越与裴太君分坐长榻两端,下面一排椅子则坐着裴府内眷,分别是裴戎的妾室莫姨娘、裴宁和裴珏。

他浅浅饮了一口香茗,然后不疾不徐地说道:“我给了銮仪卫指挥使陈安十天时间,那三条人命只是一个警告。如果銮仪卫不给裴家一个交代,后续我会采取更加激烈的手段。”

裴太君垂首道:“殿下,裴戎不懂得自省其身,方有今日之劫难,这件事怨不得旁人。”

裴越眉头挑起,老太太这话听着好像是在埋怨自己多管闲事?

然而裴太君却颤颤巍巍地起身,下面三位女眷连忙站了起来。

裴越不解其意,望着这位眉眼间皆是倦色的老人,只听她说道:“殿下曾经所受之苦,皆因老身偏袒裴戎与李氏,明知殿下处境艰辛,却只当做未曾瞧见。这些年来,老身忆起往昔旧事,虽有悔不当初之感,然而那些发生过的事情无法改变。”

裴太君顿了一顿,缓缓道:“几句言语无法弥补裴家当年犯下的罪孽,如今裴家也拿不出殿下能看上眼的物事。老身今日为自己和裴家向殿下赔罪,这一礼还请殿下受之。”

说着便有些艰难地跪下去。

裴宁见状惊道:“老太太!”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搭在裴太君的手腕上,然后将她搀扶起来。

老人抬起头,只见裴越摇头道:“太夫人,不必如此。”

他曾经在这座定安堂内抽过裴云的耳光,也曾怒斥裴戎和李氏,甚至将一柄长刀插在地上,裴家无人敢于直面。但是他心里清楚,裴家人除了裴宁之外,纵然表面上畏缩怯懦,心里却从来不曾敬畏他这个名义上的庶子,更不可能意识到他们当年犯下的罪过。

直到今时今日。

裴太君突如其来的认错和致歉并未让裴越大受触动,但他还是轻轻叹了一声。

记忆依旧清晰,仿佛他从昏迷中醒来理清楚自己的困局、继而孤注一掷前往明月阁求得一线生机的景象犹在眼前。

再回首,原来过去了那么多年。

让裴太君和其他人重新坐下,裴越淡然地说道:“太夫人,我并不算是一个很大度的人,但当年的愤懑早已宣泄过,不会一直耿耿于怀。”

裴太君愧道:“殿下宽宏大量,老身无地自容。”

裴越温和地道:“往事已矣,无需再提。”

他转头看向裴宁的秋水长眸,微笑道:“再者,有大姐的面子在,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住裴家的门楣。”

裴宁莞尔一笑,眼中满是温情。

坐在她身旁的裴珏眨眨眼道:“殿下对大姐真好。”

莫姨娘一直小心翼翼地坐着,闻言连忙扭头轻声道:“殿下跟前不可失仪。”

裴越抬眼望着已经亭亭玉立的裴珏,道:“我还记得当年去绿柳庄之前,你送给我一块玉镇纸,我在庄子里读书的时候一直用着,如今还放在我的书房里。虽说这份礼物对于当时的你而言无足轻重,但我一直记在心里。”

裴珏其实早已忘记那件事,但此刻听着这位陌生的三哥娓娓道来,她不禁低下头,害羞地说道:“殿下,那不值当甚么。”

裴越笑了笑,对莫姨娘说道:“以后莫家若是有为难之处,只要你们占理,可以让人来晋王府找我。”

莫姨娘愣住,旋即喜上眉梢,拉着裴珏便要跪下谢恩。

裴越抬手制止,然后对裴宁说道:“你今日要不要去我那边?”

裴宁柔声道:“父亲身边需要人照看,我改日再去。”

“也好。”

裴越微微一笑,然后便冲裴太君颔首致意,转身迈步离去。

裴宁起身相送,两人并肩同行,一路轻声闲谈,气氛无比融洽。

将出仪门时,裴越忽地停下脚步,平静地望着站在不远处面色微白的裴云。

第1290章 苦手

前宅偏厅,两位身份相差极大的年轻男子对面而坐。

“当年在前面那间门房里,你三言两语便将老大拿捏住,我便知道你肯定不是池中之物。你表现得越豁达,心中暗藏的仇恨便愈发难以消解,迟早都会找这座国公府寻仇。等你从横断山回来之后,明眼人都能看出先帝要大用你,所以我就怂恿父亲去告你的御状,不管你立下多大的功劳,以父告子都足以毁掉你的前程。”

裴云神情略显委顿,眼神却格外明亮。

裴越吃着裴宁特意让良言准备的点心,淡然地听着他的长篇大论。

裴云见状亦不在意,继续说道:“可是我怎么都料不到,你竟然能提前说动老太太,为你写了一封足以扭转局势的亲笔信。后来你平步青云,地位越来越高,我只能另辟蹊径,希望能为裴家找到一条出路,可最终还是被你横加干涉。”

这番话指的是他筹谋裴宁嫁入鲁王府一事,裴越冒着触怒开平帝的风险毁掉了婚约。

裴越依旧不为所动。

裴云自嘲一笑,徐徐道:“你在朝堂上动用西宁伯崔护这个棋子,反手将我打落尘埃,可我仍旧不服。我承认在军事上远不及你,但我从小便没想过走这条路,如果没有你的存在,我肯定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抱负。”

裴越吃完最后一口点心,又喝了半盏清茶,拿起帕子擦擦嘴,好奇地问道:“什么抱负?”

裴云不答。

裴越没有追问,从容不迫地说道:“其实你还是没想明白,这些年你始终无法达成所愿,是因为你自身的力量太弱,从头到尾都只能借势。你总是将希望寄托于阴谋诡计,妄想天下人为你所用,这本身便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裴云皱眉道:“谋算才是正道。”

裴越摇摇头,直白地说道:“我相信你有能力设计一个堪称完美的局,擘两分星不差丝毫,每一个人都在你的计算之中。然而兵法有云正奇相合,纯粹靠阴谋肯定无法成事,因为即便是面对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一个小小的偏差就会导致全盘皆错。”

裴云沉声道:“那只能说明这个局不够完美。”

“什么叫阴谋?”

裴越笑了笑,不疾不徐地道:“阴谋便是做局,关键在于隐秘,让你的敌人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走进陷阱,一旦被对方察觉就很可能会失败。谋局越大,牵扯进来的人就会越多,消息泄露的概率成倍增加,因为你不能控制所有人的心,把他们都变成提线木偶。这世上有太多的聪明人,你连沈默云沈大人的皮毛都没学到,又怎敢视众生为蝼蚁?”

裴云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他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比我看得更透彻,而且令我很意外的是,本以为一人之下的晋王会再抽我几个耳光,没想到你竟然愿意同我讲道理。”

裴越摩挲着白瓷茶盏,淡淡道:“我也有些好奇,这次你居然没有选择投向太后,反而试图给她设一个局。你这些年的遭遇虽然大多是咎由自取,但终究和我脱不开干系,按说你应该一心一意帮太后对付我,说不定可以达成夙愿。”

裴云道:“我又没疯,为何要弑父?”

裴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裴云明白这个眼神的含义,他坦然道:“当年我不知老太太给了你一道护身符,觉得父亲去告御状即便不成功也没有大碍,顶多被先帝申饬一番。至于姐姐的婚事,我承认我有私心,可是鲁王府又非龙潭虎穴,她只会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他想了想,加重语气道:“或许这些想法证明我很自私,但我总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弑父这个程度。”

“也是。”

裴越颇为感慨,沉吟道:“但是我没办法因此感谢你。坦白说若非你自作主张,銮仪卫的死士根本做不到悄无声息地入府。你我之间不必虚言,我并不在意你父亲的生死,但昨夜险些伤到大姐,这是我绝对无法接受的意外。”

裴云摇头道:“我找你又不是为了在你面前邀功,难道指望你封我一个王府长史的官儿?”

裴越微微颔首,继而平静地问道:“请你直言。”

裴云直视着他的双眼,郑重地问道:“我想不明白,你为何不拥兵自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