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608章

作者:上汤豆苗

这并非是两年前的那场败仗摧毁了他们的信心,而是彼时与此刻的状况完全不同。

宣武九年,张青柏与谢林各领十万大军,沿南北两线对梁国边境军寨体系展开攻势,战略目的仅是夺回虎城。此战失败之后,吴国军力的确损失较大,但是还没有到崩溃的地步。梁国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取胜之后并未趁势西进,甚至没有借着这个机会从吴国朝廷手里谋夺一些好处,与他们对南周的做法完全不同。

但是仅仅两年之后,宣武帝谋求的不光是夺回虎城,而是与南周联手击溃梁国,进而瓜分那些富饶的土地。

这件事的难度大大提升,莫说吴国因为两年前那场败仗至今还在舔舐伤口,便是拥兵六十余万的鼎盛时期也非易事。然而四位大将军从始至终都没有劝谏宣武帝,因为这些掌兵大将心里清楚,倘若继续维持现状,以梁国展现出来的国力和潜力,吞并周国是必然之举,到那个时候他们便可以全力对付己方。

自从前魏覆灭之后,世间群雄并起陷入军阀割据的时代,最终梁、吴和周三分天下,但是任何一位有识之士都明白,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太久,终将合而为一。

众人面露沉吟之色,张青柏当先开口道:“陛下,虽说周国面临的局势比我朝更为险峻,但是在臣看来,他们内部远没有我朝心齐。那位镇国公方谢晓去职之后,如今掌握军权的是梁国降将冼春秋,此人阴险狡诈心机深沉,我朝不得不防。”

宣武帝平静地道:“朕并未想过周国能战至一兵一卒,只要他们能够发兵吸引梁国南军的注意力,于朕而言便已足够。”

刘知远经过漫长的思考过后,不紧不慢地道:“陛下,臣认为眼下的确是筹谋动兵的最佳时机。”

宣武帝转头看向他,示意继续说下去。

刘知远便道:“梁国新君继位,论手腕与能力自然比不上开平帝,对于朝堂和军方的控制力度较弱,这是其一。虎城虽在梁国手中,但先前他们裁撤大部分军寨,西军防御能力降低,这是其二。周国虽然一直以来瞻前顾后,但如今两国兵强马壮,南下之势已成必然,纵然他们内部存在分歧,此时也容不得主和派继续横加阻拦,这是其三。”

张青柏迟疑道:“但是我军尚未完全恢复元气。”

镇北大将军周德威沉声道:“张将军,时不我待。”

他历来言简意赅,但众人都能明白这四个字的深意。

世间三国犹如三辆朝着一个方向行驶的马车,最开始的时候并驾齐驱,梁国或许稍稍领先一些。当时间来到宣武十一年秋天,象征梁国的马车已经明显超出一段路程,而且它的车身更加坚固,马匹数量更多脚力更强。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差距将会更大。

想要改变这种态势,只能在犹有余力的时候发起一场残酷又浩大的战事。

这是真正的国运之战。

一旦前线战败,大吴将有灭国之危。

可如果不这么做,只是继续维持边境上的安宁,按部就班地发展下去,将来等那个差距大到可以抹平高阳平原的阻隔时,吴国同样会面临梁国千军万马的侵袭。究其原因,梁国占据中原腹心富饶之地,而且国内能吏辈出,如今又不断在推行各种改革变法。

战争终究比拼的是国力。

两相斟酌,定鼎一战遂成必然。

张青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然而他不禁想起两年前那场波诡云谲的大战,那个梁国年轻人麾下神出鬼没的精锐骑兵。

他略显艰难地道:“陛下,既然宁王殿下已经派人潜入梁国京都,不若等那边传来消息。如果儿郎们能够诛杀裴越,对于梁国军方来说自然是极大的损失,同时还可以嫁祸给梁国皇室,挑动敌国内乱。到那个时候,我朝再起大军东进,显然会有更大的把握。”

裴越已经成为吴国君臣之间提及次数最多的名字,故而张青柏不需要详细论述那位年轻国公的能力和威胁。

在两年前那场大战中,同样在裴越手中吃了一个大亏的谢林终于颔首道:“陛下,臣认为张将军所言有理。抛开裴越自身的实力不谈,他的生死直接关系到梁国内部是否稳定。这一仗势在必行,但并非要急于一时,至少一年之内周国还能坚持得住。”

四位大将军隐隐分成两派,然而刘知远和周德威并未对张谢二人的谨慎与保守冷嘲热讽。

如果说裴越在西境之战的功绩还属妙手偶得,那么他在后续几场大战中的表现已经证明军事上的天赋。作为宣武帝最为信赖的沙场老将,刘知远等人的眼界自然不低,尤其涉及到关系国家命运的大事上,不会出现斗气之类的幼稚举动。

他们只是安静地望着皇帝陛下。

这场仗自然要打,但何时打与怎么打则是需要仔细斟酌的关键。

宣武帝将目光从沙盘中收回,不疾不徐地道:“为何你们会认为,仅凭都统院的探子和东山王氏霸刀子弟,便能在梁国京都杀死一位手握实权、身边重重高手护卫的国公?”

张青柏心头一凛,隐约察觉到皇帝陛下的真实用意。

宣武帝沉声道:“朕从来没有指望高程的人可以得手,但是,自古以来离间之策屡见不鲜。他们在梁国京都的所作所为,自然会给对方君臣一个错误的判断。”

刘知远扬眉道:“陛下圣明。”

宣武帝摇摇头,叹道:“不过是无奈之举,否则朕又岂会愿意让儿郎们远赴他国送死?朕只是要给梁国君臣造成一个假象,那便是朕暂时不会兴兵,只将削弱梁国的希望寄托在这种手段上。”

他顿了一顿,环视众人道:“诸位将军,整军备战迫在眉睫。冬去春来之时,朕要看到大吴铁骑越过高阳平原,直取梁国腹心之地!”

四位大将军肃然领命。

两个时辰之后,夕阳西斜之时,勤政殿的大门被宫人推开,四位大将军鱼贯而出。

顺着威严的御道走下去,四人身后被斜阳拉出长长的影子。

他们神色凝重目光幽深,仿佛能看见视线中血流漂杵白骨累累的场景。

刘知远开口说道:“陛下将国朝的命运交予我辈手中,切不可轻忽懈怠。”

其余三人依旧沉默,微微颔首,然后继续前行。

当此时,夕照如烟,残阳似血。

第1137章 少女的抉择

南周,建安城东郊,碧湖之畔。

秋日的阳光在湖面上投映出粼粼碎金,微风吹拂起阵阵涟漪,偶有成群的飞鸟在高空掠过,一路奔向更加温暖的南方,为即将到来的冬日严寒做准备。

此地极其雅致幽静,寻常百姓根本无法窥其门径。纵然有那等惯于飞檐走壁的游侠儿,也不敢过分靠近这座独占碧湖美景的庄园,因为这里看似隐于青苍叠翠之间,实则遍布各种明暗岗哨。

绝大多数时候,徐初容都会待在庄园内,偶尔返回建安城,见一见那些南渡世族的家主。

只不过今日一位老者的到来打破了此地的静谧,那些丫鬟侍女们连脚步声都放得极其轻柔,唯恐惊扰水榭之内那两人的思绪。

徐初容坐在阑干旁,安静地望着湖面上的风景。

在她左侧三尺之地,老者负手而立。

与一年前相比,老者显得愈发疲惫,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倦色。

朝堂、民间、军中、家族,这一年来乱象频发湍流涌动,很多时候他都不得不做出违心的选择。

清丈田亩受到极大的阻力,改革赋税更是遥遥无期,权贵们依旧醉生梦死,坊间渐有民怨沸腾之势。整饬武备倒是卓有成效,可是冼家和方家这两大势力的斗争已经浮上水面,虽然靠着冼春秋和方谢晓的强力弹压暂时搁置,但谁也不知道这团火何时会轰然爆发。

身为内阁首辅,老者要做的不仅仅是处理朝政,最重要的还是在如此复杂的势力关系之中斡旋。

他可以下令捉拿某些抗拒清丈田亩的地主,也可以拿某座权贵府邸开刀,但却无法拧成一股自上而下的力,将这片国土上的污浊之气一扫而空。

究其原因,门阀盘踞,吏治败坏。

除非他将挡路的人全部杀光,将国朝绝大多数的官员清洗一遍,或许这样便能达成他的愿景。

每每这个时候,老者不禁很羡慕北面的那个年轻人。

从石炭寺、太医馆到农桑监,发展民生一路顺畅,赈济百姓应者如云,清丈田亩无人敢挡。凭借着这些年建立的名望和新君不遗余力的支持,以及大多数文臣武将的配合,裴越的变法推行得极其顺利。

老者还知道,那位年轻国公不止于此,他在南境大力发展手工业和商贸,那些地方的变化可谓日新月异。

他还听说,裴越要在梁国境内修建新的官道,同时在各州府扩大官办教学的规模。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巨石压在他和庆元帝的心头,几近于让他们无法喘气。若双方齐头并进倒也罢了,可现实便是如此残酷,两相比较之下,那种浓重的挫败感仿佛如影随形。

大周朝那些权贵难道认识不到两国的差距越来越大,之前赔偿的两千万两白银根本无法满足北梁君臣的胃口?

便在这时,徐初容悠悠道:“爹爹,其实谁都知道将来的局势会如何发展,可是有些人根本不会在意。在他们看来,江山易主并非末日,无非是龙椅上坐的人换了一个。可皇帝不会分身之术,要治理这天下各地,终究需要像他们这样的人。”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继续说道:“故此从古到今,君王不可降,纵然降了也很难有好下场。可是臣子却不同,摇身一变便可成为北梁的忠臣,依旧享受荣华富贵。”

对于清河徐氏这样的诗书名门而言,规矩历来十分重要。

即便是近来在南周官场上崭露头角的徐熙,在老父面前依然毕恭毕敬,不敢有任何失仪之处。

像眼下这般徐徽言站着、徐初容却安稳坐着的状况,可谓极其罕见。

只不过这对父女显然不在意此等细枝末节,或许是因为当初徐徽言便这般宠爱幼女,又或许是江陵城下的大战在他们之间划出一道无法修复的裂痕。

徐徽言沉默片刻,缓缓道:“徐熙说,为父不该让你接触这些事情。”

徐初容笑了笑,不以为意地道:“三哥是担心我反手将清河徐氏卖给裴越,因为他从始至终都认为我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从小娇生惯养,性情刁蛮无忌。爹爹,你不能因此责怪三哥,他是古朴端方的正人君子,不懂人心诡谲世情险恶,可以守成却不能开拓。”

徐徽言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道:“大周和北梁之间,倘若能有一人居中转圜,未必就会发生兵戎之争。”

徐初容自然明白话中深意,她扭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虽然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但徐徽言已经明显流露出苍老的姿态。

不知为何,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于是她款款起身,走到徐徽言身旁,若有所指地说道:“爹爹,即便女儿肯为此事说项,却不知裴越为何要答应?”

徐徽言平静地说道:“大周一直存在,裴越的位置才会稳当。”

徐初容乖巧地点头道:“爹爹所言极是,老皇帝驾崩之后,新君对裴越依旧无比信任,他的地位看似不可动摇,但权臣之势已经展露。北梁能臣勇将无数,想必会有很多人注意到这个问题。可纵然有这样的理由,女儿依然可以肯定裴越不会答应。”

徐徽言微露不解之色,扭头看向她依旧清纯甚至还带着两分稚气、然而眼底已有雏凤之气的面庞。

徐初容道:“因为爹爹没有想过要助裴越一臂之力,只是想利用他来麻痹北梁朝廷。爹爹,以前的事情暂且不论,倘若今日您能坦诚相告,或许女儿心里会舒服一些。”

徐徽言摇摇头道:“即便这是为父的缓兵之计,对于裴越而言依然是利大于弊。”

徐初容轻笑道:“缓兵之计?爹爹这一年来只见过女儿数次,看来对女儿的了解还不如三哥。爹爹这不是缓兵之计,而是瞒天过海。”

直至此刻,徐徽言的神色终于露出几分肃穆。

徐初容缓步向前走到栏杆前,凝望着波光粼粼的碧湖,轻声道:“裴越对女儿很信任,并未隐瞒过他在这边的布置,因而女儿不愿辜负这番信任。爹爹,两个月前拒北侯去了一趟平江镇,想必是要商议起兵北上?大周的军力肯定不足以击败梁军,必然需要另外一股助力。”

她转过身迎着徐徽言的直视,平静地说道:“陛下决意与吴国联手?”

徐徽言难掩震惊之色,徐徐道:“这些都是你自己推算出来的?”

“这不重要。”

徐初容的鬓边青丝被秋风吹动,她将散乱的头发捋至耳后,微笑道:“爹爹,女儿已经提前派人将这份情报送往北面。在爹爹到来之前,想必那位席先生已将消息告知裴越。”

“你——”

徐徽言下意识抬起右手。

徐初容并无半点惧色,不急不缓地道:“爹爹以为女儿是在报复徐家?”

她面上的笑容里有几分苦涩亦有几分决然,继续说道:“爹爹,倘若朝堂诸公都能像您一样忠心,女儿又怎会如此行事?大厦将倾无人能阻,清河徐氏千年传承的基业难道就此毁灭?爹爹,这朝廷已经无可救药,除了爹爹和陛下之外,还有几人是真心为国?莫非是那位暗藏篡逆之心的拒北侯?”

“满朝权贵皆如此,女儿实不知有何必要继续坚持。”

“女儿知道,爹爹不愿行此反叛之事,女儿也知道,爹爹万般为难夙夜难眠。”

“既然如此,那就让女儿来承担这个罪名。”

第1138章 父女

徐徽言抬起的右手缓缓放下。

再过两个月,徐初容过完生日之后便是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