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582章

作者:上汤豆苗

两人的姿态非常亲密,但彼此都无旖旎之念。

裴越并不奇怪叶七会知道陈希之的消息,虽然此事的真相已经被列为宫中绝密,但她有太史台阁那边的消息渠道,只要大致了解南薰殿的爆炸案便能推测出陈希之的存在。

他望着叶七苍白的面庞,低声道:“或许对于她来说,这是一种解脱。”

“我知道。”

叶七靠在他的怀中,缓缓道:“娘亲过世的时候,我还在牙牙学语,父亲走的时候,我也才将将五岁。师父将我养大,后来带我进入横断山,就是在那里认识了师姐。她话不多,有些孤僻,也很骄傲,我那时候还小,不明白她都经历过什么,只是欣喜于终于能够见到一个同龄人。刚开始的时候她不怎么愿意搭理我,但我并不会在意,因为我只想找个人说说话。”

裴越将她抱紧了一些,轻声应下。

叶七的目光略显失焦,继续说道:“时间久了,她虽然还是习惯冷着脸,却也会回应我的话。于是我们一起修习武道,起初她还能与我打个平手,后来就一直输,而且输的速度越来越快。师父说,他没有见过几个人拥有我一样的天赋。师姐并未因此放弃,反而对自己越来越狠,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练刀。一刀又一刀,不知生生劈断了多少棵大树。”

“其实那段岁月于你而言很快乐,对吗?”

裴越温柔地问道。

叶七微微点头,怅惘地道:“前几年的确是这样。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她会对我讲述陈家的故事,还告诉我准备如何复仇。她说,皇帝和王平章身边都有重重防卫,刺杀难于登天,只有挑动他们内乱才有可能成事。我问她打算怎么做,她说会扮作山贼袭扰京畿之地,调动京营各军让他们疲于奔命。”

她摇了摇头,叹道:“其实在那之前,她就不止一次说过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会不择手段。我劝过她,但是没有任何用处。师父过世之后,我跟她又长谈了一次,从聊天到动手,我没有伤害她,却也不愿继续留在山中,于是便去了北郊小院。”

裴越怜惜地道:“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自由。”

叶七仰面望着他,神情复杂地道:“其实那次在横断山中,我一直在暗中跟着你们。师姐说我被男人迷了眼,她不知道的是,虽然我没有出面帮她对付你,但也有保护她的想法。无论你还是她,我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出事。”

人活于世,终难两全。

叶七素来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性情,裴越深知这一点,两人相识之初她的干脆和洒脱就让他非常惊讶。然而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能完全理性地决断,莫说在这个讲究亲亲相隐的世界,便是裴越前世的社会已经发展到一定高度,理性和感性的冲突仍然屡见不鲜。

裴越轻抚着叶七的手掌,缓缓道:“在云州兴安府城的时候,我和她聊过一次。当时我能感觉到她的想法有所改变,虽然她口中说着重来一次也会坚持当初的选择,但如果让她带着当时的心境回去,未必就会那样做。只可惜她已经回不了头,心中那股执念成了死结。”

叶七反握住他的手,点头道:“是非对错我都明白,可我心里始终还是堵得慌。”

她望着裴越温和的目光,颤声道:“娘亲、父亲、师父相继离我而去,如今连师姐都走了。她走得那么干脆,甚至回京之后都不愿再见我一面。我想,她对我应该是有些怨恨,否则又怎会至死不肯相见?”

“裴越,从此以后,我在这个世上便只有你了。”

晶莹的泪滴从她眼中滑落。

这是裴越第一次看见叶七落泪。

他只觉得心里猛然抽痛,仿佛被人一刀刺进苦胆里,不禁用力地抱紧叶七,在她耳边一遍遍说道:“不怕,有我在,我会永远陪着你。不仅是这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嗯,不许骗我。”

“我骗过很多人,但是绝对不会骗你。”

清风吹动,窗外枝叶簌簌作响。

裴越低头看着,叶七已经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他抬手擦去她脸庞上的泪痕,动作极其温柔。

……

数日时间一晃而逝,裴越这些天除了去过两趟皇宫,其余时间一直待在府中闭门谢客。

随着开平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很多人都想借着拜望的名义试探一下裴越的口风。虽说如今太子刘贤的地位很稳固,即便皇帝驾鹤西去也不会动摇大梁的国本,但是在那场叛乱之后,朝中和军中出现不少显赫空缺,自然引得水面下的鱼儿躁动不已。

裴越表面上对此不闻不问,实则让谷蓁带着内眷去了一趟广平侯府,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侯府前院书房,邓载和冯毅并肩肃立。

裴越翻看着手头的一叠密信,其中有一封是谷范从北疆送来,其余几封通过这两年裴越秘密搭建的邮路送来,乃是祥云号在大梁各地搜集到的较为重要的情报。

良久过后,裴越将这些密信放进火盆中,对邓载说道:“回复谷四哥和唐临汾,让他们将郭林喜以及宣化大营相关武将控制起来。等圣旨抵达之后,再将这些人押来京都。”

“是,少爷。”邓载垂首应下。

“再去信韦睿,清理荒原的行动不要停止,除了那些直接参与过越境袭扰的蛮人之外,余者暂时不要处死。将辨别过后没有问题的蛮人暂时安置在库塔群山附近,朝廷眼下还腾不出手商议此事。告诉韦睿,清理一事要在年底之前完成,不可拖到明年去。”

“是,少爷。”

邓载自然清楚藏锋卫的重要性,这支精锐骑兵如果一直耗在荒原上,对于皇权更替之后的京都局势会产生一些难以判断的影响。

同时他也明白,自家少爷始终能在京都混乱的局势中站稳脚跟,而且愈发得到天家的倚重,同样离不开藏锋卫和武定卫这两支雄兵的支撑。

裴越凝眸沉思片刻,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又对邓载说道:“你这段时间让我们的人重点盯着都中文官重臣的府邸,我不苛求他们查清楚那些人跟内眷说了什么话,但是必须要能确认他们私下见了什么人,密会了多长时间。”

邓载心中一凛,同时又有几分热切,因为这意味着裴越终于开始直接插手朝政,而非像以前那样隔岸观火。

裴越看向冯毅说道:“你带着银两和总号的部分人手去北疆,许乐在云州兴安府城等着。他是祥云号的老人,筹建商号不在话下。不过你要告诉许乐,暂时不要大张旗鼓,先对北疆三州做一个详尽的调查,具体到人丁、资源、田亩和商贸状况,我要在三个月之内看到具体且完整的答复。”

冯毅垂首应下。

裴越继续道:“至于你自己,此行还有一个任务便是效仿此前所为,在北疆建立完整的信息渠道。”

“属下领命。”

“行了,你们都退下罢。”

“是,少爷。”

待二人离去之后,裴越静静地坐了一会,然后铺纸提笔,一丝不苟地书写着。

他望着纸面上的四个字,不禁回想起当初写出《操典七略》的往事,然后感慨万千地笑了笑。

字曰:齐民要术。

裴越当然不可能记得前世那本书的文字,甚至连具体的内容都想不起来,毕竟那本《齐民要术》写的主要是各种农作物的介绍和种植方法,裴越只简单扫过几眼,委实生不出浓厚的兴趣。

他要写的这本《齐民要术》包含的内容很多,而且大多不够详尽,有些更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譬如各种水利设施、新式农具的改良、土制化肥的制作、优良种子的培育等等。

但也有一些很完整,只要读过书的人基本都能看懂,比如四田法、深耕法、交叉种植法、不同地形的作物选择、官府推行耕牛的繁育、经济作物的种植等等。

裴越书写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不会迷信自己一个人的能力,眼下这本书还只是一个雏形,往后还需要这个世界里很多聪慧之士的补充和扩展。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

裴越一边想一边写,直到手腕发酸才停下来暂歇片刻。

他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脑海中忽地浮现沈默云说的那些话,以及他饮下毒酒之前那个温和的笑容。

于是他轻声自语道:“沈大人,大梁之未来,便从今日始。”

第1090章 南境无战事

南周,建安城。

去年那场大战对南周的影响极大,镇国公方谢晓被迫请辞总理军务大臣,拒北侯冼春秋东山再起,以六十岁的高龄强势重返朝堂。

在他和徐徽言的支持下,庆元帝决定以求和的方式换取边境上的安宁。

持续近半年的和谈达成之后,南周朝野上下尽皆松了口气,虽然这次付出很大的代价,至少可以暂时消弭北梁铁骑的威胁。白花花的银两成箱成箱地横渡天沧江送往北岸,北梁在南岸的驻军开始撤回,只留下江陵城和汉阳城两座重镇及辅城的守军。

当外部的压力降到最低,原本复杂得如同一团乱麻的南周朝堂开始平静下来,虽有暗流涌动却不会再出现人心惶惶的状况,兖兖诸公无不将目光投向战后亟需调整的朝廷格局。

至于为了促成和谈赔偿给北梁的两千万两白银,仿佛已经被很多人遗忘,唯有那些年轻的太学生们,不畏朝廷鹰犬的监视,在各种场合控诉军方的无能和权贵们的无耻。

他们慷慨激昂的话语,逐渐湮没于越过天沧江吹拂而来的北风中。

此间依旧繁华,处处歌舞升平,建安城中的达官贵人们重新恢复当初纵情声色的风流盛景。

正所谓,云鬟倾倒,醉倚阑干风月好。

行尽江南,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

皇城,大庆殿偏殿之中,气氛却显得无比肃穆。

双鬓花白的庆元帝握着手中的密奏,脸上难掩震惊之色。

他看向下方的数位重臣,缓缓道:“北梁王平章,反了。”

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喧哗声陡然而起。

这个消息对南周君臣的震动不亚于地龙翻身,因为王平章此生最大的军功便是从他们身上攫取而来。当年南周利用冼春秋的叛逃起兵北上,一路打到钦州境内,是王平章领兵南下支援,历经十余场大战过后,夺回南境千里疆土,将周军赶回天沧江岸边。

再者,王平章身为北梁军方第一人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地位等同于南周去年之前的镇国公方谢晓。没有人想过方谢晓会生出不臣之心,即便他这一年来遭受各种打击和诋毁,整个朝廷从上到下依然认为平江方家是大周的忠臣。

除首辅徐徽言和总理军务大臣冼春秋之外,其余几位重臣纷纷出班奏对。

虽然气势与言辞不尽相同,但这些大臣的想法相差无几。

王平章的能力和地位毋庸置疑,北梁皇帝居然将这样的人逼反,可见他们自身的状况好不到哪里去,正是己方坐收渔翁之利的大好时机。还有人顿足叹息,早知如此就应该将和谈再拖一段时间,至少不必着急将那两千万两白银送往天沧江北岸。

简而言之,王平章谋反之后,北梁即便不陷入分崩离析的状态,也会在短时间内元气大伤,若不能趁势谋夺一些好处,岂不是白白浪费这个天赐良机?

然而庆元帝抖了抖手中的奏本,心情复杂地道:“这场谋反仅仅持续三天便以失败而告终,王平章已死,他被北梁中山侯裴越亲手砍了脑袋。”

偏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默,几近于针落可闻。

这下不光是那些重臣目瞪口呆,就连徐徽言和冼春秋都难以自制。

庆元帝和徐徽言对视一眼,心中自然是感慨万千,一方面是因为老谋深算的王平章竟然败得如此干脆,另一方面则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裴越年轻俊逸的面庞和冷静沉稳的气度。

当初在大庆殿的国宴上,庆元帝刻意对裴越展现怀柔之术,本意是想在北梁皇帝心中埋下一根刺,但是裴越用击败方云天和一首定风波阐明自己的心迹。

庆元帝并不着急,因为从他的角度来看,裴越如此年轻又功勋卓著,迟早不容于北梁朝堂,届时自然可以趁热打铁,只要能将那个年轻人引诱过来,对于北梁军心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然而……

徐徽言叹道:“那位中山侯堪称是北梁第一忠臣。”

庆元帝颔首道:“虽然细节还不清楚,但此人肯定在平叛的过程中发挥出极大的作用。朕并非长别人士气灭自家威风,只是感叹于此人年纪轻轻,却已经有了一代名臣的卓绝风姿。”

群臣默然。

他们也曾见识过裴越的风采,只是想不到在面对王平章谋反的混乱局势时,那位年轻权贵竟然还能谨守本心,没有利用自己手中的军权谋求更大的利益。

这时只听拒北侯冼春秋开口道:“陛下,王平章威望极高且心思深沉,纵然失败也不至于一事无成,不知密奏中是否有相关信息。”

庆元帝赞许地看着他,缓缓道:“根据北面传回来的消息,在王平章谋反的过程中,北梁皇宫中发生一场爆炸,当时北梁皇帝极有可能在场。如今尚不能确定爆炸的细节,不过从北梁京都的风向变化来分析,北梁皇帝恐怕命不久矣。”

冼春秋心中大感失望,并非是因为开平帝没有直接驾崩,而是恼怒于那个年轻人死心塌地做北梁忠臣,因而老眼中目光锐利,微微垂首道:“陛下,老臣有本启奏。”

庆元帝不禁坐直腰杆,点头道:“讲。”

冼春秋沉声道:“陛下,北梁国力与武备远胜我朝,这是不争的事实。今年的和谈原属迫于无奈,并不会为我朝换来长久的承平。如今北梁虽内有动乱,边军却依旧稳如大山,故而在没有万全的准备时不可轻举妄动。”

这是直接否定了那几位重臣直接起兵一雪耻辱的建议。

徐徽言心中微动,开口问道:“冼侯爷的意思是,我朝应该维持既定策略,继续坚守南岸防线同时大举整饬武备?”

冼春秋不疾不徐地道:“首辅大人所言极是,不过陛下,老臣还有一言。北朝南下之心昭然若揭,只不过近两年屡次被内部的麻烦拖住。倘若北梁皇帝真的命在垂危,当新君继位顶多数年之后,必然会发兵南下,以煌煌武功告慰他的父皇。因此,与其坐视北梁行先南后西之策逐步吞并天下,我朝理应联络吴国以及梁国西南面的小国与部落,将所有人的力量集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