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520章

作者:上汤豆苗

他已经知道太多秘密,压根不愿被迫牵扯进这种潜藏很多危险的破事里。

开平帝显然不会在意裴越的怨念,转身望着垂首低眉的刘赟,轻声道:“你心中有怨恨。”

刘赟脑海里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他好像从来没有听过父皇这般温和的语调,然而一想到昨日朝会上的纷扰,他的脸色开始发白,摇头道:“儿臣不敢。”

开平帝走到主位上坐下,摩挲着扶手上雕琢的纹饰,缓缓道:“不敢,那就是有。”

刘赟依礼转身面朝皇帝,犹豫片刻道:“父皇,儿臣不明白。”

开平帝抬眼望着容貌很像自己的刘赟,平静地说道:“昨夜你母后求了朕很久,求朕今日不要来见你,你可知为何?”

刘赟眼中泛起苦涩,艰难地说道:“父皇,母后是担心儿臣性情顽劣,若是再触怒了父皇,恐怕连亲王之爵都保不住,或许就像刘费那样被贬为庶人。”

他噗通跪下道:“父皇,儿臣所为与母后无关,千错万错都是儿臣的错,恳求父皇不要怪责母后。”

开平帝双眼微眯,淡淡道:“看着比以往聪明了些,但仍旧只是小聪明。”

刘赟紧紧咬着下唇,似乎强忍着不争辩。

开平帝不以为意地说道:“你知道自己在文武百官心中彻底没了体面,但是只要朕没有废后,你将来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听到废后两个字,刘赟悚然一惊,不受自主地吞咽着唾沫。

旁边站着的裴越不禁微微皱眉。

开平帝扭头看着他,冷声斥道:“难道在你心里,朕是那种是非不分的昏君?皇后这些年不辞辛劳,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朕能够将心思放在国事上,皇后居功甚伟。如果因为刘赟的错处,朕就迁怒于皇后,那与史书上的昏君有何区别?糊涂东西!”

裴越目瞪口呆。

合着您今儿是特意拿我出气,顺带着让刘赟这家伙心里舒服一点?

刘赟听到这番话后,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看着一旁突然挨骂的裴越,他并未生出仇人遭殃的幸灾乐祸之心,反而隐隐有些羡慕。

他虽然不够聪明,但也不至于太蠢,不会连皇帝这番话中的信任和亲近都听不出来。

开平帝训完裴越后,也不理会他眼中的无奈,继续说道:“朕从来没有想过废后,以后只要皇后能够秉持初心,朕依旧会敬重她。至于朕百年之后,若皇后还在人世,刘贤自当尊崇两宫太后,此例古已有之。而且朕相信,刘贤不会丢失孝道。”

裴越无声一叹。

刘赟脸色一变,眼神黯然。

话说到这个份上,储君之争已成定局。

可是他仍旧不服,因为他才是皇后长子,理所应当成为太子,出现如今的局面只因父皇对刘贤的偏爱!

开平帝凝望着刘赟的面庞,并未出言解释。

或不屑,或不愿。

裴越领悟到皇帝让自己留下的原因,在心里好生问候了一番这位大梁至尊的父亲后,他又生出几分震惊的感觉。

万万没有想到,开平帝竟然会心软。

若是放在几年前,开平帝绝对不会做出今日这样的举动。

皇位交接与更替乃是国之重典,时常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开平帝本人对此应该颇有心得。

在这样强硬冷血的君王看来,谁能接过天子玉玺自然由他一言决之,其他人只能也必须接受。

皇子不甘心又如何?

朕不需要你甘心,只要你顺从。

只是裴越大致感觉到,或许是四皇子刘赞谋逆失败愤而自尽的举动对开平帝产生了一丝影响。所以在毁掉二皇子的希望后,他决定今天亲自走一趟,尽量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但也仅止于此。

开平帝不会突然间变成一位温和的慈父,他需要一个极其信任的人居中转圜,代替他说出一些话,这便是他将裴越留下来的原因。

看着这两人依旧僵在那儿,为了避免再度成为倒霉的池鱼,裴越只好开口说道:“殿下,陛下这次并未想过要将你打落凡尘。”

刘赟紧抿双唇,以倔强的姿态跪在地上。

裴越见状看向开平帝,脸上浮现“臣已经尽力了臣也没有办法”的表情。

皇帝差点被这家伙的惫懒和敷衍气得笑出声来,那双细长的眼眸里渐渐堆起危险的光芒,似乎是在考虑如今的裴越能够承受几道天雷。

裴越叹了口气,索性走到刘赟身边席地而坐,缓缓道:“殿下,太子只有一个,你让陛下怎么办?”

开平帝对他无礼的举动视而不见,反倒是因为后面那句实话而表情变得不太自然。

刘赟表面上无动于衷,心里早已惊诧莫名。

他终于发现自己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在已经足够重视裴越的前提下,仍旧低估了裴越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于是他终于转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裴越。

“当然,我能理解殿下的想法。虽说太子只能有一位,但是依照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你确实最有资格成为太子。”

裴越的用词很直白也很直接,对于刘赟来说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见他继续沉默如山,裴越便问道:“殿下,你觉得你比陛下聪明吗?”

刘赟惊道:“儿臣怎及父皇之万一!”

裴越微笑道:“殿下不要急,今儿这里没有旁人,陛下也不会介意我们聊点心里话。”

刘赟有些摸不透他的心思,但是不知不觉间那种极其抗拒的心态有所软化。

裴越又道:“那么殿下认为陛下会害你吗?”

从始至终,他没有拐弯抹角云山雾罩,然而这种方式似乎很对二皇子的胃口。

他这次没有犹豫,果断地回道:“当然不会!”

裴越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点头道:“所以我觉得陛下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殿下赞同吗?”

刘赟略显苦涩地笑了一声。

他除了赞同还能有别的回答吗?

“殿下心中肯定还有一些不解或郁卒,那我便给殿下讲一段往事,也许能帮到你。”裴越稍稍放松姿态。

刘赟问道:“何事?”

裴越抬头看向若有所思的开平帝,语气渐渐变得凝重:“陛下和四皇子之间的故事。”

刘赟面露迷茫,已经自尽的刘赞先后构陷他和刘贤,最后走上谋逆叛乱的不归路,这些事他全部都经历过,并非一无所知,不明白裴越特意提起有何用意。

然而裴越想说的不是那些风起云涌,他要讲的是去年春天在御书房,刘赞被囚禁之前与开平帝展开的那场对话。

往事不一定温暖,也有可能锐利似刀剑。

令人不解的是,开平帝并未出言阻止,只是平静地望着裴越。

第973章 君臣联手

这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场景。

开平帝坐在寿字纹圈椅上,堂下两位年轻人当中,一个是他难成大器的儿子,另一个是他器重倚仗的臣子。按理来说应该由他这位天子掌控局面,但此刻他却平静地旁观,任凭裴越主导着话题的推进。

面圣时讲究行礼如仪,二皇子原本端端正正地跪着,现在却扭曲身体朝向裴越,至于后者更是略显散漫地盘腿坐在地上。

竟不似君臣父子奏对,反而像那等小门小户闲话家常。

“那天四皇子说了很多,将他藏在心中二十多年的话悉数倾吐。他知道那些谋划压根瞒不过陛下,但他也说,他从始至终没有想过要害死你和大殿下。他只是觉得自己比你们强,希望通过那些手段让陛下看见他的存在。”

裴越尽量简洁地复述着当时的场景。

刘赟渐渐回忆起当时的状况,那是在宁丰致认罪之后,刘赞命人祸水东引,企图将黑锅扣在他的头上。最后真相被裴越揭开,开平帝勃然大怒,只将刘赞和裴越留在御书房内,余者尽皆退下。

他虽然贵为皇后所出长子,亦在屏退之列。

听着裴越直白的言辞,刘赟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低声道:“若论心狠手辣六亲不认,老四确实比我们都强。”

近几个月的朝争虽然激烈,但双方都能较为克制,并未出现过于凶狠和阴险的招数。在裴越此番谋局之前,两边甚至没有将矛头对准过正主,一直在外围短兵相接。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裴越在朝堂上的风格亦是如此鲜明直接,一如他这些年在战场上的果决狠厉。

裴越赞同地点点头,感慨道:“四皇子终究是偏执了些,如果他能明白陛下的苦衷和自身的缺陷,未必会走上那条不归路。”

刘赟转头朝着开平帝,犹豫许久后才缓缓抬起头,但仍旧不敢直视开平帝的双眼,只是忐忑地问道:“父皇,其实……其实您知道刘赞会谋逆,对吗?”

这句话几乎耗尽他所有的勇气。

或者说,如果没有裴越之前的劝解和铺垫,他原本打定主意今日做一个应声虫。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奢求能得到一个清楚的回复。

然而开平帝却说道:“朕知道。”

刘赟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父皇这三个字透露出太多的信息。

回想那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叛乱,纵然其中太多细节被掩盖在尘埃中,可是现在来看刘赞压根没有成功的可能,除了原京都守备师主帅张武站在他那边,朝中绝大多数重臣都在他的对立面。

就连刘赟都不相信,那些人全都忠心耿耿矢志不渝,可他们肯定是聪明人,又怎会追随刘赞去做一个注定失败的叛贼?

源头自然是因为一切都在父皇的掌握之中。

然而以子弑父是大不孝,君父用那种手段诱杀皇子难道就不会令人心冷?

开平帝知道这个儿子在想什么,可他依旧不愿多言解释,只是抿着薄而锋利的双唇。

裴越轻叹一声,对刘赟说道:“二殿下,那天在御书房中,陛下曾经对四皇子说过,如果让他登基大宝,将来你们这些皇子一个都活不下来。虽说自古以来天家无亲情,可陛下不愿看到你们自相残杀。”

刘赟微微颔首。

裴越又道:“那你可知四皇子如何回答陛下?”

不知为何,刘赟忽然感觉一阵寒意侵袭入体,仿佛即将看见一片可怖的景象。

裴越沉声道:“他说,父可为,子不能为?”

刘赟瞠目结舌,再也维持不住皇子仪态。他终于明白那场谋逆产生的根源,也懂得父皇之所以没有及时制止、甚至是漠视刘赞大逆不道的原因。

那句话不仅仅是在说君臣与父子,更是指向十七年前发生在京都的流血夜!

人皆有逆鳞,何况大梁天子?

刘赟神情复杂地苦笑道:“他疯了。”

“他没疯,只是在装疯而已。”

开平帝淡淡地给出一句评语。

提及那个在无数人面前自尽的儿子,这位御宇将近二十年的皇帝并未表现出丝毫软弱,冷峻的目光透露出强悍的心志。只是接下来他对刘赟说的话,在裴越听来却更像是他在说服自己,犹如那天在御书房中他最后的陈述。

“朕给过刘赞活下去的机会,但他只想用京都动荡生灵涂炭来证明自己可笑的坚持。朕在重整銮仪卫之初,便选了几个忠心又能干的臣子去到各皇子身边,派去刘赞身边的那人名叫段九。朕对段九说过,只要刘赞不踏出最后一步,至少得保住他的性命。”

说到这儿,开平帝缓缓起身,迈步来到刘赟身前,垂首道:“刘赞杀了段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