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515章

作者:上汤豆苗

随着京都与外面的隐秘联络通道建立,裴越如今可以非常及时地收到各处的消息。

王勇等人在灵州的工作卓有成效,祥云号已经在包括荥阳在内的二十余座城池站稳脚跟,荥阳沁园亦选定地址,仿照京都沁园的格局进行建造。之所以如此顺利,除了王勇和他带去的老成属下之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裴越在灵州极高的威望、前期不计成本的投入以及灵州刺史唐攸之的特别关照。

西吴一战折损十余万老卒,耗费和丢弃的军械粮草马匹无数,即便张青柏、谢林和吕定国等大将没有战死沙场,总体而言仍旧元气大伤。除了默默舔舐伤口,西吴朝廷亦曾装模作样地先后送来两份国书,意图修复两国关系。

结果使者直接在灵州关隘被拦住,唐攸之在得到朝廷的答复后直接将其撵了回去。

官方无法建立沟通渠道,至于民间的商贸往来,双方则心照不宣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肯定会有禁止售出的货物。在经过一场延绵大半年的国战后,灵州凭借大陆东西往来枢纽的重要地位,且拥有大梁境内最广袤的面积,逐渐恢复生机和活力。

祥云号进入灵州的时机恰如其分,又有其他商号根本无法比拟的几大优势,很快便四面开花,王勇等人亦成为一时风流人物。

裴越对此很欣慰,因为局势正按照他的谋划发展。

灵州那边愈是一片欣欣向荣,便能吸引到更多的关注和耳目,继而减轻裴越在其他地方布局的压力。

席先生亦曾寄来两封密信,言明在钦州刺史宋希孟的全力配合下,祥云号在南境的根基不断夯实。得益于去年大旱时塑造的好形象,祥云号并未遭遇太多的阻力和排斥,但与烈火烹油一般的灵州局势不同,席先生走得是润物细无声的路子。

各处分店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但无论规模还是排场,都显得极其低调且务实,而且其中大部分店铺都暂时改头换面。

裴越此前制定的计划和准备的各种关乎民生的商品,也在席先生步步为营的规划下出现。

与此同时,席先生亦同冼春秋和徐初容建立起联系,后者本应成为南周境内那些世族的代表,但从席先生的判断来看,徐初容似乎想要独当一面,并不只想做一个传声筒。

目前还不能确定她究竟会走到哪一步,只从收集到的信息来分析,徐初容已经有意识地建立自己的势力。

这或许是因为徐徽言心中有愧,亦有可能是徐初容自己牢牢握着和北面的联系渠道。

无论哪种可能,对于裴越来说最后的结果都会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他想起蒲圻城中与那位少女的分别一幕,眼中不由得飘起几分惘然之色,随即强行驱散这缕遐思,心中默念道:“祥云号的改制看来可以提上日程了。”

只要建立起完整的脉络,他便可以对这家越来越庞大的商号进行至关重要的改革。

由东到西,从北至南,天下如棋,落子无悔。

只是……这块版图似乎还有所欠缺。

北境。

邓州、化州、云州。

虽然在大梁绝大多数官民心中,除了云州部分地区能够依托海运有所产出,北境基本都是苦寒之地,可在裴越看来却非如此。

他去过云州,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虽只落下一子打造出一处藏身地,但他毕竟拥有前世的阅历和知识,深知那些苦寒之地蕴含着极其丰富的资源。

细细思忖之后,裴越觉得还不能着急,如今祥云号依旧处于依托这个世界现行规则发展的模式,远远没到自己制定规则的地步。唯有进一步扩大这个世界的商业规模,同时用他掌握的知识去提升民生经济的发展程度,将来才有可能量变引起质变。

在此之前,他必须解决面前的这些阻碍。

听得身后响起颤巍巍的脚步声,裴越扭头望去,只见两位富态又紧张的中年男人出现在承天殿内。

一番局促不安的跪拜大礼过后,随着二人吞吞吐吐的介绍完毕,殿前诸公审视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左边那位中年男人名叫钟成祥,京都人氏,名下有不少产业,亦是这次购入祥云号十家分店和沁园一成半股份的正主。

右边那位名叫金三,听起来似乎是个贩夫走卒的名字,但他在都中商贾心中的地位不低,因为他是竹楼的大掌柜,同时还是齐王府侧妃金氏的亲舅舅。

在他们入殿之前,开平帝将欧阳敬的弹劾暂时搁置,一边命廷卫去都中将二人召来,一边继续处理其他朝政,这才给了裴越充足思考的时间。

龙椅上的皇帝望着下方战战兢兢的两人,转而对那位年轻的侍御史说道:“当着朕和文武百官的面,你现在便问个清清楚楚。”

欧阳敬脸上蓦然浮现激动之色。

御史作为人人敬而远之的群体,即便他是韩公端的弟子,在朝中亦很难与其他人亲近起来,再加上这次他的弹劾直接指向一位皇子,原本做好遭到训斥甚至惩治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陛下如此温和与看重。

如此明君何其难得,只可惜那位齐王殿下没有学到半成能为。

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后,欧阳敬转身面对钟成祥和金三,将先前的话简略复述一遍,然后盯着钟成祥道:“本官现在问你,此番收购祥云号的分店和沁园的股份,究竟是你自发之举,还是受人之托?”

莫说钟成祥只是一介商贾,便是金三这等时常行走于权贵府邸的人物,此刻站在煌煌然的承天殿内,面对大梁至尊和无数重臣的冷眼注视,早已双股战战几近无法站立。

钟成祥佝偻着腰背,面色发白,无比艰难地道:“回大人,草民……草民是受金掌柜的请托。”

第964章 孝感动天二皇子

这个回答并未引起骚动。

虽说今日裴越所谋之局在大部分人看来有失水准,但他们依然坚信裴越不至于连对方的底细都摸不清楚。倘若钟成祥矢口否认,说不定欧阳敬接下来就能拿出证据,当众拆穿他的谎言,到那时无疑会陷入比较危险的境地。

欧阳敬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放过身体开始发抖的钟成祥,继而对金三问道:“金掌柜,按照这位钟掌柜的说法,这次购入相关产业耗费的一百九十多万两银子,其实是竹楼拿出来的,对否?”

金三终究见识过大世面,还能勉强维持镇定,面对这位语气平静但眼神如刀的年轻御史,他小心翼翼地道:“回大人,确实如此。”

欧阳敬不动声色地转身朝开平帝行礼道:“陛下,臣问完了。”

殿中一片寂静。

开平帝面无表情,淡淡地道:“一百九十多万两银子……朕忽然很好奇一件事,陆之涛。”

鬓发微白的户部尚书陆之涛立刻出班应道:“臣在。”

开平帝问道:“去岁钦州、灵州和化州三地缴入国库的赋税分别是多少?”

陆之涛稍稍回忆之后答道:“陛下,去年钦州所缴赋税折银计三百七十五万两有余,灵州为三百一十四万两有余。臣需要向陛下说明一件事,灵州前年遭遇大战,去年尚未完全恢复元气。钦州去年全境遭遇大旱,虽然国朝赋税之中商税为重,但仍旧有非常大的影响。至于化州,去年上缴赋税为二百零三万两有余。”

钦州为南境五州的核心,灵州近十余年来发展极快,二者并肩齐驱,同为大梁十三州之中的翘楚。以开平二年为例,全国赋税收入折银超过四千二百万两,其中钦州和灵州便联手贡献了超过四分之一的份额,是京都之外大梁最重要的银仓。

开平帝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语气飘忽地道:“朕听说过这个竹楼,都中颇有名气的一家酒肆,莫说和祥云号这样的大商号相比,便是在沁园跟前也要差不少。谁能想到区区一间酒肆,能够轻而易举地拿出将近两百万白银,已然比肩朕治下整个云州的赋税收入。”

他顿了一顿,望着满朝诸公幽幽道:“由此可见,朕这个皇帝很无能。”

群臣悚然,宛如秋后的麦田般顷刻间伏倒一片,口中高呼陛下,似欧阳敬之类的年轻官员面色涨红愧不欲生,更有甚者当堂痛哭流涕。

裴越身处喧闹之中,忽然很想让桃花来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主忧臣辱,不要再说出那些天真懵懂的言辞。

开平帝命群臣起身,然后漠然地看向金三,后者依旧跪在地上,仿佛感应到皇帝的目光,登时不断地磕头道:“陛下,草民死罪,那……那些银子其实不是竹楼自身拿出来的。”

嘶!

有人情不自禁地倒吸凉气,难道说竹楼的这笔银子真是挪用自工部存银?

如果真是这样,那该说裴越运气太好,还是二皇子和工部尚书薛稷太蠢?

开平帝缓缓问道:“银从何来?”

金三颤栗地道:“回禀陛下,这笔银子是草民用竹楼和其他一些产业,从太平钱庄那里拆借来的,此事千真万确,草民不敢有半句假话。”

刚刚形成声势的浪头转瞬间恢复平静。

金三不是钟成祥那种没有见过世面的商贾,他身为齐王侧妃的舅舅,在都中也算一号人物,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只要他还没疯就不会在承天殿内信口开河。

如此才算正常。

毕竟经过储君之争的初期阶段后,二皇子和裴越已经彻底对立,再加上前段时间刘费吃了一个大亏,二皇子肯定不会轻易落入这般粗糙的陷阱。

至于金三所言,想要查证核实非常简单。

只是在开平帝和其他大臣看来,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于是皇帝淡淡道:“刘赟。”

没人知道二皇子今日究竟花了多少力气才压制心中的冲动,实际上在开平帝问及银子由来的时候,他便很想站出来如实相告,这种手握底牌丝毫不慌的感觉甚至令他有些熏熏然。

听到开平帝的喊声后,他立刻出班难掩激动地行礼道:“儿臣在。”

开平帝在这个时候看了一眼刘贤,见这个长子浑身上下没有丝毫躁意,心中不禁有些欣慰,然后才对刘赟说道:“朕知道,这个竹楼其实是你的产业。”

刘赟乖巧地道:“儿臣不敢对父皇有任何欺瞒,竹楼确实是儿臣的产业。”

开平帝细长的双眸中闪着复杂的光,缓缓道:“朕从来没有禁止你们涉足这些事,为何不敢光明正大地收购裴越的产业,反而要假手他人?”

刘赟面露犹豫。

开平帝道:“讲。”

便见二皇子颇为委屈地说道:“父皇,儿臣就是不想出现眼下这种场面,以至于父皇劳心费力,这才嘱咐金三不要直接出面。”

开平帝面无表情地问道:“为何?”

刘赟颤声道:“父皇,儿臣历来谨小慎微,从不敢行差踏错,若是让人知道儿臣名下的竹楼一次就能拿出二百万两银子,朝野上下必然物议沸腾。纵然儿臣这般小心,且反复叮嘱金三不要招摇,仍旧被人查了出来。儿臣委实不愿闹出这等事,让父皇操心受累,可终究事与愿违。”

他微微抬起头,眼中泪花隐隐,哽咽道:“儿臣不孝,恳请父皇降罪!”

这番话不知演练了多少次,此刻仿若真情流露无懈可击,在裴越对二皇子的认知中,应该属于他发挥最好的一次。

开平帝微微动容,殿前重臣亦是神情郑重。

在如今这个时代,纯孝之心总是能赢得赞誉,君不见大皇子刘贤便是凭此逐渐扭转了自己的名声。

只不过他是一以贯之,二皇子则仿佛是突然开窍。

开平帝心中轻轻一叹,又问道:“既然知道事情难办,为何一定要做?”

刘赟眼眶泛红,状态渐入佳境,沉痛又愧疚地说道:“父皇勤政爱民,宫中极为节俭,从来不曾大兴土木,甚至吃穿用度都尽量节省。儿臣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恨自己没有多大的能为,不能为父皇母后做点事情,哪怕是修建一处避暑的园子也好啊!竹楼这些年规规矩矩地做生意,商税一分不少,其实只是一个空架子,正好——”

他不敢去擦拭眼角的泪水,抬头迎着开平帝不似平时的目光,继续说道:“正好这次中山侯要出售一些产业,儿臣知道他素有点石成金之能,祥云号和沁园都是极好的营生。儿臣虽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做,但是总算想到了能做些什么。于是儿臣就将竹楼和所有值钱的物事,甚至包括王府的田庄,悉数抵押给太平钱庄,从那里拆借了二百万两银子,尽量多收购一些中山侯的产业。”

开平帝柔声道:“然后呢?”

刘赟仿佛受到莫大的鼓励,语调也渐渐高昂:“这几日金三和钟成祥正在与中山侯府交接,儿臣只等办妥之后,便将那十家分店和沁园的股子送入宫中,送给父皇和母后,这是儿臣的一点微薄孝心!”

不少大臣频频点头,特别是那些支持二皇子的清贵文臣和武勋亲贵。

刘赟亲眼看着局势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袖中的双手甚至忍不住微微颤抖,他想起那日与陈皇后的密谈,心中已然风雷激荡,同时又生出对王平章的感激之意。

在裴越要出售名下产业的消息传出后,王平章便断定这是诱使之局,并且为他定下反击的策略。

是时候了。

他望着开平帝,情真意切地说道:“父皇,儿臣虽然木讷笨拙,却也知道朝廷的法度和规矩,怎敢做出挪用工部存银的举动。儿臣自去岁观政工部以来,一直循规蹈矩,莫说挪用朝廷银两,就连参详部务都要反复斟酌。今日欧阳御史弹劾儿臣,他定然不是出于私心,可是为何坊间会流传那种言论?为何恰好让欧阳御史知道得如此详细?为何他能如此轻松地拿到所有机密?”

“父皇,儿臣绝非怀疑欧阳御史,可这件事背后必定有人筹谋,想要彻底毁掉儿臣的名声,甚至想要抹黑天家威仪。儿臣自身安危事小,可不能坐视有人居心叵测,故此,儿臣恳求父皇彻查此事!”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臣附议,恳请陛下下旨彻查!”

很多道洪亮的声音在承天殿内回响,三十余位早已表明立场支持二皇子的大臣轰然跪倒在地,形成一股巨大的浪潮,正式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大皇子神色平静,六皇子眼帘低垂。

依旧站着的大臣当中,有人疑惑不解,有人面露忐忑。

也有人微微摇头,朝争便是如此,既然你主动出了昏招,对方肯定不会错失良机。

裴越看着这般盛大的阵势,心中诚挚地感叹道:“好演技,可惜了。”

他动作轻柔地甩了甩袖子,仿佛要掸去人世间几缕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