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510章

作者:上汤豆苗

哥舒意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无论京营还是边军,都将宣化大营当成废物看待,我们总不能自己也这般认为。无论蛮族想做什么,他们都只有数千人,而本帅麾下拥有五万将士,眼下还只是刚刚交锋,就着急忙慌地找朝廷求救,本帅丢不起这个人。”

众人无不噤若寒蝉。

沉默片刻后,哥舒意沉声道:“当然,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如此反常的状况不能捂着。王先生,就由你替本帅草拟一份奏章,言明蛮族南下之事,不必夸大其词,本帅保证宣化大营可以解决这个麻烦。”

“属下领命。”那幕僚连忙起身行礼。

哥舒意又道:“传令,召集统领以上武将入节堂,本帅要升帐点将。”

“是!”众人齐声应下。

……

京都。

春三月,风和日丽,正是踏青好时节。

裴越携家中的如花美眷去城外转了一圈,在绮水之畔那座别院里过了几天神仙日子。

这段时间他刻意远离朝堂,连北营那边都只是隔几天去一次,视察一番将士们的操练情况,然后勉励他们继续努力,争取在两个月后就要开始的延平会猎上展现出北营的风采。

这多多少少显得有些不务正业。

如果换做旁人如此恣意,恐怕早就有弹劾的奏章飞进通政司,可是这次朝野上下出奇地保持缄默,就连那些嫉恶如仇的御史们都没有挺身而出。

究其原因,或许是大臣们终于体会到皇帝陛下的无奈,裴越这厮确实有能力,但是实在太能折腾。不说他在边境上立下的战功,光是在都中就没有消停过,这次更是鼓捣出一场大风波。

北郊小院的夜袭终于有了结果,主犯林合处以绞刑,唯一幸运的是留下了全尸。

渭南郡王刘费被褫夺王爵,贬为庶人,此生难有复起之机。

禁军统领王九玄被罢免军职,追夺出身以来文字,贬为庶民,无旨不得出府。虽然免去了牢狱之灾,但是这样的惩治和圈禁无疑,这还是开平帝看在王平章劳苦功高的份上,否则王九玄的下场会更惨。因为他不仅牵涉到那次构陷裴越的夜袭,还和蓝知秋在南周京城对裴越的刺杀有关。

两罪并罚,仅仅是一个圈禁的结果,裴越仍旧有些不满意,但他明白水满则溢的道理,也读过风物长宜放眼量这句诗,所以没有入宫找皇帝闹腾。

可是对于朝中大臣和武勋亲贵来说,这厮不仅顺利渡过南境之战后开平帝对他的信任危机,还反手毁了三个人的前途,其中包括沈默云极重视的晚辈、一位宗室子弟和王平章的长孙,这样的人谁还会招惹?

甚至很多人巴不得裴越从此游戏人间,于是近段时间经常有人登门送礼,金银财宝各色玩物倒也罢了,更有不懂事的送来绝色姬妾,差点弄得裴越后院失火。

所以他只能带着几位妻妾逃离京都,在绮水之畔沉醉于温柔乡中。

三月初七日,裴越与家人一道返京。

翌日,一个消息悄然间在京都传开,并且很快被绝大多数人知晓。

如聚宝盆一般生财有方的京都祥云号将于近日出售部分股份和分店,同时还有京都沁园的股份也在出售的范围之内!

达官贵人们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只当是句玩笑话,可很快他们就难掩震惊,因为此事得到了中山侯府的确认。

都中一时甚嚣尘上。

宫中,太液池畔,黄盖伞下。

开平帝握着鱼竿,平静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听着身旁内侍省都知刘保的详细禀报,良久后淡淡地问道:“裴越最近很缺银子?”

刘保垂首答道:“禀陛下,奴才不知。”

开平帝微微眯眼,随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意味深长地说道:“那便看看哪条鱼儿会上钩罢。”

第953章 垂暮之年

魏国公府。

外书房中,清香袅袅。

炉鼎中燃着的降香有安神定心之效,历来为军中武勋所喜,仿佛如此便能将身上那股血气遮掩一二。当年征战沙场时,王平章绝对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命人将自己常用的速香换成了降香。

书房中还有一位正值壮年的客人,他望着王平章不急不缓摆弄茶具的动作,微笑道:“若是让那些文官老爷们瞧见这一幕,多半会讥讽国公爷附庸风雅,这些人哪里知道您才是真名士。”

王平章神色淡然,悠悠道:“巨源何故作此小儿女姿态,莫非以为老夫承受不住那点打击?”

客人名叫曲江,字巨源,爵封长兴侯,官居京军西营主帅。

他与对面老者的渊源极深,当年王平章在南境战无不胜时,曲江便是他的亲兵首领。

待后来王平章步步崛起,曲江的地位亦水涨船高,最终以寒门子弟的身份坐上京营主帅的宝座,可谓极富传奇色彩,与如今的裴越相差仿佛。

曲江对于都中近来的变动心知肚明,尤其是在得知王九玄被贬为庶民后,今日特地登门探望,言语之间颇多恭维,望能纾解老者心中烦闷。

此刻见对方面色如常,似乎压根没有受到影响,曲江便诚恳地说道:“末将虽然愚鲁,却也知道国公爷胸怀锦绣,区区小事自然不会挂怀。只是九玄毕竟年轻,我担心他会胡思乱想。”

在最近的风波结束之后,没人清楚王平章与开平帝做了怎样的交易,只知道王九玄被圈禁府中。站在裴越的角度来看,这样的惩治显然还差了点火候,不足以将王平章逼到绝境。可是对于曲江这样的铁杆心腹而言,皇帝陛下的决断未免太过冷血绝情。

无论如何,王平章为大梁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王九玄又是他最看重的长孙,极有可能成为魏国公府将来的掌舵人,绝非李炳中那种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

更重要的是,没有确凿证据表明王九玄参与到那两件事中,只要陛下肯稍稍维护,他断然不会落到这般境地。但是那位至尊却顺着裴越的心意,彻底毁掉王九玄的名声和前途。

何至于此呢?

望着这位心腹愤愤不平的神色,王平章脸上浮现一抹欣慰,随即平静地说道:“你看着九玄长大成人,难道不清楚他的性格?”

曲江失笑道:“是我想多了。”

王平章却摇头道:“你能这样想,老夫心中很熨帖。九玄被罢免后,这座国公府忽然变得门可罗雀,想来外面那些人都在等着老夫彻底倒台。”

曲江轻哼一声,面色不善地说道:“那些人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国公爷,陛下究竟想做到哪一步?”

这话略显直白,不太符合他京营主帅的身份,只是他心里明白,在这位老人面前没有任何必要拐弯抹角。

王平章目光幽深,花白的眉毛微微挑起,沉声道:“开平四年,老夫曾经乞骸骨告老归乡,你可还记得?”

“开平四年……”曲江沉思片刻,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是一位御史借横断山匪患作乱的由头弹劾国公爷,甚至还想牵扯出永宁元年的旧事。陛下对其深恶痛绝,没过多久那御史就病死在太史台阁的监牢里。”

王平章眼中涌现凌厉之色,缓缓道:“那次老夫态度坚决,只想远离京都这是非之地,但是陛下更加强硬地拒绝老夫的奏请。从那个时候开始,老夫便知道陛下不会善罢甘休。”

曲江皱眉道:“陛下莫非是对当年的事情有心结?国公爷只要还活着,无论是否身居高位,他便始终放不下。”

王平章摇头道:“并非如此。先帝身中剧毒,此事乃是老夫与那七家替死鬼合谋,陛下虽然知情,但是并未插手其中。就算老夫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揭开盖子,在如今那些朝臣看来,也只是老夫信口开河而已。至于陈家灭门之案,牵扯到的武勋亲贵更多,陛下知道老夫不敢说出真相,因为那样会导致王家成为公敌,说不定祖坟都会被人刨掉。”

曲江神情凝重地问道:“那便有些说不通了。既然陛下不担心国公爷会说出当年的隐秘,缘何不允许国公爷告老归乡?”

王平章帮他添茶,曲江连忙起身恭敬地接过,随后便听老者冷声道:“我们这位陛下雄才大略,一心只想铸就比前魏更强大的盛世王朝。如今西吴元气大伤,南周乱象已明,正是大梁平定天下四海一统的机会。只消按部就班地整饬军备,他肯定能在有生之年达成夙愿。”

他稍稍一顿,轻叹道:“既然外部的敌人不成气候,陛下的目光自然会转到内部,所以他早在南境之战爆发前,便开始着手解决大梁近百年来的顽疾。”

曲江不知不觉间坐直了身体,正色道:“陛下要对勋贵下手?”

王平章冷笑道:“对也不对。确切来说,陛下不想看到军中还存在老夫这样的山头。”

不同于前魏的内部腐朽败坏,大梁近百年来始终存在强大的外敌,所以朝中一直保持着向上的生机,军中亦如是。但是这就会产生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军方的地位太高,必然会形成势力集团,当年是以裴元为首的开国公侯,现在则是王平章数十年来打造出来的人脉。

曲江担忧地道:“所以陛下是想……”

王平章截断他的话头,漠然地道:“陛下不仅要老夫辞官,还要夺爵,以此为契机彻底扫平军中的抗衡之力。等到天下一统马放南山,他便可以从容调整勋贵的地位,确立以文官为主武将为辅的朝堂格局。”

曲江只觉心中涌起一股寒意,虽然这的确是江山永固的法子,毕竟前魏乃至往前几个王朝被武人夺权的史实历历在目,可是对于大梁的勋贵来说,这未免太过残酷和憋屈。

大家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死拼活,谁不想封妻荫子光耀门楣,享尽一世荣华富贵?

王平章寒声道:“如果陛下只是想收回权柄,老夫不会太过抗拒,这几年也是这般做的。但是他不能欺人太甚,从当年辅佐他登基大宝,到后来帮他压制开国公侯的势力,即便抛开老夫为大梁戎马一生的功劳,单单只论老夫对他本人的支持和臂助,他难道全都忘了?”

曲江颔首道:“帝王无情啊。”

王平章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长舒一口气道:“老夫今年六十有五,最多还能活十五年,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本来不想再生事端,然而陛下这般咄咄相逼,为了子孙后代和王家的门楣,老夫只好多做几件事。”

这番剖析心志的话语表面是讲给曲江听,其实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曲江沉吟道:“无论国公爷要做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为您鞍前马后。只是陛下对当年的事情很了解,想必会严加防范,我们如果想重现永宁旧事,恐怕力有不逮。”

王平章眼中泛起自信从容的神色,微笑道:“弑君很难,而且后患无穷,不过世人只会记得为首之人,与我们有何关系?”

曲江双眼猛然一亮。

第954章 必杀之局

曲江从少年时便追随王平章,前程荣辱甚至身家性命都交予对方手中,故而能够得到王平章的绝对信任,对这位老者的诸多隐秘都了如指掌。

望着面带笑意的王平章,他略显激动地说道:“国公爷准备从二皇子入手?”

说起储君之争,他有些佩服朝堂上的那些清贵文臣,已经足足吵了将近一个月,经常就一两个字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双方你来我往引经据典,大有绵绵无绝期之势。其实所有人都清楚,龙椅上的开平帝一日不发话,这种争论就必须延续下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局势会对二皇子越来越不利,因为朝臣关注的重点不再是嫡长子继承制的必要性,而是两位皇子谁更适合太子之位。

这便是开平帝的阳谋。

虽然他更喜欢大皇子刘贤,但是在经历刘赞谋逆案后,这位心如铁石的君王也不愿再次看到父子相残的状况。所以他希望用时间来解决问题,最好能在保证朝局稳定的前提下确立太子。

王平章很清楚皇帝的想法,于是微微摇头道:“老夫会给二皇子一些支持,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陛下的爪牙。”

曲江立刻醒悟过来,微笑道:“国公爷,北境那些蛮族是为谷梁准备的?”

在他想来如果要行弑君之举,首先便是尽可能杀死像谷梁这种能与王平章抗衡的武勋,到时候只要圣驾濒危,王平章就能轻而易举地掌控西府,继而压制住绝大多数统兵大将。

王平章神情复杂地说道:“去年年初,陛下让谷梁进入西府,摆明是要用他取代老夫。那时候老夫便已经开始筹谋北境,在最初的计划里,那些蛮人的确是用来对付谷梁的杀招。北境虽是苦寒之地,但因为距离京都比较近,绝对不能任由蛮族横行无忌。宣化大营不堪大用,老夫年事已高,谷梁不去还能是谁?这便是去年的谋划,可是老夫现在不想用来杀谷梁。”

曲江微微一怔,随即惊讶地道:“裴越?”

王平章面色冷峻地道:“没错。老夫的孙儿当中,除了九玄之外,唯有申奇那孩子有几分像我。那次在竹楼,裴越当着老夫的面打落申奇满嘴牙齿,此仇焉能不报?九玄这次更是被他狠狠阴了一道。如是种种,老夫当然要还他一份大礼。”

他抬眼凝望着曲江,正色道:“最重要的是,裴越和谷梁不同,后者对陛下的忠心其实有限,但是裴越与陛下的情义耐人寻味。再加上他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如果不先除掉他,老夫觉得将来的局势会存在很多变数。”

曲江想了想,赞同地道:“国公爷言之有理,此人不能留着。”

王平章便吩咐道:“北境那边的动静还需要一些时间发酵。等消息传回京都之后,你可以主动申请带兵前去迎敌,陛下定然不会应允。届时我们再将裴越推出去,他毕竟是北营主帅,支援宣化大营乃是分内职责。”

曲江点头应下,随后略显苦涩地道:“国公爷,不是我长别人士气灭自身威风,裴越这家伙真的很难杀。”

王平章平静地道:“老夫当然知道。”

曲江道:“他如果要去北境征讨蛮族,身边必然会带着藏锋卫,或许还会带着武定卫。有这两万多锐卒在侧,蛮人肯定讨不到便宜。再者他有一身高明的武道修为,他那位姓叶的妻子更是天下有数的高手。对了,谷梁的幼子谷范留在都中,如果裴越领兵出征的话,此人多半也会跟去。”

王平章赞许地道:“你有心了。”

曲江摇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不过我相信国公爷肯定会谋算周全,此番一定能诛杀那厮。”

王平章微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套。北境之局老夫筹谋良久,只等裴越领兵入局。方才说到弑君之举,老夫确实准备从皇子入手,但这件事比杀裴越要复杂很多倍,所以你一定要记住,必须保持足够的耐心。”

曲江心中一动,了然道:“这是自然,陛下的銮仪卫和沈默云的太史台阁一直在盯着西营,因为他们知道这里对于国公爷的重要性。我不会忘记国公爷的叮嘱,唯有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王平章淡淡道:“往后,台阁应该不会再干扰你行事。”

曲江怔了怔,随即涌起不敢置信的喜色,他万万没有想到王平章竟然能勾连起沈默云。

那可是开平帝极其倚重的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