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424章

作者:上汤豆苗

裴越心中感动,却又不好对这位老学究道明原委,只得劝道:“老大人莫要动怒,其实在南下之前,我便已经猜到会有这些危险。南周朝廷内部局势复杂,但我相信他们的皇帝不愿看到这些事情的发生。罢了,两国联姻事关大局,我个人受点委屈无伤大雅。”

盛端明看着他诚恳的神态,只觉一股愤怒压在心里无法释放,重重地叹了一声。

裴越轻轻一笑道:“再者,我终究没有出事,反而杀了他们镇国公的亲生儿子,说不定南周那边要来兴师问罪呢。”

盛端明厉声道:“他们要是敢这样做,那就是两国交兵之因!”

裴越想了想说道:“联姻势在必行,这是陛下交托给你我的重任,其他的事情都要为之让步。”

盛端明叹道:“裴侯,以前是老夫有眼无珠,你确实是国之栋梁。”

裴越谦逊几句,这时冯毅走进来禀报道:“少爷,盛大人,南周内阁首辅和拒北侯求见。”

两人对视一眼,裴越沉吟道:“请他们正堂相见。”

冯毅拱手应下。

裴越起身向外走去,步伐从容神情镇定。

第795章 雾里看花

平江镇位于天沧江南岸百里左右,临近东面瀚海。

历经百余年四代人的拼搏和奋斗,这座百余户居民的小镇变成如今二十余万人的大城,所有人都清楚最大的功劳应当归属于方家。

只不过如今方家留在平江的都是旁支子弟,方谢晓这一支的家眷全部住在建安城内的镇国公府之中。

明眼人当然能看出来,这是方谢晓向庆元帝表明忠心的一种方式。

国公府建在南城永兴坊,面积广阔景致雅静,周遭则是几家方氏旁支子弟的府邸,足足占去坊内小半区域。

后院昼锦堂内,宫中大太监成渝望着面前双目泛红的年轻人,小心翼翼地说道:“五公子,还请节哀。”

年轻人咬牙道:“成总管,请回吧。”

成渝神情沉痛,但是心中松了口气,若非是陛下点名下令,他肯定不愿意接过这种报丧的差事,尤其死者是镇国公的嫡子。

不过……听闻这位五少爷性情暴躁冲动易怒,本来还担心他在听到方云虎的死讯之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将事情闹大,如今倒还算平静。

成渝告退之后,方谢晓最小的儿子方云骥望着门外,用力咬紧牙齿双颊几近变形,旁边站着的仆人们大气都不敢出。

“来人!”方云骥怒吼道。

“小人在。”一位管事躬身应道。

方云骥眼中杀气浓郁,握紧双拳道:“立刻召集府中亲兵!”

“骥儿,你要做甚么?”

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中走进昼锦堂,脸上浮现悲伤的哀容,双眼犹自带着泪痕。她便是方谢晓的正妻宁氏,御赐诰命一品国公夫人。

方云骥悲痛欲绝地说道:“娘,那个梁人竟敢害了四哥性命,儿子难道要当做无事发生?方家为国拼死效命近百年,阵亡在战场上的方家子弟足有数百人之多,如今陛下只字不提如何处置那个梁人,甚至还将四哥的尸骨留在宫中,这难道就是天家对待忠臣的态度吗?!”

宁氏凤眼含威,走上前抬手打了方云骥一个耳光,斥道:“胡言乱语!”

方云骥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挨揍倒是其次,他只是不理解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宁氏心中悲痛交加,沉声道:“你年纪小又不曾经事,这些事自有你父亲和几位兄长处置,不许你自作主张,听见了没?我已经派人即刻去往承北大营,将此事告知你的父亲,如何应对等你父亲的回复。”

方云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咬牙道:“娘,被杀的人是我的四哥!”

宁氏望着年方十六岁的幼子,不容置疑地说道:“来人,送小少爷回去歇着,没有我的允许,他不得离开房间半步。”

“是,夫人。”

两名身负武道的大管事来到近前,毕恭毕敬地将方云骥请了出去。

方云骥知道母亲的命令不可违抗,从始至终都没有反抗,只是心中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裴越,你休想活着离开大周!

……

四方馆,正堂。

气氛从一开始就极其凝重。

盛端明吹胡子瞪眼地说道:“徐首辅,贵国上下究竟想做什么?你们要联姻和亲,我朝陛下没有推却,当即就派遣使团南下,志在修复两国关系,成为真正的友邻之邦。然而你们暗藏祸心,从使团抵达建安城开始,针对我们正使的刺杀就没有断过,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

他愤怒地盯着徐徽言,压根没有去看旁边的冼春秋一眼。

当年冼春秋叛逃南周,给大梁南境带来难以抹平的伤痛,盛端明那时正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又是秉持忠义之道的圣人弟子,对这样的人自然仇恨至极,即便到了如今也不会假以辞色。

徐徽言不疾不徐地说道:“盛大人,两国之间恩怨复杂,很多事情难以理清对错。但是我相信两位能够明白,我朝陛下断无伤害使臣之心。”

盛端明历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当初对裴越也敢当面理论,更何况此事是大梁占理,当即厉声驳斥道:“徐首辅说得轻巧,此前那个在四方馆外刺杀裴正使的刺客来历查清楚了吗?就算你们说他只是一介草莽,背后无人指使,那昨夜在东林动手的又是何人?镇国公方谢晓的嫡子!这件事你们如何解释?难道这方云虎的所作所为与方谢晓、与你们朝野上下没有任何关系?”

徐徽言眼帘微垂,淡然道:“四方馆门前那个刺客名叫辛旷,他已经承认自己的身份。”

堂中气氛陡然一肃。

裴越略有些意外地看着徐徽言,那次徐初容登门商议,利用裴越年底成亲的由头说服他大事化小,最后他同意处死刺客不追究其他纨绔的责任,没想到徐徽言竟然坚持调查下去。

盛端明意识到事情可能另有玄机,皱眉问道:“此人为何要刺杀裴正使?”

徐徽言缓缓道:“辛旷不是周人。”

盛端明愣住,良久才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徐徽言抬眼望着裴越,平静地说道:“辛旷是你们梁人,他这次来到建安城,乃是受人指使刺杀中山侯。”

“荒谬!”盛端明冷静下来之后态度坚决地驳斥,沉声道:“徐首辅,莫要作此儿戏之言!你说辛旷是梁人,可有凭据?你说他是受人指使南下刺杀裴正使,难道就凭他一面之词?”

徐徽言沉静地说道:“盛大人,本官一开始自然也不会相信,但是他将自己潜入我朝的过程说得很详细,这段时间本官也已派人查明证实。另外,他对幕后主使的情况非常了解,其详细程度绝非道听途说能够得来。”

他顿了一顿,诚恳地说道:“当然,本官也知道这件事过于匪夷所思,故而没有对外宣扬,只是派人保护辛旷让他活着。二位如若不信,可以当面审问此人。”

裴越不紧不慢地问道:“首辅大人,究竟是谁指使辛旷来刺杀我?”

徐徽言不解地看着裴越,猜不透这个年轻权贵的用意,难道这种事不应该避着旁人?

见裴越神色坚定,他轻声说道:“幕后主使是贵国二皇子。”

第796章 水中观月

二皇子、齐王刘赟。

在徐徽言说出这个名字之后,盛端明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他醉心经史子集不假,但这不能代表他对朝廷的局势一无所知。四皇子谋逆失败之后,陛下对于立储之事已经逐渐表明态度。大皇子在谋逆案中坚定站在裴越那边,不仅得到开平帝的认可重新加封为鲁王,更与裴越建立亲密的关系。

只要大皇子能够获得裴越的支持,那么肯定会影响到右军机谷梁的态度,而这就意味着大皇子将会得到军中一大批实权武勋的拥护,争夺储君的把握会变得更大。

历朝历代,关乎皇权的争夺都是浸染着无数人的鲜血,二皇子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然后将杀死裴越的罪名推到周人身上,其实是非常合理且正确的选择。只要能除掉裴越,军中那些人必然不会直接倒向鲁王刘贤。

只要军方没有偏向,刘赟凭借自己嫡长子的身份,便能占据大义名分上的优势。

所以在徐徽言陡然爆出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后,盛端明内心其实已经相信,只是愈发觉得愤怒。

堂堂皇子亲王,居然派人去异国刺杀本朝功勋卓著的大臣,实乃大梁之耻!

徐徽言轻叹道:“兹事体大,而且暂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我朝陛下不愿声张,还望两位使臣莫要介怀。”

这话让盛端明脸色涨红,却听得裴越平静地说道:“盛老大人乃是真正的君子,首辅大人何必欺之以方?”

徐徽言不解地道:“中山侯何出此言?”

裴越淡淡道:“二皇子又不是没有见识过我的身手,真要杀我怎会派辛旷这种平庸之人?那日在四方馆外,首辅大人虽在高楼之上,也应该瞧见对局的境况。辛旷莫说杀我,连挡我十招都做不到,充其量只是一般武者。再者,二皇子若真是派来刺客,定然是心志坚韧不拔之辈,这辛旷连严刑拷打都没有经受,便将来历和目的一股脑说出来?”

他轻笑着摇摇头,缓缓道:“难道首辅大人觉得,我朝一位亲王连个忠心死士都找不到,居然派这种废物跋山涉水来到建安城杀我?这样的论断未免太可笑了。”

盛端明回过神来,面色不善地望着南周内阁首辅。

徐徽言“哦”了一声,不慌不忙地说道:“老夫亦觉得事情颇为蹊跷,所以选择压了下来。无论如何,这辛旷终究不是周人,盛大人却不好将罪名推给我朝。”

不待盛端明反击,他继续说道:“至于昨夜东林之乱,方云虎当初与中山侯有些恩怨,此举是他个人所为,与镇国公毫无关联。”

盛端明转头望着裴越,前面他已经表明态度,最后的选择肯定要这位一等国侯自行决断。

裴越微微皱眉,沉吟道:“依照首辅大人的意思,双方就此罢手?”

徐徽言想到上官鼎后续传来的详细奏报,只觉一阵头疼,斟酌道:“想要掩人耳目自然是自欺欺人之举,只是联姻之事即将成行,不能因为此事破坏大局。”

裴越轻笑道:“看来首辅大人也觉得棘手。”

徐徽言心想若不是你之前救了初容那丫头,我又怎会如此抉择?

为了说服朝中群臣平息舆论,这次他必须要竭尽全力,否则那些主战派必然会借题发挥,打着为方家报仇的名义逼迫陛下转变想法。届时莫说联姻之事,裴越能不能活着离开大周都是问题。此事关键在于方谢晓的态度,如果裴越杀的不是方云虎,凭借方谢晓和冼春秋的压制,军中定然不会有人闹事,朝中部分文官就掀不起风浪。

偏偏裴越没有留出半点余地,即便这次方谢晓大局为先,依然会有人不甘寂寞鼓弄唇舌。

世事历来如此,尤其是这种牵扯各方势力的大事,个中之复杂难以言说。

一念及此,徐徽言沉声道:“接下来这段时间,还望中山侯能够低调行事。本官会催促礼部尽快完成仪程,届时会由拒北侯带兵护送贵国使团北上。”

裴越自然不会反对,此时他终于转头看向那位气度威严的老者。

拒北侯冼春秋。

这是一个在大梁朝堂上令人讳莫如深的名字。

虽然民间对其愤恨不已,但真正身居高位的人都明白那件事很不简单。楚国府谋逆案本身便疑点重重,而且中宗皇帝的手段太过残忍且诡异,在冼春秋还没有捉拿入京之前,他便下令禁军血洗楚国府,压根没有调查清楚且公布证据。

更重要的是,中宗皇帝借着这个由头清洗军中武勋,谷梁的父亲谷豪便是因此殒命,若非第一代定国公裴元拖着老迈的身躯数次入宫,恐怕整座广平侯府都将彻底消失。

这其中还有一个疑点,那就是冼春秋竟然能够提前预知危险,在太史台阁的乌鸦到来之前便率领亲随渡江南投。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很多细节都湮灭在故纸堆中,但裴越这次南下之前,已经借助沈淡墨的关系查阅了当年的许多卷宗。

此时他望着不苟言笑的冼春秋,轻轻颔首致意。

冼春秋缓缓开口道:“中山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

裴越平静地应道:“彼此,彼此。”

冼春秋坦然地说道:“关于贵国使团返程的具体安排,老朽希望能与中山侯单独商议,不知首辅大人和盛大人能否方便一二?”

徐徽言先前已经得到庆元帝的嘱咐,知道这位虎老雄风在的拒北侯肩负着极其重要的责任,便起身淡淡道:“理当如此。”

盛端明轻哼一声,却也没有开口反对,他倒不是畏惧冼春秋,而是对裴越的立场绝对信任。

就像钱冰如今对裴越的态度一样,南下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已经让老学究彻底放下偏见,将裴越视作大梁的股肱之臣。

片刻过后,四方馆东南面的偏厅之内,裴越与冼春秋对面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