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403章

作者:上汤豆苗

徐初容浅笑道:“陛下,公主姐姐待我亲如姊妹,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庆元帝又问了几句她的近况,徐初容认真回答,然后便告退离去。

清河公主望着他变得沉重的面色,担忧地说道:“父皇,您要保重龙体。”

庆元帝摆摆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打量着女儿温婉的眉眼,轻叹道:“月儿,关于你的婚事,心里可曾埋怨过朕?”

清河公主柔声道:“只要能为父皇分忧,女儿什么都愿意去做。”

“好孩子,比你那些兄弟要强多了。”庆元帝赞许地点点头,随即感慨道:“只是北梁那个年轻人行事不讲规矩,朕还没有接见他,他便弄出这样一个难题。”

清河公主说道:“父皇是指那位中山侯?方才徐家妹妹说,此人未必真的受伤,多半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我朝陷入内乱之中。”

庆元帝悠悠道:“朕当然知道。那群纨绔子弟挑衅在先,裴越赢得干净漂亮,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最后那个辛旷卑鄙无耻,这也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情。朝廷没有及时阻止,意味这场切磋至少得到朕的默许,后面切磋变成刺杀,你猜裴越会不会趁势发难?”

清河公主不解地问道:“父皇,朝中大臣为何不提前阻止那些权贵子弟上门挑衅?”

庆元帝默然不语,许久之后才语调艰涩地说道:“初容那孩子在北边受了欺负,她的堂兄想要替她出气,便纠集一群人去找裴越的麻烦。昨夜军机处奏禀此事,朕觉着能够挫一挫梁人的锐气亦不是坏事。此前的谈判他们占尽上风,朕不怪徐子平,却也不想梁人趾高气扬,那样你嫁过去之后难免被人轻视。”

他望着清河公主,怜惜地说道:“朕知道这样做很虚伪,终究还是要让你远嫁北梁,为社稷再争取几年时间。月儿,朕对不住你。”

清河公主惊慌起身跪下,垂首应道:“父皇,女儿心中并无丝毫怨怼之意。去了北面之后,女儿一定会谨小慎微,同时尽力为大周做一些事情。”

庆元帝伸手将她搀扶起来,温和地说道:“保护好自己便是朕对你的期望。月儿,朕从未想过北伐梁国,但是总不能亲手葬送祖宗留下来的江山基业。”

清河公主关切地望着自己的父皇。

庆元帝继续说道:“朕今儿便告诉你这件事的始终和原委。朝中局势之复杂,想必你也听徐家丫头说过。朕这次的确是想借着北梁使团的到来,看清楚下面臣子的心思。主和派和主战派之中究竟有多少人心怀鬼胎,军中又有多少人能够为国拼死效命,只有对他们的想法了如指掌,才能确定下一步的国策。”

清河公主虽然聪慧,但她没有接触过朝政,对于朝野各方势力的了解其实还是来自于徐初容的讲述,此刻不禁心情复杂,因为一桩看似简单的切磋比武竟然能牵扯到那么复杂的局势。

庆元帝目光深邃,沉声道:“联姻事成之后,北面那位纵然想要动兵,一时之间难以找到合适的借口。朕已经同镇国公谈过,这两年的时间里要整编北军,至少要建成一道坚固的防线,将北梁所有的试探都打回去。”

清河公主轻轻点头,随后担心地问道:“父皇,那位中山侯如何应对?”

庆元帝笑了笑,淡然道:“虽说这个难题很棘手,但是朕相信徐徽言能够妥善处置。”

清河公主想起徐初容的父亲,不禁略微松了口气。

四方馆门外,剑拔弩张之势依旧。

上将军夏飞特意留了一千金吾卫在此,名义上当然是要保护北梁使团,以免出现有人浑水摸鱼的情况。此时的四方馆内已经没有南周的官员和仆从,整座建筑皆被裴越的亲兵掌控,冯毅和盖巨两人分别把守前后大门。

徐徽言乘坐的马车抵达时,四方馆的大门仍然紧闭。

良久之后,大门推开一半,盛端明面色冷肃地走出来,来到徐徽言身前,面无表情地问道:“首辅大人有何指教?”

徐徽言轻咳一声,缓缓道:“盛大人,中山侯是否无恙?”

盛端明没好气地说道:“不劳首辅大人记挂,使团内自有名医,正在为裴侯诊治疗伤。”

徐徽言抬头看了一眼四方馆的匾额,轻声道:“老夫知道中山侯想做什么,也愿意为他行一个方便,还请盛大人通传一声。”

盛端明心中一震,强行控制着面部的表情,冷冷道:“本官听不懂首辅大人的话。”

徐徽言不疾不徐地说道:“盛大人只需要转告中山侯,老夫相信他听得懂。”

盛端明与之对视片刻,拂袖转身而去。

第756章 图穷匕见

馆内正堂。

徐徽言孤身一人,连一个亲随都没有带,步伐从容地走进来。

裴越起身相迎,微笑道:“晚辈裴越,见过首辅大人。”

徐徽言觉得自己很了解面前这个年轻人,因为从几年前开始,此人的各种信息已经开始出现在他的案头。只不过那时候裴越只是作为谷梁的添头,真正发生变化是在去年梁吴之战结束后。纵然看过很多关于裴越的分析,真正见到这个人才能真切感知到他的行事风格。

徐徽言意味深长地说道:“中山侯果然是真性情。”

言下之意是,既然你伪装重伤,起码也要躺在床上装装样子,这般光棍地走出来,莫非真当我朝无人?

裴越没有立刻回答这句敲打,侧身道:“首辅大人请上座。”

两人落座之后,亲兵奉上香茗,旋即堂内再度安静下来。

徐徽言注意到茶叶并非四方馆常备的几种,应该是对方自己从北面带来,不由得对裴越的外表肆意内里谨慎有了更深的认知。他不慌不忙地品茶,并未立刻着急忙慌地质问裴越闹出这桩麻烦的用意。

午后蝉鸣嘹亮。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场景,大梁的一等国侯与南周的内阁首辅对面而坐,品着裴越特地带来的利州雨前绿茶,气氛谈不上严肃也不算轻松,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要比拼定力,看谁更沉不住气。然而无论裴越还是徐徽言,他们能走到今天的位置显然不会是如此幼稚的性情。

在徐徽言看来,裴越当然可以选择继续诈伤,而且自己也不可能强行让御医检查他的伤势,那样只会让两边彻底翻脸,局势将无可挽回。只要他还占据这个优势,那么朝廷这边将会非常难办,北梁皇帝势必会借助这个理由攫取更多的利益。

比如逼迫庆元帝承认江陵三城的归属问题。

单论地理位置而言,江陵三城虽然重要,还不至于掐住大周的命脉,至少承北大营和平江陷阵营完全可以牢牢扼守北境防线。问题在于一旦大周承认江陵三城归属于北梁,国内的民心将会变成一盘散沙,再无收拾重整的可能。

正因如此,裴越忽然主动丢弃这个优势,徐徽言不得不思考他的真实用意。

裴越起身迈步,帮徐徽言添水,而后微笑道:“首辅大人,其实我这个人很简单,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

徐徽言面色淡然,暗道你若是真的很简单,又如何能够知道我的想法。

归座之后,裴越继续说道:“诈伤是心血来潮的念头,但也算是有迹可循。我此行只是为了迎亲,并不想牵扯进贵国内部事务之中。若是没有一个合理的由头,我相信类似今日的事情肯定会层出不穷。偏偏我这个人性情暴躁,万一将事情闹得太大,贵国陛下肯定不好处置。”

徐徽言当然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裴越其实是说,你们的皇帝陛下不要总想着用我做刀,来试探下面臣子的心意,就算我真的是一把刀,庆元帝也拿不动。

不然的话,一群纨绔子弟跑到外国使团的驻地附近叫嚣闹事,整个建安城没人出来制止,你们南周是要亡国了吗?

万一我上火发怒砍死几个人,庆元帝敢不敢将我拿下治罪砍头?

徐徽言平静地说道:“事出偶然,中山侯无需挂怀。老夫可以向你保证,类似的事情此后不会再发生。当然,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难免会有口舌之争,还请中山侯多担待一些。”

裴越眼神微微一凝,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首辅大人,我不太喜欢动口,只喜欢动手,如之奈何?”

徐徽言端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

放下茶盏之后,徐徽言不轻不重地说道:“中山侯,这里不是梁国京都,你身边也没有藏锋卫。”

不仅如此,就连战力最强的背嵬营也在南周重兵的监视之中。

面对南周首辅善意却又冷峻的提醒,裴越坦然道:“所以这段时间我不会离开四方馆,毕竟还需要一段时间养伤。首辅大人,贵国清河公主出嫁事宜还请尽快安排,时间不能拖得太久。”

徐徽言定定地望着他,想要看穿这个年轻人的内心。

倘若这次南下迎亲的正使不是裴越,压根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产生,但正因为北梁皇帝将他如今最器重的年轻臣子派来,从庆元帝到下面所有重臣都在斟酌,此人的到来象征着何种意义。

心念电转之际,徐徽言淡淡道:“联姻乃是两国大事,我朝陛下也希望能够尽快成行,但公主出嫁的流程必不可少,这些事情总需要时间来完成。”

裴越颔首道:“自当如此。首辅大人,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也懒得理会找上门的麻烦,只想尽快完成我朝陛下的嘱托。”

徐徽言听出一些古怪的言外之意。

其实按照他和庆元帝的分析,北梁之所以接受联姻的请求,其一是为了天沧江上那段水域的安全,其二便是用缓兵之计来麻痹己方降低警惕,最后一层原因则是今年梁境多地大旱,属于不得已而为之。

基于这些分析,他今日并未在裴越面前太过柔和,相反要硬气许多。

对于周梁两国来说,这桩婚事各有各的盘算,北梁也并非不愿意,所以裴越不可能动不动就甩脸子摆出打道回府的架势。徐子平和方云天在承北大营外的见闻,足以支撑徐徽言确认这个判断。

但……裴越的态度仍旧超出徐徽言的预料,从一开始毫不遮掩到后面的略显低调,显然不符合裴越往常的行事风格。

一念及此,徐徽言不动声色地说道:“中山侯通情达理,老夫敬佩不已。不过,老夫仍有一事不明,还望中山侯不吝解惑。”

“大人请讲。”

“后面的事情老夫会安排,却不知中山侯打算如何处置今日的刺客?”

徐徽言不会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必须将周人刺杀北梁正使的后患消弭,不然这个由头始终握在对方手里,无疑会让往后的交涉很被动。虽然裴越此时没有在他面前伪装,但两人于暗室之中的见面如何能堵住世人悠悠之口?

裴越笑了笑,淡然道:“刺客辛旷还活着,烦请首辅大人将他带回去。至于如何处置此人及幕后主使,这当然要贵国陛下圣心独裁,外臣不便置喙。”

徐徽言心中暗叹,这位年轻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幕后主使和圣心独裁这两个词,一下子便将问题甩了过来,偏偏这场戏还只是他自己编排出来的。

不过相较于来时路上的担忧,这件事的棘手程度已经简单很多。

徐徽言微微颔首道:“好,我朝肯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里用的是你而不是使团及大梁,裴越微微一笑,继而说道:“首辅大人,其实我今日所为,只是想送你一份大礼。”

徐徽言明白在前面的拉扯之后,对方决定进入正题,他不禁愈发淡然沉稳,不动声色地问道:“何为大礼?”

裴越望着这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缓缓说道:“清河公主愿意远嫁我朝,为的是进一步修复两国关系,避免战事发生。或许于她来说,最艰难的莫过于此生难回故土,却不知清河徐氏南渡百年,是否还记得千里之外的桑梓之地?”

徐徽言这一刻只觉难以置信。

此人竟然藏着这样荒唐的念头!

第757章 人生始终

清河徐氏这个响亮的称谓,在百年前有另外一个叫法。

如今大梁境内秦州与永州接壤处有一处地方名为瑶光镇,徐家在此繁衍生息四百余年,当年的瑶光镇恰似今日的平江镇,甚至比后者更要繁盛发达。前魏覆灭之后,如今的永州一带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主战场,连年杀伐不断几近血流漂杵,徐家不得不举族南迁,最后在天沧江南岸的清河府落地生根。

岁月倥偬,弹指而逝,瑶光徐氏变成清河徐氏,不变的是这个姓氏在世间读书人心中的地位。南周立国之后,徐家便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家中子弟在外绝对不允许提及瑶光二字,以免成为别人攻讦的借口。

即便如此,一些话还是通过历代家主代代相传,譬如瑶光镇才是徐家真正的故里。

然而做了南周近百年的臣子,历代帝王对徐家格外重视,他们只能将那个想法深藏心底,且永远不会说出口。

这便是徐徽言觉得荒唐的原因。

暂且不说像徐家这样庞大的家族重回北方何其艰难,单论裴越身为北梁使团正使、堂而皇之地策反自己这个内阁首辅,这便已经超出徐徽言的理解能力。几十年来他久经风雨,在天家、朝堂和世族之间如履薄冰,不知遭遇过多少次危机,亦从未像今日这般失语。

这时裴越认真地说道:“首辅大人,你没有听错也没有理解错,我的意思很简单,对于清河徐氏来说,将来最好的结局便是北归瑶光镇。”

徐徽言再度端起茶盏,饮下一小半已经温凉的茶水,而后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就是你今天闹出这个乱子的原因?”

“算是其中之一。”

裴越起身帮他添水,微笑道:“无论是我主动去拜访首辅大人,还是大人特地拨冗来到驿馆,都显得格外突兀。贵国陛下将大人排除在婚使之外,所以我只能出自下策,寻找一个能单独和大人闲谈的机会。”

纵然他此刻神色坦然,徐徽言又怎会轻易予人话柄,不轻不重地说道:“今日一见,方知中山侯竟然如此喜欢说笑。”

裴越凝眸道:“首辅大人觉得我在说笑?”

徐徽言轻轻一笑,反问道:“不然呢?”

裴越双手收于小腹处,神情凝重地说道:“首辅大人,你觉得联姻真能换来两国数十载和平?”

徐徽言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手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