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敌 第14章

作者:上汤豆苗

京都东城兴业坊,这里位于朱雀坊东北,距离宫城不远,坊内大多是朝中重臣府邸。

广平侯府,正堂之内。

谷梁看着走进来的妻子与女儿,平静地问道:“事情没办成吧?”

双目中精光内敛,并无人前的耿直豪爽模样。

赵氏来到他下首坐下,苦笑道:“老爷,这事儿原本就办不成,再没有放着人家老子不管,单请儿子的道理。”

“裴戎?”

谷梁冷哼一声,不屑道:“酒色财气之徒,冢中枯骨而已。身为定国家主,竟然连上阵杀敌都不敢,真是个玷污祖宗威名的王八羔子。国公爷若是泉下有知,八成会气得爬起来打断这不肖子孙的腿。”

谷蓁闻言羞恼道:“爹爹,你答应过女儿不骂人的。”

谷梁有四个儿子,但都不在京都,其中三人都在军中打拼,年纪最小的那个性子古怪,整日里要做什么闯荡江湖的游侠儿,偏偏这小子武道天赋最佳,没少惹谷梁生气。家中只有谷蓁这个女儿,所以谷梁对她十分疼爱,当下便笑道:“乖女,下不为例。今日在那边府上,可有人惹你不高兴?”

谷蓁乖巧地摇头道:“并无,裴家姐姐对女儿很好。”

谷梁看了赵氏一眼,对谷蓁说道:“出去逛了一天,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谷蓁应下,行礼后离去。

待她离了正堂,谷梁虎目扫视一眼,堂中伺候的丫鬟们便纷纷低着头快步离开,无人敢迟缓片刻。

见他神情有些难看,赵氏担忧地问道:“老爷,出了何事?”

谷梁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你且将今日见到的事情详细说来。”

赵氏想了想,便从饮宴开始说起,待说到那秦氏提议让裴越等人入后宅见上一见,谷梁便冷声道:“这妇人真是愚不可及,她以为讨好了李氏,便可以让李柄中提携常思一把,却也不想想,李柄中自己在左军机手下做事,那可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主,焉能坐视他将军中大权私相授受?常思此人没什么能为,练兵也稀松平常,便只想着靠后宅妇人走些歪门邪道,可笑之极。”

赵氏笑道:“老爷说的这些,我也不大懂,不过那个越哥儿,真真了不得呢!”

谷梁登时来了兴趣,问道:“他是如何做的?”

赵氏便将秦氏如何发难、李氏如何火上浇油、最后裴越又如何处置这件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谷梁听完之后,沉思片刻,方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他做得很好,想来也没有更妥当的法子。”

赵氏感慨道:“老爷,那越哥儿才十三岁,说话做事却像三十岁,极其老道,真不知这小人儿是怎么做到的,我看他家太夫人虽然心存怜惜,却也不会教他这些。”

谷梁淡淡一笑,语气中情绪复杂:“你懂什么,他这样的人本就年少老成,而且……他毕竟不一样!”

这话却说的赵氏有些迷糊,问道:“老爷,你为何对这个越哥儿如此不同?”

虽然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妇人,但生活在侯府之中,见识自然不浅,何尝看不出谷梁对裴越的格外关注?要知道,就算对他自己的四个儿子,谷梁也不曾这么上心。

谷梁看着门外,目光深邃,缓缓道:“你可知道,为何当年我军功卓著,却只能做个小小参将,反倒是那些溜须拍马之辈,一个个都爬到我头上?”

其中缘由,赵氏心知肚明,然而她面露忧色,劝道:“老爷,当年的事情也说不上谁对谁错,你又何必挂怀?”

谷梁摇摇头,神色刚毅地说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哪有什么分不清?我谷家四代人,为他家江山抛头颅洒热血,满门忠骨,百年来战死沙场的男丁不下百人!父亲……他和我不同,我只是看着傻,他是真的傻,否则也不会死在那人的手里。”

这话吓得赵氏肝胆俱裂,因为谷梁口中的那人,正是当年赐死谷豪的中宗皇帝。她抓着他的手臂,近乎哀求地说道:“老爷,别说了!”

谷梁抬手拍拍她的手背,宽慰道:“别担心,那人已经死了十几年,我总不能把他从坟里挖出来,问一声我谷家到底有没有错。我想说的是,十四年以前那些晦暗岁月里,我之所以没死在沙场上,没有遭遇来自背后的冷箭,皆是一人的恩德,你说,我要不要报恩?”

赵氏先是点点头,旋即眼神遽然一变,声音有些颤抖道:“老爷,你是说,那越哥儿……”

谷梁极其冷静地说道:“这件事除了你我之外,在世的人里怕是只有裴太君才知道详细。裴戎和那李氏,虽然不知内情,但估摸着猜到了一些。毕竟当年是国公爷临死前亲口吩咐,我亲自去办的,只是没想到,事情会那样变化,早知如此,我定不会那样做!”

饶是堂内只有二人,且以谷梁的手段和能为,太史台阁的乌鸦也靠近不了正堂,赵氏依旧胆战心惊,她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人,也对外面的风风雨雨没有兴趣,只想守着自己的丈夫儿女好生过日子。可是嫁给了谷梁,注定她就要知道一些骇人的往事。

见她满面愁苦的表情,谷梁微笑道:“你怕什么?我并不会做什么,只不过是想照顾好越哥儿,纵然那些人会有怀疑,却也不会联想到那些事,毕竟我只是照顾国公爷的子孙,而京都里谁不知道,当初若没有国公爷,我谷家便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与旁人不同,谷梁口中的国公爷,指的是第一代定国公裴元,而非裴太君的夫君、死后才被追封为定国公的裴贞。

当初正是年过古稀的裴元亲自入宫劝阻中宗皇帝,谷家才保住了门楣爵位,但即便如此,在中宗皇帝在位的十九年里,谷梁在军中的攀升极其艰难,哪怕他当时的功劳极大,最后也不过是得了个闲散参将的官职。直到十四年前,中宗病逝之后,先帝便将三十六岁的谷梁调往南境军中,直面大周百万雄师,开始凭借军功火速晋升。

也就是那一年,谷蓁降临人间,成为谷梁最疼爱的女儿。

赵氏颔首道:“既然老爷心中有成算,我自然不会多想,只盼老爷行事之时,要多想想家里,多想想蓁儿。”

谷梁微笑道:“我知道,越哥儿这臭小子,拿孝道搪塞你,怕是心中对我有所怀疑。”

赵氏奇道:“他为何要怀疑老爷?”

谷梁摸了摸脑门,颇有些气愤道:“我原想着,裴戎那厮纵然不疼爱越哥儿,也不会苛待于他,怎会料到那府中是那般状况!裴太君也是,竟不照看着他一些。所以在大宴的时候,我帮越哥儿说了几句话,这小子心眼太多了,肯定不会完全相信我的好意,所以在提防着呢。只是,他防着我没事,却是打乱了我的计划。”

“老爷有什么计划?”

“你觉得越哥儿和蓁儿怎么样?”

赵氏这是真的被吓到了,她惊道:“老爷,这怎么行?”

谷梁皱眉道:“怎么不行?”

赵氏苦笑道:“老爷,蓁儿看着柔弱,心思却极倔强,她若是不喜欢越哥儿,你强逼着怕会出事呢。”

“你不懂。”谷梁轻呵一声,随即说道:“把老四找回来,让他找机会带着蓁儿去越哥儿那庄子上转转,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见见面,若是蓁儿不反对,你不许阻拦。”

赵氏心中无奈,她虽然比较欣赏裴越的性情,却也没想过找他做女婿。更何况,裴越那瘦弱得像小鸡仔一样的身体,看着可不像长寿的命啊,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能忍心?

只是谷梁决定了,她亦无可奈何,这世道终究是男人的天下。

第24章 大礼

日上三竿时,裴越缓缓醒来,感觉身体仿佛散架了一般。

自己还是太弱了啊。

他无奈地叹了一声。

昨日宾客散后,李氏显然恨极了他,连带着裴戎也没什么好脸色,若非裴太君冷脸看着,这夫妇二人怕不是要给裴越来个混合双打。一家人在定安堂吃了顿晚饭,这是裴越记忆中自己第一次坐在此处吃饭,不过他也没表现出什么感恩戴德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安静淡然。

裴太君在席上将他出府另过的事情又说了一遍,但与之前的说法略有区别,裴越去到庄子上以后,虽然仍旧是定国子弟和裴戎的儿子,但与这座国公府算是在明面上切割开来,从此自成一房。其实分家这种事不稀奇,不然裴氏在京都中的八房是哪来的?只不过通常都是在长辈过世后,子女再行分家析产,但这并非定死的规矩,实际如何操作皆由家主一言而定。

虽说此举算是彻底断绝裴越继承定国爵位的可能性,连李氏的脸色也和缓许多,但裴越心中并不在意,反而对老太太很是感激。这座富丽堂皇的国公府,于他而言实与牢笼无异,唯有挣脱束缚才有展翅翱翔的可能。

想到三日后就能离开,裴越的心情轻松不少,连忙爬起来洗漱,往常这个时候准会及时出现的桃花却不见踪影。

来到外间堂上,他便听到小院里有女子聊天的声音。

走到门边一瞧,院中那个兴高采烈、开心得眉毛都快飞起来的小丫头正是桃花,而站在她身边亭亭玉立,一脸温柔笑意的女子,不是温玉又是哪个?

“温玉姐姐,这么早就来了?”裴越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

温玉心中微羞,摇头道:“三少爷,可不早了呢。”

桃花撇撇嘴道:“可不是嘛,少爷这睡得也太久了,喊他起来吃早饭也当做没听见。”

温玉看着裴越,轻声道:“许是昨日累狠了。”

裴越瞧出她眼底深处那抹关心,又见她抱着一个木匣子,便笑道:“温玉姐姐,进来坐吧。”

三人走进正堂,桃花倒完茶便出去做事,裴越请温玉落座后,笑问道:“昨儿老祖宗睡得可香甜?”

温玉赞许地说道:“老太太昨儿应是累了,所以早早就睡下了。三少爷如此孝顺,不枉老太太那么疼你。”

裴越笑道:“瞧姐姐这话说的,那可是我亲奶奶,我怎会没有孝心?”

温玉心里好笑,生父嫡母尚在,却不见你什么时候问过一句?不过想到那二人对裴越的所作所为,她又有些心疼裴越,终究是没娘的孩子,忒可怜了些。

一念及此,她语气又柔软三分,将那个木匣子放在桌上,微笑道:“老太太也是放心不下你,一大早就巴巴地打发婢子过来,可见是亲祖孙了。三少爷,你过几天就会去庄子上,这个匣子里便是老太太送你的东西。”

“哦?”

裴越好奇道:“都是些什么?”

温玉眨了眨眼睛,柔声道:“何不打开看看?”

裴越闻言便掀开匣子,只见里面放着厚厚的一叠纸。

温玉解释道:“这些是庄子的地契、田契还有百余户家仆的身契,最下面那叠五千两银票是太平钱庄的会票,见票付银,也可以去换成小额银票,很方便也很安全。”

裴越有些吃惊,说道:“这么多?”

地契那些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老太太既然开口许诺,自然不会再做什么小家子气的手段,只是他没想到,老太太会给自己这么多银子。

大梁的银子购买力不俗,在庄稼收成正常的年代,一两银子可以购买一石大米,即一百二十斤。换算成裴越习惯的计量方式,这五千两银子大概相当于一百八十万人民币。虽然考虑到不同时代等价物的价值差异,以及换算方法的不准确性,这个金额可能存在偏差,但毋庸置疑的是,这绝对是一笔巨款。

裴越前世精于商道,所以即便他无法精准定义这笔银子的价值,也知道这笔银子意味着老太太对自己何等样的恩情。

温玉注视着他的表情,见其惊讶之后微露感动,眼里并无贪婪之色,心中愈发满意,笑道:“老太太说,若是放在以前,她肯定不会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给你,倒不是小气,而是怕你守不住,顶多就是每月给你一份零花银子,待你成家时再出一笔钱。不过观你这两日所为,她说你是个胸有大志的孩子,手头上不能没钱,也相信你不会挥霍,到了庄子上后,无论想要做什么,总得有银子傍身。老太太还说了,若是你想做什么正经事,银子又不凑手,还可以来找她老人家帮忙。”

裴越闻言起身,对着定安堂的方向行了一个礼。

温玉又道:“三少爷,老太太还让婢子跟你说,她给你准备了一位先生。”

“先生?”

“具体情况婢子也不清楚,老太太只说那人姓席,称他为席先生。虽说你懂事老成,毕竟还年幼,怕你在庄子上又被人欺负,所以特地请了那位席先生,去庄子上陪你三年。”

听到三年这个时间,裴越心中大致明白过来,这是老太太临时给自己找的保镖呢。

只不过,他虽然相信裴太君的眼光,能特地请来的人肯定有真本事,但越有本事的人脾气越怪,可千万别又给自己找了个大爷。

许是看出他心中的犹豫,温玉笑道:“老太太让婢子告诉三少爷,席先生脾气极好,为人也谦逊,又有真本事,堪称文武双全,当初先国公对其十分倚重,出征西境时片刻都离不得他。”

裴越终于变色,关于裴贞当年在西境戏耍吴国那一战,他还是知道详细的。如此说来,这位席先生竟然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佬。

他正色说道:“姐姐,老祖宗现在可得闲?”

温玉摇头道:“三少爷,老太太说暂时就不见了,你离府的时候再去定安堂辞行吧,毕竟她很心疼你,让你出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见面徒增伤感。”

裴越点点头,叹道:“老祖宗的恩情,我片刻不敢忘。”

“无需如此呢……”温玉轻声一叹,眉眼微露不舍,只是犹豫片刻后终究按下了心头的冲动,起身行礼道:“婢子这就去回禀老太太,三少爷,你到了庄子上,虽说要习文练武,可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天凉了添衣,天热了祛暑,毕竟身子瘦弱,莫要让……让老太太担心。”

“姐姐的话,我一定铭记于心。”裴越亦起身还礼。

“咦,你们怎么在对拜呀?”桃花突然走进来,小脸上满是好奇,眼睛骨碌碌地转着。

温玉没好气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忍着羞恼转身离开,便听身后传来桃花的声音:“少爷,这些都是我们的吗?哇,以后不用挨饿啦!”

温玉不禁失笑,快步离开小院后,已然听不到那对少年主仆的声音。

行走在绿意盎然的小道上,她想到桃花可以跟着裴越去那庄子上,从此自由自在地快乐生活,心中不禁一叹,亲切可亲的面上浮现几许愁容,也不知是感慨这春日上午的风儿还有些寒意,还是羡慕某个小丫头终于苦尽甘来,拨开云雾见月明……

第25章 此去经年

清风苑位于国公府西北面,环境清幽雅致。

裴越一路行来,便见前方院外一带粉垣,院内繁多翠竹掩映。入院后是曲折游廊,自左右分别连向正屋,中庭面积颇大,翠竹种在庭中,抬眼望去只见竿竿青欲滴,中间有一条碎石子漫成的小路。两边墙根处有清水流动,引自穿府而过的活水,沿墙边蜿蜒,又从竹下盘旋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