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关
杨欣恬讶然道：“陛下要微服出宫？”
唐治摆手道：“也不算，去……几个地方。”
其实任何一种制度，都有利有弊。
比如相权若是太重，就会威胁到皇帝的权力。
有些手段本领不够的皇帝，最后真能被宰相架空，失去实际权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掌了实权的宰相，也未必就是奸臣。
失去实权的皇帝，你真把权力交给他，他也未必就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话语权之争，与能力和才干，是两码事。
而且相权重时，也有好处。
比如唐治一个月上朝三次，初五，十五，二十五。临时有大事，才增开朝会。
平时在宫里需要批阅的奏章也不至于从早到晚，因为很多事到了宰相那一层级就直接批复了，不需要皇帝事必躬亲。
直让唐治跟朱元璋似的，起五更睡半夜，每天批阅每份几千上万字的奏疏二百多件，处理国事四百多件，他能疯掉。
而现在，他甚至有功夫微服出宫。
杨欣恬听了，便微笑道：“臣一直听说神都之繁华冠于天下，可惜自从到了神都，还没机会出去见识一下呢。陛下以为，神都哪儿值得一游，待臣休沐的时候，也想去转转呢。”
杨葭月道：“臣还听说，先帝建有万象神宫，万象神宫旁，还有一座通天浮屠，号称天堂，高有百丈，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宏伟建筑。想来神都有如此景致的所在，一定不少。”
唐治忍不住失笑道：“你出了这道门，抬头望万象神宫方向看，便能看见通天塔了。”
杨葭月俏脸一红，吐了吐舌头，期期地道：“远观……怎及近看，外观又怎及登上那通天浮屠，俯瞰神都？”
唐治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二女已经暗示的这么明显了，他也不好愣装听不懂。
唐治无奈叹了口气，道：“罢了。明儿你们换一身装束，随朕出宫去。哦，从前朝走，带你们看看通天浮屠，万象神宫。”
杨欣恬和杨葭月顿觉欢喜。
试衣已毕，请唐治享用小食，二位女官便退出了御书房。
杨欣恬马上对杨葭月道：“你嘴巴闭紧些，明日随陛下出宫的事，千万不要说给别人听。”
杨葭月道：“紫陌姑姑、雪迎姑姑她们也不说嘛？”
“不说。”
“为什么呀，人多多热闹。”
“热闹？人多了，陛下嫌动静太大，一个也不让跟去了怎么办？”
杨葭月一听有可能伴驾出游计划失败，马上乖乖闭口不言了。
……
“哎！自家姐妹都靠不住啊！她们伴驾出宫了？我可不知道，你们谁听说过了？”
杨雪迎气咻咻地问众女官。
咳，除了息夫人，都是杨家人。
众女同仇敌忾中。
杨疏影冷笑道：“葭月这个小蹄子，也跟着欣恬学坏了，她居然也能装着浑若无事的样子出来，还真是出息了啊！”
小蹄子，可以是贬义，也可以是昵称，要看用的语境和语气。
杨疏影现在明显是有点生气了，酸溜溜地骂。
至于说“小蹄子”这么个名词的由来，后人有很多自己想当然的揣测。
比如净衣派考古民科认为古代女性缠足，把纤秀的美足都缠得扭曲变形，宛如兽蹄，所以古人发明了这么一个名词。
又比如污衣派考古民科认为，这大抵是因为某个身体的特征形如骆驼的脚趾，进而引申出对这个人称之为小蹄子。
其实“小蹄子”这个称呼，比缠足出现还早一千多年的时候，一本地理名著《水经注》中，写到地理，提到一些地方风俗习惯、俚语俗称时，就特意标注过了。
那它实际的出现，自然还要远比提到该称呼的时代还要久远的多。
有人将女子容颜喻为花草、气质喻为冰雪、醇酒，小蹄子大抵是形容一些活泼烂漫少女如小鹿一般轻盈的步伐。
嗯，用来形容闲不住的杨葭月，倒蛮合适。
息夫人看着一群少女生闷气，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年轻真好，一点小事儿也能气半天，她就比较想得开。
通天浮屠，高一百丈有余，这是这个时代整个世界最高的建筑。
幸亏杨欣恬、杨葭月不仅习文，而且练武，体质极好，又想着机会难得，所以跟着唐治，一直爬到了最高一层。
站在这里，整个神都都跃然入目，那种恢宏壮观的感觉，非身临其境，当真无法想象。
唐治的目光，却是望向了一条玉带般的洛水河畔。
狄阁老家是原来的冀王府。
而冀王府与大宗正贺兰隐的申王府只一街之隔。
“幸亏我决定微服而去呀。”
唐治庆幸地想：“要不然，先去了谁家，被另一个知道，只怕都会造成一些人不必要的解读，娆娆和窈娘，也会误会的吧？”
第694章 翁婿，投石问路
贺兰隐、杨夫人和贺兰娆娆这一家三口，近来日子不是很好过。
国号之争，直接会影响到贺兰一族。
因此族人们把希望都寄托到了贺兰隐身上。
情面难却，更何况古人的家族感尤其强烈，他们是觉得自己有义务为整个家族做出贡献的。
因此，祭祀贺兰圣人时，在贺兰圣人棺椁之前向唐治哭诉贺兰家的忐忑与不安。
当着传位于他的贺兰圣人的灵位，你让唐治怎么说？
虽然没办法马上表态答应什么，但拒绝的话也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贺兰隐也知道这么做是有点“逼宫”的嫌疑了，只不过是用道义逼宫。
可他还能怎么办？
可以说，在整个事件中，所有人都是身不由己。
杨夫人也小有尴尬，因为杨家，是赞成恢复前朝国号的。
杨家现在与唐治捆绑的比较紧密，恢复前朝国号，贺兰氏在陇右的声威必然削弱，那么杨家就有可能跃于其上，成为陇右第一士族。
当然，杨夫人现在是贺兰家的媳妇，杨家是不会暗示她相帮杨家的。
但杨夫人还是小有尴尬，近来尽量不与丈夫说及外面的任何事情，免得最后转到两家的立场上来。
贺兰娆娆倒还好，家族的责任，有她父亲撑着呢。
虽说族人纷纷来找贺兰隐，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冲着她将是未来的皇后。
结果，昨日大朝会的消息一传开，贺兰娆娆也尴尬了。
这要是真让一些人得逞了，比她还没过门就被人给退了婚还要奇耻大辱。
这还需要让群臣众议吗？
唐治居然没有当场表明态度。
贺兰娆娆早饭都没吃，她已经气饱了。
“姑娘姑娘！”
房中侍候的丫环匆匆跑了进来，兴奋而神秘地道：“姑娘，陛下来了，微服出巡。”
贺兰娆娆先是一呆，旋即板下脸来：“微服出巡？鬼鬼祟祟，上我家干什么来了？”
丫环还以为这个消息能让姑娘高兴呢，听她这么一问，不禁为难道：“姑娘，奴婢……不知……”
“行了，他来就来呗，反正不是光明正大来的，我也不知道这件事。给我拿男袍来，我要去南市逛逛。”
“这……喔。”
丫环硬着头皮去取袍衫，前边贺兰隐和杨夫人已经迎了圣驾进来。
杨欣恬和杨葭月没在身边，到了洛河边时，唐治就打发她们去游洛河了，还特意介绍她们，可以租一条船，自天津桥下而过，游览一下两岸风光。
贺兰隐也不知道唐治此来的意思，心中惴惴不安，等把唐治请到客厅上坐了，便先来了个以退为进，请辞大宗正。
唐治讶道：“申王这是何意？”
贺兰隐道：“臣这个大宗正，是必须要辞的。大宗，皇族也。大宗正，是皇室宗族之长，执掌一族内务。臣姓贺兰，继续做大宗正，名不正而言不顺。”
这倒确实是个麻烦，可以说，任何一个制度的小小一点变化，影响都是方方面面的。
试想，有朝一日，唐家家族的两个人发生了冲突，请出一位贺兰家的大宗正来主持公道，而非本族长老担任的大宗正，谁会服气他？
可今天唐治今天来是灭火来的，刚一到先把老丈人撸了，那不是火上浇油么？
唐治只能干笑：“此事容后再议。”
贺兰隐道：“臣还要请陛下开恩，削了臣的亲王爵位。”
唐治有点坐不住了：“这……又是为什么？”
贺兰隐道：“臣女一旦入宫，便是皇后。臣未闻有皇后之父为王者。请陛下废去臣的王位。”
唐治默然。
贺兰隐这是想力保他女儿的皇后之位不会被人褫夺去了啊。
他要拿大宗正和申王这一职一爵来换。
他说未曾听说过，国丈为王的。
那么唐治只要答应夺其王爵，便不能再废了他女儿的皇后之位。
“申王，你可知道，如果朕今日罢了你的大宗正，废了你的王爵，所有人都会认为，朕是要打压贺兰氏了。
那时将会立即有人群起而攻之，墙倒众人推嘛。到那时，你和整个贺兰家族，都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反对娆娆为后的人，将会更多？”
贺兰隐一呆，本来是想将唐治一军，力保女儿名份的。他却没有想到这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