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若凌霄 第482章

作者:月关

他们有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他们的存在,已经是弊大于利。再者,正因小王刚刚立下大功,大不了,功过相抵。更何况……”

唐治对楼士德眨眨眼:“是玄武寺不义在先,汝阳王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路见不平,只为一寺一事而已,似乎,没有针对旁人吧?

你看,小王现在还住在慈航庵的园子里呢,离开之前,少不得还要去上一柱香,以示礼敬。”

楼士德听了稍稍放下了心事,唐治这是想先试试水?

如果把这件事就定位在年轻气盛,听闻不公,为王砍一家出头的范围内,似乎……事情的确不会闹大。

毕竟唐治身份也非同一般,现在不是别人轻易能动得了的,那些寺观轻易也不敢向他发难。

楼士德便苦笑一声,道:“郡王既已虑及此事,那老夫就放心了。郡王,定要谨慎。”

“是,多谢楼公提点。”

……

慈航庵,静斋。

一灯如豆,两个蒲团。

两位老尼坐于其上。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颧骨也高,显得个性刚强的老尼,坐于下首。

上首,则是一个形貌清瘦、慈眉善目的老尼,但其皮肤皱纹极少,面色红润。

上首坐的这位,俺是慈航庵主惠音,而下首那个身材高大的,乃是庵中长老惠尘。

惠音慢慢捻着念珠,道:“汝阳郡王明日要公审王砍一案?”

惠尘道:“是!铁案如山,真不知道他为何要自讨苦吃。”

惠音道淡淡地道:“秦州卢家、成州李家,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如何?”

惠尘神色一动,道:“住持,卢家、李家,都是我宗护法大居士,如今,唐治只是路经长安,拜访楼大都督,小住三五日的事儿,居然还要节外生枝,难不成……他对我们禅宗……,他可是姓唐,而前朝大炎,是崇道的。会不会……”

惠音念珠一顿,过了片刻,复又缓缓捻动,道:“卢家李家,自有取死之道。玄武寺这事,确实也做的过分了。所以,汝阳郡王究竟是何意,现在还不清楚,不必妄下结论。”

惠尘脸色凝重地道:“住持,此人将来很可能是……,如果他对我教不怀善意,怕是将来要成为一场大劫。”

惠音沉默半晌,缓缓地道:“叫梵音和如露明日去观审,且看上一看!”

“是!”

第515章 紫云,舌灿莲花

夜深了,竹小春趴在榻上,两只脚儿挑着,轻轻悠荡。

她抱着枕头,看着桌上的烛光:“大王他,今晚真的不回来了吧?”

狸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你是怕呢,还是盼呢。”

“死妮子!”

竹小春恨恨地掐了她一把,却没有用力。

狸奴“嘻嘻”一笑,翻过身子,把被子夹在了腿间:“乏了,我先睡了。”

竹小春用力地拽了把被子,屁股一拱,弓一般蜷了进去。

书房里,唐治坐在案后,迦楼罗、小古、小蝶儿分别坐在客座。

唐治喝了口茶,对迦楼罗点点头道:“继续,该你了,你现在就是玄武寺主,你想保住这座园子,你会怎么对我说,开始!”

唐治半宿没睡,他分别让小古、小蝶和迦楼罗扮演玄武寺主,与他模拟问案,唐治的措辞和条理,在这个过程中,也渐渐丰富起来,再无懈可击,方才罢手。

等这场模拟问案结束,已经三更时分了,唐治就在书房歇了下来。

翌日,唐治要公审王砍一案,已经惊动了各界许多人士。

等唐治驾临芙蓉园的时候,此处早已是人山人海,三教九流,拥挤不堪。

两侧厢房里,也被有身份的人早早定了下来,权贵名流,俱集于此。

他们之中,有的是冲着唐治来的,

唐治身份名望日益提高,看出他未来大有希望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自然关心唐治的一举一动。

也有不少人,是冲着王砍这件案子来的。

这是一桩个案,但这桩案子背后,牵扯到的事情可不少。

很多人都想知道,唐治只是恰巧碰到了这桩个案,只是针对这起个案,还是别有目的。

左侧厢房二楼,第二间屋舍。

窗子开着,站在窗前的便是慈航庵的梵音和如露。

两个带发修行的少女。

二女均年未及双十,身高胖瘦都差不多,她们并肩站在窗前,宛如探出窗栏的两朵清纯高雅的雨中百合。

她们身着素衫,浑身上下不用一件首饰,便连簪子都是看起来不起眼的黑檀木的。

唯其如此,却更衬托得她们,涓净得仿佛高山之上不染纤尘的一抹白雪。

她们就只是站在那儿,便有一种飘逸出尘的感觉,娴静优雅,叫人一见,便生清心忘俗之感。

那种出尘之感,让人极其舒服。

小谢和娆娆也是极清丽的模样,但她们毕竟是身在红尘,说起出尘之感,若与梵音、如露站在一起,便要远远不如了。

这是一对修行人,过的是“一声清罄和风去,半盏青灯随月来”的清幽日子,不沾红尘,自然冰姿娟净、清韵如月华。

看着唐治被众星捧月般迎进紫云楼去,如露浅浅一笑,道:“梵音,你觉得汝阳郡王,能赢么?”

梵音目光澄澈空灵,淡淡答道:“你都说了,是汝阳郡王会不会赢,既然和玄武寺打这场官司的是汝阳郡王,他又怎么会输?”

如露人如其名,美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阳光斜照,玉颜生辉,如梦如露亦如电。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智慧真是不够智慧,所行所为,有辱我佛,给他些教训也好。”

她说的智慧,就是玄武寺主,法号智慧。

梵音道:“我佛不会在意谤辱,这场官司的胜败,也与我佛无关。”

如露下意识地双手合了一下,道:“是如露着相了!哎,只希望,汝阳郡王能够明白,此事只是玄武寺与王砍之间的事,与他人无涉。”

梵音微微侧了侧头,她看到,紫云楼的门窗正一一打开,汝阳把这里做了一处公堂。

而玄武寺主智慧,也被唐治的人传召到了现场了。

梵音轻轻地道:“我倒是好奇,智慧所为,虽不合情,却是合法。这汝阳郡王,有什么办法,逆转乾坤!”

临时的公堂之上,唐治坐定,雍州长史和万年县令分别设案与他的右前方、左前方,只是案几更矮了些,其中万年县令的位置也更靠前些。

他们俩是这桩案子之前的审理者,如今大都督府长史要重审此案,他们俩自然也得来。唐治坐定,便命人把玄武寺主智慧和王砍唤到了大堂之上。

智慧的脸色十分难看,这官司,他当然不会输,王砍捐的园子,早就“过契”了,铁证如山,谁能翻案?

只是,他堂堂寺主,为了这事儿,竟被亲自提调上堂。

要知道,之前在县州两级衙门审理的时候,他可没去,只是派了个知客。

可如今是汝阳郡王亲自问案,而且指明要他来,他又能如何?

这件事儿,他虽然占了法理,可说出去实在丢人现眼,他的脸色又怎么能好了?

其实这桩案子一点都不复杂,由于在县州两衙先后审理过,案子又比较特殊,所以士绅官姓各色人等,对整个案子的来龙去脉,全都一清二楚,根本不用多费功夫。

唐治也是没有让大家失望,他让王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堂重述了一遍,又让玄武寺主也说了一遍,两人所言相互印证,完全吻合。

可以说,王砍是赢了道义,失了律法,这案子根本没得翻,所有人都想知道,唐治重启此案,他要怎么翻。

很奇妙的一件事就是,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唐治一定有办法。

这固然是因为唐治把一件不可能再有变化的案子拿出来了,而且还要公审,他若没有把握,绝不会如此自讨其辱。

同时,也意味着,几乎没有人再敢看轻了这个年轻人,都觉得,他应该拥有化不可能为可能的能力。

“啪!”

唐治抓起惊堂木,清脆地啪了一记,紫云楼内外,顿时一片寂静。

左厢二楼,梵音和如露听力极好,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倾身子,摒息静听。

关陇大都督府长史唐治,要说判词了。

“长安商人王砍,将园林捐与玄武寺,此为赠与。赠与一旦完成,便即生效。而王砍将园林赠与玄武寺,已在万年县签了‘过契’,赠与,就此完成。”

这是一句废话,不过,智慧大师没有因此露出得意之色,王砍也没有因此露出沮丧之色。

雍州长史、万年县令目不转睛地望着唐治,接下来,该说“但是”了吧?

两侧厢楼上的人也是一般想法,梵音和如露下意识地伸出素手,按住了窗沿儿。

“但是……”

“呼~~~”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果然“但是”了,嘿!我就知道,汝阳王肯定要“但是”,那大家就好好听听,他如何“但是”吧。

唐治道:“但是,赠与行为一旦完成,物权虽已确定,可这物权,却并不因此永不可变易。”

唐治扫了众人一眼,昨夜模拟了半天了,不用再细作思量,张口就来。

“一个孀妇,死了丈夫,没有儿子,其财产,要赠与同族,化为族产。这是为了防止一个氏族的财产流失,合理、合法。

但是,这个氏族,要因此承担起为抚养这个孀妇并为她养老送终的义务。如果其族只接受了她的财产,却不给予必要的抚养,则官司打到官府,物产,要判还孀妇。

天子,因文臣武将效忠国事,有功于社稷,可赏其爵、封其地,赐其财。这,也是一种赠与。

然,若是这个臣子,或是他的子孙,不但没有再效忠国事,反而横行不法,祸殃百姓,那么,朝廷可以夺其爵、缴其地、抄其财。

前者,赠与成立的要约是,氏族,要负责替其夫、替其子,养其老,送其终。做不到,财产追还。

后者,赠与成立的要约是,大臣勋贵,要忠其君,保其国,为朝廷效力。做不到,甚而反之,爵禄封地财产,便要追回,还要惩罚其罪。

我们再回到王砍捐园子于玄武寺一事……”

智慧听了按捺不住,道:“大王,王砍捐园子,贫僧可不曾答应过他什么。他的捐赠是没有条件的!”

唐治点点头,道:“你是没有答应他什么,你也不必答应。因为,他捐的不是你,求的,也不是你。”

“你,只是打理玄武寺的一任住持。王砍捐的,是你大雄宝殿上供奉的那位尊者,你玄武寺,只是代替那位尊者收下并打理这处园子,难道不对?”

智慧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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