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965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至少比现在这种搞了半天,没搞出什么成果,还整天被刘钰嘲讽要强得多。

程廷祚也不避讳旁边有外人,闻此问题,便道:“兴国公一贯如此,倒也不必在意。你我之辈,当追慕尧舜周孔,立万世之功,解天下之困。非但解国朝之困,亦需解朝鲜国、琉球、日本国、安南之困。”

“不过,若能得一慕圣教之藩属,亦确实是大功一件。如今的情况,兴国公所言不虚。”

“大事已毕,剩下的,只要资本能够输入,乡社搭上纺织发展,当无问题。”

“兴国公的意思,与你我之间的根本矛盾,在于他相信,将来工商业可以容纳更多的人。而先师恕谷先生以为,易业为士、为工、为商,不可能容纳太多的人口,所以恕谷先生才别出心裁想出上中下三田划分养田再耕之法。至于昔日你说的重现宗法制,嫡子基层,次子出门而殖民垦殖,这又是另一回事,非是这个根本矛盾之内的问题。”

这些潜移默化间受到新学学派严重影响的诸如矛盾、根本、主次之类的说法,一旁的权哲身沿途已经听孟松麓说过好多次,但却没想到连孟松麓的老师、在仁川亦闻其名的大儒,如今竟也满嘴是这些东西,不免默然。

大约是和刘钰打嘴炮的次数太多,他对刘钰信上的内容,总结的十分到位。

后半段让他们去传播圣教,这个不提。

前半段的意思,则还是两边的根本矛盾。

刘钰的意思就是,男耕女织、农主工商副这个情况,是不可能持久的。所以你们如果试图设计未来,而不是复古,那么就该尝试在乡社发展工商业,一种与之前和现在刘钰搞得那种都不同的、乡民参与而不受商贾盘剥的工商业发展模式。

因为,土地问题,从更宏观的角度看,只是一个向未来过渡的问题。

过渡、转型,都可以。

就像江苏的改革一样,不管是动部队也好、抓流放也罢、熬过这个最艰难的转型期,还是要考虑未来的。

未来在工商业上,你们还是花点心思,尝试一下农村发展工商业的路线吧。

而土地问题,你们其实已经走到了旧时代的尽头了,不可能超越王源提出的那一套“惟农有田”的东西。

可有田之后呢?

是男耕女织?

还是农业配村社工商业?

说到底,还是两边对未来的分歧。

江苏的特殊情况,使得这个属于未来一代人的分歧,早早在淮南地区展现出来。

要种田,得买豆饼肥田。

以现在的价格,一石豆饼洒在田里,增产的绝对比一石豆饼值钱。

买关东的豆饼,能靠原本的男耕女织吗?

哪怕进阶的男耕女织配新织机的模式,那铁轮织机死贵死贵的,而且恶心的期货交易又让个人很难拿到合适的棉纱。

生产效率的提升,使得社会分工更加的明显。

原本,有童谣:四人纺、一人织。

如今升级的织机,靠原本框架的改良纺车,要十六人纺、一人织。

全靠自给自足这一套,一个大村社自己都无法完成男耕女织的全套循环。

至少在运河两岸的村子,想要富裕,只能作为苏南地区的附庸而存在。

如信上所说,趁着基建完成的机会,搭车转型。晚了就没机会了。

可转型之后,实际上这个乡约乡社原本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因为,江苏模式是不可能在天下推广的。

他们立志解决的,是为整个儒家文化圈找一条出路。一旦转型,也就意味着,从普遍性,变成了特殊性。

不是所有地方,都有运河、港口、资本、广大的外部市场的。

刘钰这封信,实则是给他们指明了三条出路。

如果是为了现实,延续颜元、李塨、王源等人指望着地主自发献田的方式,那么请不要在淮南这种压根没有这种主要矛盾的地方尝试。

去河南、陕西,去那里的村社,尝试一下乡约、乡贤这一套,在不暴力解决的情况下,找出一条有地主存在的乡村“富而后教”之路。

如果是为了未来,那么就放弃这种空想,假定未来,工商业必定能容纳更多的人口、工商业的权重也会如南通附近村庄一般“主为副、副为主”。

那么,就请放弃现实,畅想未来,为乡社找一条以工商业为主、农业为副的路。一条和淮南圈地区那种雇工干活、雇工实则一无所有的路不一样的乡村之路。

如果是为了朝廷、国族,那么,就去遥远的檀香山,用你们最优秀的弟子,花上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探索出一条快速同化、藩属化的路。

毕竟如果真的有用,世界上还有很多“空白”的地区,如果你们能以檀香山为实践,总结经验,那么将来也大有可为,为将来和西洋岛夷的文明之争打下基础。

现在,他们并不想放弃,而是想要全都要,全都尝试。

好在这些年也培养了不少弟子,也经过了许多乡社的实践,学会了不少农学学问。

在河南、陕西等地尝试的条件,也不是没有。关系还是能找到在那边为官的,加之若拉下脸来,去找刘钰,让刘钰出面帮着说一说,在北方某县做些尝试,还是可以的。

许久,程廷祚盯着孟松麓,缓缓道:“兴国公言檀香山事,非是汉唐之事,而是周兴封建而化夷狄之业,你可明白?”

孟松麓对此自然是明白的。

“弟子以为,朝廷如今并不缺张博望、班定远那样的人物。或引军数千,横行西域;或凭纵横之术,祸乱身毒。此皆张博望、班定远之业。”

“若真行汉唐事,兴国公想来也不会找我们的。霸道之法,他自有传人,朝廷选拔武备亦不缺乏。”

“特如先生所言,檀香山事,非汉唐事,而是化夷狄之业。”

“兴国公言,经济基础决定颇多,西南诸夷山高林密,无有农耕之利,故难归化。而信上言檀香山土地肥沃,田皆官有,适宜种植,似或可以尝试。”

程廷祚赞许地点点头,笑道:“昔者,习斋先生之学,世人皆言,必首推陈同甫而次必王安石。此言倒也不全然为虚。王霸并重、王霸并举。难得有兴国公以为纯霸不可行,竟要王霸并用、以王为先的地方,倒也确实值得一试。”

“信上言,天文学演算,彗星数年降临之事,或可用以为入岛之门路。这不过是都是些术,或可用、或不可用。”

“终究,还是要教化当地土王,证我圣学,非比天主回教差,亦可使人归化。未必就差过昔年西班牙移风易俗于吕宋。”

说完,又自嘲道:“真的难得,难得有兴国公以为霸道不可用的地方。却不知道天下还有多少这样的地方?”

边自嘲着,便看了一旁的权哲身一眼,心想反正朝鲜国的事,以自己看来,朝廷确实是用霸道太多。

实皆管子轻重之术,以文皮为币而朝鲜必贡的套路。这个,也实在不必否认。

孟松麓也听出了程廷祚的意思,试探着问道:“先生以为,此事可承。弟子,亦有此志。若能成功,教化百万之众,圣学播于万里之外,足以谓功。”

“弟子愿意去那万里之外,尝试传播圣学、归化一国之众。既说之前探索画图、毛皮商人交换芋头甘薯等,已然在那里有了落脚之地。弟子以为,若二十年内,能使其邦之酋,来贡天朝,其邦兴六德六行六艺,可谓功成。”

第825章 新的天下(上)

程廷祚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弟子一眼。

心想于年轻人而言,在这种地方与庶民相处、每日都做一些无趣扎实的事,着实难比张博望、班定远那样的激情。

又想纵然孟松麓说他明白其中区别,实则走的还是班定远的路子,欲在万里之外扬名。

他终究活的年久,小辈心思,一望了然。

但他也不想说破,觉得孟松麓热衷此事,虽有年轻人耐不住寂寞欲成万里事的原因,可终究这件事也不是错的。

大顺对外开拓和探索,对这些儒生而言,最大的影响,就是极大地拓展了“天下”的概念。

锡兰、爪哇、身毒、欧罗巴这样的名目,频频出现在先发地区的书刊之中,对于外面的了解越多,天下的范围也就越大。

天下的范围越大,对遥远远方的恐惧反而越小。

曾经天下之外的蛮荒之地,如今成为了天下之内的遥远边疆。

檀香山到底在哪,其实他们并不知道。但他们已经开始接受地球是个球的概念,既然大顺的商船每年都能去欧罗巴,那么又能有多远呢?

云南、贵州的书生,若想去京城赶考,难道不也需要走半年时间吗?

商船去欧罗巴,也不过几个月最多半年的时间。

这样一想,那遥远而未知的檀香山,在新的天下观之下,最多也便是云南、贵州。

“你既想去,这是好事。兴国公信上虽多嘲讽,但我辈做事,与他的嘲讽无关,只与王道相关。”

“你若要去,过几日便过江往南,去拜会兴国公吧。”

“过些日子,圣上南巡,料来,兴国公亦要回京城了。他在这时候写信说此事,多有些临走之前,把要做的事都交代完的意思。”

皇帝要南巡来看改革后的江苏一事,并非秘密。

但孟松麓终究年轻,也不曾做过官,对于皇帝此番南巡和刘钰被不再出镇江苏的关系,并不能立刻理解。

“兴国公不再出镇松苏?先生何来的消息?”

程廷祚并不作答,只是笑了笑,心道这事是明摆着的。

如今松苏,已是朝廷财税重地,比之过去,数倍过之。

地税并未增太多,但是工商、专营、乃至于皇室内务帑银收入,却远胜过去,难以计数。

为帝王者,可以允人永镇云贵不毛之地,却不可能许人永镇此地。经营太久,就算皇帝不说,想来兴国公也会主动避开。

不过江苏一地,如今转型,舍鱼米之乡,而得棉丝之利。粮食、煤炭、铁器种种,皆于别处来。或者说,皆于海军来。

皇帝此番南巡,自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要亲眼看看江苏的民生经济,看看这些扶植起来的商人对皇帝的态度,亦或者是来特意立威的。

这些东西,聪明人是猜得到的。

想来与上次南巡定下废运河、修淮河、问盐商要钱的情况大为不同。

此番,程廷祚猜测,此番必比上次盛大许多。

甚至可能会引精锐亲军,一路护送。

更命海军舰队,大阅于松苏,也未可知。

他猜的,基本正确。

但并不完全。

确实,这一次皇帝南巡,是有很多程廷祚以为的想法。

包括带着军队前来。

也包括会在松苏大阅舰队。

当然,包括刘钰在江苏改革完成之后,不说是鸟尽弓藏吧,但也肯定不会再让他继续在这里出镇了。

但,这些想法,都是比较正常的、普通的、“旧天下”概念下的理解。

大顺对外交流导致的天下观、天下概念的变化,使得“旧天下”与“新天下”出现了一些不同。

新天下包括旧天下的许多,如同当初打着“保天下”旗号的大顺,最终大部分承接明制,包括税收、中央与地方关系等。

但许多与旧天下相似的,也要一些与旧天下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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