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95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如今的雪域宗教领袖是仓央嘉措,夹在缝中,又是农奴之子,没什么根基,正是个可以操控的人。

对罗刹一战,本来就是以战促和,当初想着的就是以黑龙江为界。

刘钰靠着对西洋诸国的矛盾诈了罗刹国一波,拓土三千里,又私下里卖了土尔扈特卡尔梅克人,等于彻底把蒙古碎掉了,这着实是大功。

但这些脏活都不能拿到表面上去说,总不好说国朝和罗刹瓜分了蒙古,两边一起把蒙古诸部摁死了;更不能说密约里卖了土尔扈特,至少暂时卖了。

三十万两抢时间签合约,刘钰生生气死了一个罗刹伯爵,这些东西都没法说。

国子监那边殴打刘钰被刘钰反打了一顿,李淦也知道。

罚了刘钰二十两银子,已经算是做了个态度。

李淦以为,刘钰应该懂他的意思,平日里也是挺聪明的,消消停停的,躲一阵,等风头过去了、等罗刹使团走了,再说他的事。

可今日刘钰居然带人去敲登闻鼓?这可真是……

李淦心说国子监那群人没经过正事,大义加身,结社又论,你让朕怎么处置?国朝这些年的风气就是如此,有进无退,准噶尔还没打完,这股子风气这时候怎么能浇冷水?

将来按不按你说的去南洋,那两说。但准噶尔不灭,就不可能马放南山文恬武嬉,日后再说日后的。

这时候你老老实实的,日后自有你的好处,可你怎么这么不开眼?

越想越气,拿起都察院送上来的东西,气狠狠地打开。

扫了几眼,李淦愣了片刻。

随后大笑。

第109章 疯子炸粪坑的爆竹

笑过之后,李淦的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看过一遍,又看了一遍,放下奏章,沉默不语。

这封“上书”,看上去有点像是“蚊子狱”,明显是借题发挥。

每一条变革的前面,都有一句“国子监诸生教育我说……”

借着那些国子监的“大义凛然”的话,曲解其意,把每一句话都进行了重新解构,处处都打在了士绅的软肋上。

你说义利之辨,就说既然是为了“义”,为了等级制度尊卑有序,那就收钱呗。加钱后雇别人服役,这是宋明之法,既保留了士绅体面,又减轻了民众负担。优免当然可以,但优免得有限额,查清楚限额,这在大义上你们也不好说什么吧?你要反对,那你不是君子啊,你这是言利的小人啊。

你说要增加圣人之言断绝夷狄学问,那就干的更进一步,闭关锁国,连出口都不准,让江南那些投入产业出口导向的士绅哭都没处哭去。

你说武德宫要废几何而加圣人言,那就废。废掉后,让武德宫的学生去江南呗,省的你们整天说武德宫子弟少圣人学问,不能治国。

你说不能堕国朝体面,那就不堕。加税,前朝不是有辽饷、练饷嘛?本朝也可以加个边关饷。

你说只要教化士兵,让士兵知道忠君大义,那士兵自然勇气倍增。那就教化,让国子监学子、要考举人的秀才们,统统去边关教化士兵……

每一条看上去都在说气话,很多纯属就是没事找事,可也有很多是完全可以实施的。

陈震这样的年轻人,李淦见的多了。

一腔热血,却缺乏实践;不切实际,却以为自己大义加身。

这叫“好高骛远,不肯埋头苦干,好作大官,否则就认为大才小用,埋没英雄,做一行怨一行,这山望着那山高,大事做不了,小事不肯干,就是干起来也是无计划……”

这种人的话,听听就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朝堂里没几个人会真正在乎。

李淦是真没想到,刘钰可以这么玩儿。

看上去是在胡闹,然而有些条目,分明就是指明了一条变革的路。

比如上面说,可以在武德宫里,复唐时的明算之科,再以本朝的需求加增。

如加增胥吏之学、会计之学、仵作之学、量田、农学等等,培养足够一省或是一府所用之才。

若有需要,则空降至此,不论上下全面接管,清查土地、审核案情、报备税赋种种。

这些人直属皇帝,或者由皇子出镇,与当地的乡绅毫无联系。

又因为从官到吏一应俱全,也不用担心当地停摆。

加上非是常设,所以也不用担心在当地扎根。

由皇帝直属、皇子出镇,又完全不用担心当地施加的压力。

只要办上几场,杀鸡儆猴,别处自然会干净一阵子。

而且完全不用养多,只需要三五百人就可,一年朝廷不过多出个几万两银子。

隔三岔五地出去巡查一圈,不说几倍的银子能弄回来,最起码能给大顺多续几年命。

因为武德宫不是走科举体制,而是更类似于汉唐的良家子和羽林郎,所以也不用担心这股势力被别人插手。

吏部文选司升格后独立出的文谕院,尚且还有文官控制,但武德宫的人却完全是依附皇权的。

以老五营世兵为六郡良家子、以武德宫为羽林郎,自然也有大问题。

汉唐既有壮阔,也有危机。

这一点刘钰在这封闹事的上书中没说,但是之前已经说过了:改革军制,有制之兵,使得兵不识将将不识兵亦可一战,增强京营禁军的实力,所有中层军官出自新办的军校,皇帝直接兼任校长,中层军官都是天子门生。改革掌兵、领兵、练兵制度,骁将悍将去权而入参谋部,以年轻人充斥分其权责,使得皇帝可以始终借由参谋部做战役指导,保持军中威信。

同时增加燧发枪和野战炮的数量,从而使得任何军队没有中央政府的后勤都无力作战。改革越深,对后勤的依靠就越大。

这样应该可以避免出现唐是藩镇和汉时将军之祸。

这些东西互相依托,渐成体系,以至于这封看似胡闹的上书,其实就是一份最起码有一定可行性的变法方向。

不过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在北疆的时候私下里说过了。

清查田亩、征缴逃税、强化版的一条鞭法、士绅一体纳粮,在实行之前可以选择一省试行,更需要用中央直属的人才。

这个人才太宗创立的三舍法和五营世兵已经预留下了基本盘,只需要增加一些胥吏之学,完全可以满足一省、一府之所需。

至于什么不去边关教化不得考举人之类,那都是扯淡的废话,既不实际,也容易闹出东南倾覆的大乱。

政治的艺术在于妥协,妥协的基础在于互相威胁。

真要是武德宫增加实学、胥吏学,那等同于皇权又有了一把可以威胁士绅的刀子:用不用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力捅你们又是另一回事。

前朝教训就是妥协的艺术玩砸了,文官只能威胁,集权的政府却无力反威胁,到后期也就根本不存在妥协了,江南士绅彻底烂了。

而这封奏疏的杀招之处,在于全是阳谋,没有阴谋:科举士绅的手伸的再长,也伸不到老五营世兵和武德宫那里。

武德宫每年招收一批可以实行清查田亩、会计计算的人,秀才不屑于干,有的是人愿意干,当大头兵一个月才二两银子,老五营世兵们不想当大头兵的多了去了。

把个真正杀人的刀,隐藏在一片胡闹之言中,正是李淦所期待的“把水搅浑”。

刘钰身份不高,但功劳却大,又无党羽,更无根基,正是一个最适合把水搅浑的人。

当然,这些变革此时是不能用的。

虽不用,却可以用来和士绅、结社儒林舆论们讨价还价:定出一个底线,在这个底线之内,你们就不要闹腾了,再闹腾的话,朕就要试着按刘钰说的这几条干了。

咱们互相妥协一下,各退一步,皆大欢喜,真要逼急了朕也不是没有杀人的刀。虽说必有阵痛,可逼到份上,那也顾不得了。

底线一划,双方罢兵。

国子监学生闹事,李淦也不傻,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了,这件事就是在故意打皇帝的脸,让皇帝清醒一点:你再这么搞下去,我们是有能力让天下舆论哗然的。你想拓边,我们就能让你拓到让你焦头烂额。

这陈震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之前的打架事件,李淦也只能冷处理。

可万万没想到刘钰剑走偏锋,来了这么一招。

如此一来,皇帝什么都不用说,自然会有人把舆情摆平,作为讨价还价的态度和诚意。

当然,这个讨价还价能换回的东西很多,自然不只是两边打架这点小事,这就需要后续的博弈了。

再三读过了刘钰的奏疏,李淦心里已经拟定出了一条谈判讨价的底线。

变革的事,还是要办的,但在平定准噶尔之前,这事可以拖一拖,吓唬一下,别再搞什么士林结社舆情风波之类的事就好。

心想,刘守常啊刘守常,你还真“听话”。朕叫你“名正言顺”,你还真就名正言顺,居然能闹登闻鼓这么一出。

倒是那个陈震,当真可怜。也是个一腔热血的孩子,如今被你这么一逼,他日后还有活路吗?多少人恨不得把他的皮扒了,而他可不是勋贵子嗣,也不是武德宫生员啊……

你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为了报复,竟是连负荆请罪这样的事都干得出。自损七分颜面,也要将人挫骨扬灰,而且还得让他最信任的人去挫骨扬灰,哀莫大于心死啊。

义利义利,只怕在你眼里没有半分的义,全是利。一切都能交易,一切都能折算。包括脸面,甚至……性命。

你的弱点到底在哪?到底什么东西是你真正不敢用来赌的,是可以被抓住控制的?

细细思索了许久,李淦下意识地在奏折的空白处写了一个“道”字。

至少现在看来,唯一能威胁到刘钰的,好像就是他要实行的“道”。这个“道”此时到底是什么,李淦看不出来,因为现在都是“术”,看了半天就看出来一个“一心为国”,至少此时是这样的。

但李淦很怀疑,这些“一心为国”的举动,也是术,而非道。刘钰真正想干的是什么?

许久,不能解。就像是诸葛武侯,唯一能威胁到他的,就是“不准北伐,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可反过来,又有什么比北伐更重要?

“这难道真的是个纯臣忠臣?再看看吧,术用多了,或许能略窥其道。”

想到这,李淦呵呵一笑,叫太监把这封东西送到前朝中书科改革后的书写房,叫人立刻誊抄数十份,发与朝中官员,明日朝会廷议此事。

然后,李淦在奏折上批复了一句话:既自认有罪,武德宫诸生凡参与斗殴者,皆罚银十两,限期交齐,着天佑殿议。

……

当天晚上,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

奏疏经过书写房的抄写,早已经传遍了有资格参加廷议的官员手中,正如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所想的那般,这是往灶膛里扔了一颗震天雷。

更为诡异的是皇帝的批复:参与斗殴的武德宫诸生都罚银十两。

这是罚?

这算哪门子罚?就差把“你们干得好”写在上面了。

不说参与斗殴的一大堆都是公侯伯子嗣不差这十两银子。

便是剩下的,全加起来也就不到百十号人。千把两银子,闹事排到前面那几个人家里,哪个出不起?

积欠、隐没、义利、士绅纳粮、优免、免役而演变为偷税等等这些事,是陈年积压的大粪坑,没人愿意往里面跳,更没人愿意主动把这个粪坑外面盖着的布帛掀开。

理论上,优免不是免田税。但纳粮不只是纳粮,还有运粮,这才是大头。

国税不管你是谁,都得交。但头税轻,二税重,交了粮,得把粮运走,国库又不出钱,一些杂活你也得干,清理河道、接待上官……这些都是地方自行解决。

这得需要人。

胥吏和乡绅们稍微动动手脚,这个力役就能把人逼死:小伙子你家就你一个劳动力,我看你骨骼特异,那你去往京城运粮吧。你走了你家就没劳动力了,老母亲就得饿死?那你意思意思吧。

不管是大明还是大顺,理论上的田税都不重,哪怕明朝征三饷,完全按照理论数量,其实也没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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