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931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以及什么叫“珍妮机和水力纺纱机的纱线,【也】能作为经线,但不能织造平纹布”。

【也】这个字,很重要,对英国来说无所谓,但对大顺来说这个【也】字甚至是整句话的关键。

种种这一切的本国自有国情在此,使得大顺的资本主义萌芽和工业革命,斩断了一切的温情脉脉,刘钰下了狠手。

圈地区就是圈地,佃农在圈地区范围内就是要被消灭,不准租佃。

恶意给淮南圈地区补偿的小农贷款,五年破产收地,反抗全部被镇压,枪决或者流放带头反抗的英雄人物,参与者做契约奴由资本购买送往南洋东北。更不可能和稀泥让小农垦荒。

对东北就是要全面经济附庸,提升大豆产量、控制豆饼价格,让大资本用营养丰富的豆饼肥田——此时全国90%的百姓而言豆饼还是一种美味的营养品——从而确保圈地种棉的利润,引导资本圈地、改良棉种。

让资本购买机器、资本下乡,垄断集团控制棉纱,搞包买制,实现江苏农村的手工织布机换代,实现资本对农村纺织业的全面控制和剥削。

彻底毁灭千年繁华的扬州城,制造混乱,迫使资本南迁过江,投入到纺织业、基础建设运河投资、东北圈地、南洋种植园等。

全面清查土地,提高亩税税率,降低粮价,迫使商业资本无法选择“买地收租”的模式——要么投资到别的行业,要么买地种桑种棉搞经营。

暴力镇压“谷贱伤农”的儒生请愿集会,继续对南洋米、辽东麦实行压仓抵税政策,鼓励进口,继续压低江苏省粮价,逼迫“苏常熟、天下足”的地方进行农业转型。

地主倒是也考虑过,那我不收实物租,我收货币租不就得了?

然而,他们的考虑,使得《多收了三五斗》的魔幻故事,提前上演。

【为什么要粜出去呢,你这死鬼!我一定要留在家里,给老婆吃,给儿子吃。我不缴租,宁可跑去吃官司,让他们关起来!】

【缴租立刻借新债。借了四分钱五分钱的债去缴租……】

【田真个种不得了!】

【退了租逃荒去吧。我看逃荒的倒是满写意的。】

【逃荒去,债也赖了,会钱也不用解了,好打算,我们一块儿去!】

【谁出来当头脑?他们逃荒的有几个头脑,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听头脑的话。】

【我看,到上海去做工也不坏。我们村里的小王,不是么?在上海什么厂里做工,听说一个月工钱有十五块。十五块,照今天的价钱,就是三担米呢!】

区别在于后面那一段:【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上海……好多的厂关了门,小王在那里做叫花子了,你还不知道?】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

不过,此时,上海的好多厂、南洋的种植园、苏北的棉花田,并没有关门。

路路没有断绝,大家也不必沉默。

佃户们,退了租,逃荒去做工吧。

士绅们,把土地经营起来,种经济作物来缴纳无法逃避的土地税吧,不收漕米,不收实物税,只收白银纸币,不交税的通通革除功名,欠税是不行的。

自耕农,让女人从包买商那里领取织布机和棉纱,赚取那点劳动报酬吧。

至于结局,倒是类似的:

【“谷贱伤农”的古语成为都市间报上的时行标题。】

【地主感觉收租棘手,便集会,发通电,大意说:收成特丰,粮食过剩,粮价低落,农民不堪其苦,应请共筹救济的方案。】

【工业界是不声不响。米价低落,工人的“米贴”之类可以免除,在他们是有利的。】

【社会科学家在各种杂志上发表论文,从统计,从学理,提出粮食过剩之说简直是笑话。】

【这些都是都市里的事情,在“乡亲”是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有的溜之大吉,悄悄地爬上开往上海的四等车……】

大顺还没有四等车,但却有四通八达的水道。一船又一船的江苏佃户,开始学会了时间概念:几点起床、几点上工、几点吃饭、几点下工。

以及什么叫几点钟。

还有就是关外东北的口音,渐渐出现了淮音、吴语、扬州话。

比如此时正在黄龙府三江口县酒肆里争论南通二尺八大布,到底有没有麻线的这群人。

第788章 工业革命(五)

这些掺杂了大量扬州、吴语、黄淮口音的移民,本身就是大顺特殊的东北开发的一部分。

而由于东北的特殊情况,也根本不存在由传统经济向商品经济转型的阵痛。相反,从一开始,这种经济就是外源性的动力。他们也就根本感受不到转型期的问题。

更本质来讲,就如同后世一些学者考察了东北地区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出口结构,得出的结论一样:东北地区,实质上,是在用土壤换取货币,只不过以大豆作为媒介,转移土壤中的肥力元素。

实际上,此时大顺对东北的开发,也是秉持着这个思路。

主要商品是大豆,实质上就是以大豆为媒介,将土壤里的氮、磷进行转型的过程。

大豆在苏北的价值,不是靠大豆的光合作用合成的淀粉体现的。或者说,此时东北地区的农业,光合作用增值的碳水化合物,是不怎么值钱的。

最值钱的,还是固氮作用、根系吸收的土壤的氮磷等元素。

南洋的稻米,卖的是南洋的阳光能量;东北的豆饼,卖的是根系吸收的氮磷钾。

豆饼的氮元素含量,在6%,是粪肥0.35%的二十倍;磷含量,在1.8%,也远高于粪肥。

靠着这种未开发的土地,在化肥工业出现之前,支撑个五六十年,暂时看来肯定是没啥问题的。等出来后,靠化肥回撒,补回去似也或许可行。

虽然本质上还是卖资源,不过也确实促进了整个大顺新体系内的商品经济发展。

卷入其中的这些人,自然不能理解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东北和苏北之间的商品交换。

但他们已经很习惯这种商品交换塑造的经济基础所造就的和移民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如今已开发的土地,60%在“大农”手里。所谓大农,指的是拥有土地在500亩以上。

而种豆、收割的特殊的需求雇工的劳动状态,使得传统的、单一的封建租佃关系基本没有产生,或者之前已经产生的也逐步被瓦解。

相反,农民对商业资本和金融资本的依赖性,远超过对地主的从属关系。

老马说的那种封建租佃状态下的【超经济剥削】关系大幅削弱,而资本主义性质的纯粹【经济剥削】关系已经建立起来。

体现在这些人身上,便是他们并没有类似于“租子过高”之类的抱怨,而是更关注于市场价格、布匹价格。

即便扯淡也是更容易扯向这二尺八宽幅的棉布,到底是不是纯棉的,这之类的猜测。

因为这些东西和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他们没有男耕女织的可能,所有的布匹之类的生活必需品,都得靠花钱买。

这也是为什么松江府的纸币,能够迅速占据了这里市场,取代白银和铜钱的重要原因。

大顺收不到多少税,靠官方移民是不可能的,只能依靠松江府富集的商业和金融资本。

使用白银作为税收货币,也就意味着朝廷放弃了发钞权,发钞权在金融资本、商业资本的手里。而这里作为大顺国内对商业资本、金融资本依赖性最强最深的地方,加上大顺本身白银黄金不足的特质,使得这些可以购买初级工业品的纸币,成为了这里的通行法定货币。

朝廷的态度是无所谓的。

东北和江苏、南洋,用相同的纸币,朝廷收的纸币,能买到高粱、大豆、酒、丝绸、棉布、铁器、盐、稻米……那么,朝廷自然不会反对。

因为到现在为止,大顺仍旧还是延续前朝的小政府状态,既没能力管太多,也管不太明白。收上来税保证国防、家天下传承、治水,也就是了。收的税能买东西就成。

既是管不太明白基层,于是一个显然十分可疑的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来到了这些马爬犁车夫的头目身边,借着二尺八宽幅布闲扯的苗头,敬了一杯酒后,提出了一个请求。

希望能够搭乘一下往沈阳运送豆饼、蜂蜜和豆油的爬犁,一起去沈阳,转道营口,显然是准备在开冰之后乘船南下。

提出这个请求的人,操着一口有些抹不去的苏北口音。

身体壮实,披着一件羊皮袍子,腰间悬着一口短刀,脸上还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今年春天,皇后不豫,于是皇帝大赦天下。

从刘钰在苏南苏北改革开始,发配到东北、南洋的那一批扬州人,当初判的罪名还是蛮奇怪的,在十恶不赦的范畴之外。

虽然他们起事,但是他们绝对不是谋反;虽然他们起事,但里面没有邪教参与,所以不是不道;加之大顺的祖坟也不在黄淮区,是以和谋大逆也拉不上干系。

剩下七样,离得更远。

故而今年皇后不豫的大赦,这些人都在其列,理论上是可以回乡的。

但即便不说以貌取人,只说大赦之后操着扬州口音、一看就是当年被流放发配到这边的人,能琢磨着回南方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当年被流放、发配到这边的,大部分不是在作坊做工、就是在地里干活,日子还算安稳,但肯定经不起折腾一圈回乡的钱。

这几年能攒下钱的,要么是逃亡之后啸聚山林抢劫发财、如今金盆洗手的;要么就是去挖金子什么的,居然没死的;或者是挖到了人参,把队友都弄死之后自己私吞的。

正常劳作、打工、做雇工种地,怎么可能攒下返乡的钱,或者怎么可能愿意折腾回去?

只是过了三江口,再往下就是通江子,沿途都是大市镇。这里不比松辽分水岭以北,这几年也没什么大的贼寇、土匪。

既是给钱,那也英雄不问出处了,心里有数就好。

都是出来闯荡的人,若有机会抢劫赚钱、挖矿藏金逃亡、挖参杀队友,谁愿意出这孙力,老实干活?

对这种赶上大赦就算是得了第一桶金的人,众人心里还是佩服的,当年那些贩私盐的,不也是赶上当年改元大赦摇身一变,如今都成了朝廷倚仗的大贾豪商了嘛。

这车队的头目说话也带有苏北口音,也算是他乡遇老乡,不免亲切。只不过这个车老板子倒还真不是被流放过来的,而且来东北的时间也比较早,否则也不可能混到车队头目的位置。

这是当年南洋大开发之后,资本开始圈地之后,主动向北发展吸纳的一批苏北人。

车老板接过了钱,又被敬了三碗酒、二斤肉,便满口答应下来——马匹是东家的,这拉客属于外快,不赚白不赚,反正再往前也没啥危险,一天一座城镇。

“我们只道沈阳。到了沈阳再去营口就好说了,如今正要赶在破冰之前,把今年的货都运过去。”

“要不然到了二三月份,冰脆水又涨,行不的船,就得等到六月份走船了。”

“兄弟这是要回老家啊?”

希望搭便车的这人也不否认,直言道:“正是。今年大赦,我们这批人总算是可以回乡了。趁着还能动弹,还是要回乡看看的。”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

这边还算好的,有些地方抓出来十个人一问,可能得有两三个都是被镇压之后判处流放的。

听到回乡看看这句话,车老板儿不免有些感叹,自己这辈子怕是回不去了。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如今已经把家安在了这里,在商队谋个事做,管着百十人的马队,专门为商号运送货物,日子过得还好。

吃喝不愁,天天有酒,虽说冬天冷点,但这几年也逐渐普及了盘炕和地火龙。这里又不比老家苏北,也没有什么盐田草荡,最不缺的就是木柴,冬季其实也好熬。

家乡的记忆早已淡了,如今就记得当初来的时候,从上船就开始吐、恨不得把苦胆都吐出来时遭的那份罪。

想到这,车老板儿举起酒碗和那个请求搭车的人碰了下,又道:“兄弟在老家那边还有家人吧?”

搭车人也碰了一下,嗯了一声,一口苦酒闷下,叹道:“还有两个弟弟,也不知道如今过的如何。要是家里没人了,我也便不回去了。爹妈早就没了,还回去干什么?”

车老板儿再也没多问,只说今晚上睡一觉,明儿一早就走。

搭车这人又谢了两句,自去结了酒钱。

这搭车人说自己还要两个弟弟,倒是实话。至于家里还没有别人,其实还是有的,还有老婆孩子呢,只是不知道老婆孩子如今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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