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922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然而既不是在扬州城,而是在两边犬牙交错区的县城,这还有什么可怕的?

至于说为什么松江府的生员要跑来打这一架,这事儿和刘钰的关系还真就不怎么大。

和理念无关。

和信仰无关。

和到底支持分散的小盐户还是支持集约化的棉花种植园,也没有太大关系。

只是和私人利益有关。

盐业专营。

盐又是所有人都得吃的东西,哪怕皇帝,也不可能不吃盐。

这东西,比开赌场还赚钱哩。

专营下的盐业,以及盐业的转运、销售、物流中心,可以看做“开赌场”。

假如说。

全国都不让开赌场。

但只允许一县、一府开赌场。

那么,又是素来不服中央、地方自治到经常殴打县官、府尹的地方。

因为这个“专许”的资格,这也就是封建王朝之下有严格的等级制度,有资格闹事的只有生员。

这要是没有这等级制度,只怕两个县、两个府的老百姓,都要齐上阵打破头、抢个你死我活。

道理是一样的。

淮南废盐改垦,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扬州直接丧失了盐业物流中心、盐业金融中心的地位。

海州很远。

如果真要是在连云港地区搞晒盐,那么广阔的苏南、江西、安徽、湖南、湖北等原本的两淮盐区的销售范围还是得吃盐啊。

那么,盐就必须要走海运,经连云港,到上海。

在上海,进行分装、分销、运输。

那么,上海就要取代扬州,成为盐业的金融中心和物流中心。

这对生员有什么好处?

别说对生员了,就是对底层老百姓,好处都大太多了。

扬州生员过的什么日子?

大盐商指头缝里露出来点,就够许多生员的小日子过的美滋滋了。

考不上举人没事,只要有一技之长,会唱戏、会写诗、会画画、会嫖、会玩,说不定就能投大商贾之所好,便可以衣食无忧。

哪怕是投资书院呢,书院搞好了,盐商资助的多,当书院掌院这种一二千两的肯定是轮不到普通生员,但补助的膏火银可也比别处滋润呢。

想想就行了,历史上盐商衰败后,一些盐商不会谋生,不得不靠老婆出去卖赚钱。可见这得富裕成什么样,不富裕怎么可能让人奢靡到啥也不会干的地步,这可是真正的素封之家,正统的素封的贵族范儿,因为贵族的美学基础就是不劳而获,得达到根本不会劳作才能算是迈入了贵族门槛。

这些松江府的生员,自然也希望自己也能过上这样的好生活,大商人、大豪商越多,就越容易吃到残羹冷炙。

关键现在松江府的风气不好,这些年伴随刘钰的贸易政策发展起来的商人吧,很多要么是之前在海上搏命的走私贩子、要么是以前干过无本买卖拿到第一桶金的、要么就是认为结交读书人没卵用不如把钱买股票的一群人。

抠抠索索的,不是太舍得花钱。而且刘钰一直在松江府这边搞资产阶级的文化上的革命,鼓吹节俭投资、鼓吹一技之长、鼓吹白手起家。

这和那些大盐商的风格,就完全不同。

如今,这类似于“唯一准许开赌场的府县”,在扬州和松江之间摇摆不定呢,松江府的生员要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巨大好处,那才是见鬼了呢。

海州肯定是不可能作为盐业的物流集散中心和金融中心的,毕竟去江西湖南湖北安徽,还是走长江水道方便。且把盐打包装船到松江府再重分装,显然也有利于缉私,这都是明摆着的事。

松江府这些年可是得了太多好处,生员们对于地方利益在哪,可是心知肚明。

福州府已经不止一次不满了,凭啥非得在松江府出口?凭啥茶叶就不能直接走福州,直接出口?

广州府也是早就不满了,凭啥让所有的西洋商馆全都搬迁到松江府?这澳门固然是衰败了,难道广州府就没衰败?现在广州的粤绣行业,都因为拿不到湖丝,而导致产业急速衰退了。

这些年松江府凭着国家给的政策,以及唯一出口的地位,获得的好处实在太多。

即便在生员看来,风气不好,舍不得结交他们。但饶是如此,露出来的残羹冷炙,也让他们吃的很饱,自然是盼着把赚钱的盐业也弄过来。

不说别的,单单是前一阵刘钰遵从明末大儒的设想,搞城市扩建,就让不少的生员靠着自家的土地房屋发了大财。

所以,这件事……

往光明了说,可以吹成是“人民的觉醒,支持集约化的资产阶级的土地种植政策”之类。

往事实里说,其实就是两群指望着吃盐业超额利润的群体,在争夺盐业中心的地位。

这和两个村的农民,为了争夺水源而械斗,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就是两边喊的口号恶心一点。

两边的口号,全都是打着以人民的名义来的。

扬州这边,说垦荒公司与民争利,要制民恒产,要为了盐户真正的利益而采用严苛的封建身份继承制,要有匠户精神,子承父业,做匠户好盐。

松江这边,说扬州生员嘴上喊着仁义,实则不过是一己之私。要为了盐户真正的利益,应该让他们脱离苦难的盐户身份,拥抱自由。拥抱饿死的自由、拥抱去盐场做工的自由、拥抱去南洋种植园做苦力的自由、拥抱卖给包身工去松江府搓棉条梳羊毛的自由。

至于他们嘴里的“民”。

一部分,前一阵刚被流氓殴打了一顿。很多当时穿着寿衣的老人,如今正在家里养伤呢。

另一部分,则忙着赶紧割草,将来什么样自己又决定不了,万一真的无法改垦,还得赶紧煮盐,好换下个月的米吃呢。

没有生员,这些“民”,莫说说话了,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手里捏着部队的刘钰,又不让军队进城。

县城里这点衙役什么的,平日里县里的生员闹事都不敢管,如今两边掺在一起,一千多人的生员、秀才、甚至还有举人,这谁敢管?

好在这些生员是奔着打架来的,临斗之前,摆出破靴阵,两边厮打。倒也没有冲撞节度使,也没有逼着节度使讨要说法。

好在,两边干起来之后,刘钰带着兵进城了。

松江府这边的生员,因为之前土地税改革等事,吃过刘钰的亏。

知道刘钰真敢下黑手,也真敢让军队拿着枪托砸秀才。

之前亩税改革、清查田亩、平均田赋事件中,松、常、苏等地的生员列出破靴阵,被刘钰以骑警破之,并用上了先进武器——海南、南洋等地引种的橡胶所制成的橡胶棍。

在各县各府各个击破,合计以150破一万三千,取得了远超后世奥格里夫大捷的战绩。

而且因为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所以当年探险船带回来的树苗,如今制成的橡胶棍,可以把那些生员打的哭爹喊娘,却又不伤骨头,是以也没死人。事后木已成舟,给了甜枣和退税补贴,也就没事了。

告又没有用。

故而松江府这边的生员,一看刘钰又带着骑警进城了,已经取得了优势的他们立刻散了。如今秩序恢复,生员们暂时也打不起来了。

第779章 经验丰富

打是暂时打不起来了。

可是松江府这边生员的斗争可是没停下。

有了明中晚期积累的丰富经验,以及新时代下的新经验总结,松江府这边的生员们,可谓是步步紧逼。

虽然不再动手了,可是在舆论上,扬州府那边的生员已经彻底输了。

之前的政治流氓,配合专业打手,已经在这个突出部,获得了舆论上的胜利。

而这些生员们,则凭借这个良好的基础,在用拳头取胜之后,更加巩固了胜利。

江南地区的生员们,对如何掌控舆论、如何煽动舆论,在前朝中晚期的斗争中,磨砺地愈发成熟。

比如,要煽动舆论、要造谣,就需要明白一个道理。

就是要搞舆论,千万不要无的放矢,不看对象。

如果真想煽动舆论,真想造谣,就要想一想自己的文章、演说、谈话、写字是给什么人看、给什么人听的,否则就等于下决心不要人看,不要人听。射箭要看靶子,弹琴要看听众,写文章做演说倒可以不看读者不看听众吗……

这些东西,可真不是刘钰教的。

而真的是生员在前朝的斗争中,自己悟出来的。

比如经典案例的“民抄董宦”事件。

第一步,如果要煽动舆论、造谣、获得舆论优势,就需要明白,民众真正喜闻乐见的是什么、民众能接受之乎者也吗?

显然,不能。

所以,就需要先写一本戏,叫《黑白传》。

将要攻击的董其昌的种种罪名、丑恶,写成戏剧。

百姓是喜欢看戏的。

将舆论放在百姓喜闻乐见的戏曲中,迅速传播。

出钱,到处演戏,让百姓来看。

短短几天时间,整个松江府、苏州府,都知道董其昌以七十岁高龄,老牛吃嫩草,抢民女。

等着董其昌反应过来的时候,木已成舟,舆论彻底不在他这边了。

至于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那就不重要了。

看过戏的百姓,都知道,董其昌这个老不要脸的。

不但编成戏,还写成了小说。

还专门让说书人,在各处说这本书。

有点类似于刘钰在荷兰办的黄色小报,而且这些掌控舆论的读书人,也非常明白老百姓都喜欢啥类型的。

所以据说这《黑白传》里,包括戏剧啊,都是些诸如“如何将她的纽扣儿松”之类的话。

等着后来事情闹大了,后续的舆论那就更是奔着下三路去了,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嘛,而且传播较快。

以至于说这部戏和小说的作者,因为仗义执言,记录真相,被董其昌报复而死。

而董其昌还让他的家奴,去上人家殴打这作者的母亲,还把人家老母亲的裤子扒了,绑在椅子上之类的。

诸多细节,绘声绘色,宛若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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