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89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这里面就是一个怪圈:

完全开放贸易,西洋船蜂拥而至,无论是远洋技术还是远海作战,福建广东的商人都不是有组织的东印度公司的对手。

完全闭关,会涌现出大量的走私犯,西洋人也会扶植他们,以拿到西洋人急需的货物,但官方层面的交流也断绝了。

明末的海盗情况,其实也就是这个原因:荷兰人拿不到货,因为葡萄牙人在澳门,两边正在打仗,耶稣会在中国有影响力,肯定不会说荷兰人的好话,加上荷兰人海盗成瘾,强占澎湖,更不可能与大明贸易。

荷兰人又是穷哔,没有美洲银矿的白银,一旦生丝在马尼拉能卖到240,跑去巴达维亚只能卖到150。

马尼拉近,巴达维亚远,福建商人又不是荷兰人的野爹,自然不会去巴达维亚搞扶贫、送温暖。

这才导致了荷兰人养了一群海盗,去劫通往马尼拉的航线,逼着商人去巴达维亚贸易,也出现了明末东南亚海盗的兴盛时代。

中国的情况很特殊。

西洋人的货,中国并不需要。

哪怕是一鸦之后,除掉鸦片,英国的货依旧挤不动小农经济下的男耕女织。

美国成立后,往中国贸易,除了白银和西洋参,无货可运,只能挖北边的冰块当压舱石,盖上锯末保温。以至于广东等地,在整个18世纪晚期、19世纪早期,夏日吃的许多是远洋过来的美国冰块——西洋参就算挖到在北美绝种,也不可能一船一船地往这运,隔着太平洋卖些冰块,也比装石头压仓强。

完全开放贸易,完全靠民间力量,福建商人是争不过有组织的东印度公司的。

东印度公司有枪,有军队,有组织。

而且关键问题是,货卖给谁?

之前闭关,还能卖到马尼拉、巴达维亚,换银子。

如今开了关,论货运成本、论当地统治优势,福建商人都不是对手,凭什么竞争?

西洋诸国可以直接去海关拿货,送回欧洲,为什么还需要一群二道贩子呢?

真当东印度公司温良恭俭让?海关一开,可以自由贸易,只需扶植一批海盗、发几张私掠证,东印度公司就能逼到大顺海商全都破产。

哪怕是希望朝廷扶植工商业的浙东南学派,也只是支持兼并、种植经济作物、发展手工业,而不支持建海军,因为没用且费钱。

这是大顺这边的萌芽布尔乔亚和西欧最大的区别,如果想不通这一点,以为只是一个开放贸易就能解决的事,那就是标准的刻舟求剑。

英国、荷兰……不得不发展航海,因为没人主动去他们家门口送钱。

西欧布尔乔亚想要获利,其学说必然重视海军;反过来大顺这边的萌芽们,必然不重视海军,而是重视兼并圈地、改稻为桑、减少商税、鼓励民间开矿、结社议政、精力放在镇压因为阵痛而产生的海量流民上。

布尔乔亚的逐利性和敢卖绞死自己绞索的短视性,注定了他们的萌芽萌不出来:土地的商品化必要带来流民,流民问题得靠南洋移民,官方移民需要钱、需要建不赚钱且赔钱的海军守住。

可有钱的想赚钱在家门口等着人来买货就行,为啥要学那群西洋穷吊到处跑?茶叶生丝瓷器,爱买不买,你不买自有别人抢着买,只此一处,别无分号。拼着50%的死亡率去欧洲,能运回来啥能卖钱的东西?运一船羊毛、呢绒,试图卖给男耕女织的民众,这是有钱没处花了?或者去美洲往回运扶桑仙人掌、去非洲运麒麟长颈鹿,献祥瑞于陛下?

这边是有钱的没动力航海,有动力航海移民的没钱。而英国那边是有钱的有动力航海把瓷器丝绸运回去赚钱,没钱的被逼着航海要么当水手要么当契约奴。

至于收我的钱给流民,让流民移民南洋、建海军,我当然不会给钱。既不给钱,流民又不肯去死,那就只好翻倒重来。继续萌芽。英国敢圈地圈的几十万人进济贫院、爱尔兰饿死七成的人,你大顺这么干试试?你李自成可以均田免粮,混到皇帝,我王自成、张自成难道就甘愿当安安饿殍?

这是不同的经济基础所决定的。

故而南洋问题,就不可能靠民间主导,也不可能靠自主拓展,只能是官方主导的海军。

以强大的、利维坦的意志,执行一条短时间不能见到收益、甚至赔钱的路线。

这一点刘钰心里很清楚。

没有官方主导的海军,南洋问题是镜中月水中花。

而官方主导的海军,需要钱,大量的钱。

可偏偏,大顺想要钱,又完全不需要海军——只需要一个海关,西洋人就能为了争送钱的资格,互相打一仗。

故而,想要建海军,只能是拿日本做突破口。

借着种子岛和东亚自古的关系,把种子岛这个小窗口砸成个大窟窿,解决朝廷缺铜问题的同时,又搂到足够的钱、锻炼出一批水手,才能让皇帝看到海军是能带来钱的。

没有实利,说服不了任何人,更不可能让朝廷花费高昂去编练南洋海军。

感谢幕府闭关锁国,也感谢岛国多铜多银,给了这么一个破局的缺口。缺一不可。

至于南洋问题,只能是卧薪尝胆,待欧洲有变,合纵连横,一朝解决。

大顺朝廷对外部世界有一定的了解,但距离能够合纵连横,利用刘钰在贝加尔湖那种借用欧洲矛盾牟利的程度,还差得远。只能算是张着耳朵听世界,还没有开眼看世界。

实力……差的更远,就算现在七年战争打响,欧洲乱成一锅粥,靠大顺现在的水师,连在南洋打酱油的资格都没有。

总不能靠陆军,联英、普去打俄国,为鞑英“天子登基,四方来朝二百五十年、制英礼而封诸侯、定五服而分远近”做一点微末贡献、占几块苦寒之地。

肯定是要趁着七年战争之乱,拼着国内崩溃、卖肾援法,也要联法把英国在东南亚和印度的势力摁死。

故而这条国策线里,可以做海军种子的白令等人,就很重要。

如何劝服白令,却有些难办。

白令听刘钰说“快了、快了”,只能向刘钰诉苦。

“刘,我今年已经47岁了。就一个航海家、探险家而言,47岁是一个很大的年纪了。”

“您是知道外部世界的。地球只有这么大,留给我们探险家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除了亚洲和美洲的北部航线,就剩下南方大陆了。我希望历史能记住我的名字,留下一块以我的名字命名的土地。”

“我们之间是雇佣关系。如果您不能支持我进行探险,那我只能选择离开。哪怕我的生命终结在海上苦旅中,也不应该在这里碌碌无为。”

“地理大发现的成果,是属于全世界的。但地理大发现的名誉,却是属于个人的。您不会以为我在西伯利亚啃靴子、吃野草,就是为了那些银币吧?”

刘钰赶忙道:“当然,当然。我明白。我想,会很快的。或许,南方大陆的事可以不着急,我们可以先去探索一下从亚洲到美洲北部的航线。我正在安排人,招聘一些造船工匠。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船和你们的船并不一样,而探险是需要船的。你可以再稍微等一等,47岁的年纪,并不算太大。”

他当然是在说谎。

白令却相信了,他和其余人没有什么接触,对大顺的了解也就是透过刘钰这个窗口。

至少在这个窗口中看到的大顺,是一个蓬勃向上、积极开拓、懂得外部世界广阔的。

虽然至今不知道刘钰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白令等人猜测刘钰可能是个公爵或者侯爵,这样的地位说出的话,应当是可信的。

在骗过白令后,刘钰又继续忽悠。

“白令先生,大顺的探险,可能是一支庞大的舰队。就像是彼得进行的改革一样,或许大顺现在的海军并不强大,但只要有决心,一定可以编练出来。我听说你参加过大北方战争,也在黑海和土耳其人打过仗。”

“所以,我希望你能在等待的折断时间,将一些航海的技巧、海战的经验,写成一本书。”

说完,又对探险队里的其余人道:“你们也一样。你们应该知道,中俄之间不会发生一场海战,这里不是黑海,也不是波罗的海。你们可以不需要任何的叛国之类的道德谴责。”

“写出来,是可以给钱的。反正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不管是几何学、航海测绘学、水文学、海军战术、水兵操典……所有的一切,都能换钱。当然,我想你们应该都懂拉丁文。”

“不管将来你们是准备留在这里探险,还是从澳门坐船回欧洲,钱总是有用的。”

这些探险队的成员,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很多都有在外国留学的经验,拉丁文作为此时西方的文化语言,他们应该都懂。

待这些人同意后,刘钰又保证很快会给他们送来纸笔。再三向白令保证,最多两年时间,白令就可以重新回到大海。

反正如果两年之内不能,那留着也就没用了。

忽悠完这些人,刘钰终于迈进了软禁汉尼拔的小院,一阵头疼。

该从哪入手,忽悠汉尼拔把所学的东西写出来?

钱,这厮应该不缺。

情,肯定比不过彼得的养父之情。

官,他只要回到俄国,混到中将保底儿。傀儡小沙皇一死,守旧派那群沙雕,连个挟天子令诸侯都玩不明白,能让一个毫无根基的外国寡妇一夜之间解散枢密院夺权,汉尼拔只要回去肯定被重用。

义,作为彼得的养子,顺俄之间刚打过一仗,不说舍生取义,可帮着大顺编写线列兵操典……

色,去哪找个懂拉丁文或者俄语,又信东正教的黑妹?

名,他不是白令,可以用地理大发现史留名来忽悠。

吓,且不说自己没资格处置这个级别的俘虏,看这样也是个不怕死的。

这才是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家伙。

大顺看起来短时间内不可能派人去法国,不现实的东西就不要去幻想。就算派去了,十年后回来,黄瓜菜都凉了。攻准噶尔是唯一一个能让大顺有动力进行陆军改革的机会,得打出样子,打出性价比,才能让朝廷接受。

来的这群传教士里,也没有一个是正规军校毕业的,一个个满嘴阿门,却不懂陆军尉官口令。

只能想办法撬开汉尼拔的嘴。

第102章 黑骑士和公主

“我看呐,这俄罗斯,是要完啊。”

见着汉尼拔的第一句话,就说出了一股子凄凉味。

汉尼拔不为所动,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穿着那一身准将制服,安静地坐在桌前写东西。

只是略抬头看清楚了来人是刘钰,又低下了头。

对刘钰,汉尼拔已经没有丝毫的信任。

新教徒、商人、重炮、军舰……都是假的。甚至还在军舰上,用那句我来我见我征服将他羞辱了一番。

只是现在被俘,汉尼拔知道自己就算想要决斗,刘钰也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所以只当刘钰的话是在放屁,根本不想听。

吱嘎一声,刘钰自来熟地自己搬了一把椅子,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坐在了汉尼拔的对面。

摇晃了几下屁股,让椅子发出吱吱的响声。汉尼拔终于停住了笔,强忍着怒气说道:“请问,您到底要干什么?您已经践踏了我的荣誉,难道您还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吗?”

刘钰摊手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来告诉你一声,这俄罗斯要完啊。”

“不,不会的。那是正教最后的庇护之地。”

听着汉尼拔的反驳,刘钰心里只想笑,心道你一个从科普特转绿又转东正的,居然还这么入戏。

之前刘钰想过怎么撬开汉尼拔的嘴,让汉尼拔合作。思索半天,觉得可用的办法没多少。

不过人总有弱点,没有弱点的人必然是冷酷无情的。一个人只要有热爱的、在乎的,爱的越深,那么这弱点也就越大。

他想试探一下汉尼拔真正在乎的是什么,或许,他的精神祖国俄罗斯算一个?

“汉尼拔先生,有个消息可能你还不知道。叶卡捷琳娜女沙皇死掉了。彼得二世登基了,缅希科夫被流放了……以及,枢密院的人决议,把首都从彼得堡,迁回莫斯科。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前面的几句话,似乎都在汉尼拔的意料之中。

只是说到“迁都莫斯科”的时候,汉尼拔手里的鹅毛笔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黢黑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震惊的神色。

拿出野史里大玉儿劝降洪承畴当汉奸,看到洪承畴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就知道此人必然不想死的态度。刘钰一直在仔细盯着汉尼拔,想看看他到底真正在乎什么。

在乎之处,就是他的弱点。

看到汉尼拔因为自己说到迁都莫斯科而激动,刘钰心里大致有了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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