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871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就和川南的井盐投资一样、和东西洋贸易一样、和组建承担漕米海运的海运公司一样,全都不公平。

全都是挑选之后扶植起来的。

朝廷扶植出一批财阀,并且控制住,或者说至少让皇帝感觉完全可以控制得住,这是大顺这个王朝能往前稍微多走几步的办法。

到头来,这种暗引之法,实则和之前的盐引商人区别不大,只是新人换旧人而已。

所以刘钰才说这是修补匠手段。

说白了,就是均田、兼并、再均田。

只不过商业积累的速度太快,等不到三百年的周期而已。

虽然这个办法很差,但相对于那些改革派想到了解决办法,对比之下,貌似更强一些。

改革派想到的办法,是让商人抵押足够的押金,验资买票,确保有足够的资本可以经营而不是拿去倒卖。也着实让刘钰哭笑不得。

如果说,刘钰的办法是修补匠,在那拿着锤子和鱼鳔胶木板叮叮当当,哪里漏了补哪里。

那他们的办法则是拿脚指头堵住漏水的窟窿,假装不漏水了。

这事儿既是摆明了要作假,剩下的反倒简单了。

只要想做假,有的是办法能保证合适的人,拿到合适的票。

剩下那几成,表演一番欣欣向荣、勃勃生机的改革场景就是了。

听完刘钰的办法,两淮盐政使不禁有些意兴阑珊,有种说不出的滞闷感觉。

虽然都干到节度使了,也不是年轻人了,可竟然还有些为社稷为国家的心思,觉得可以施展拳脚做一番改革,一劳永逸。

然而听完刘钰的办法,就感觉……毫无意义。

干这么多,感觉就是在修修补补,均田兼并再均田,他还以为有什么办法可以治标治本呢。

虽然他不知道当初刘钰在皇帝面前装赤子之心时候,表演的宇宙之悲。但此时,竟也和刘钰当初表演的那番心思如此贴近。

“国公一席话,让下官感觉白读了三十年书。变法变革,在国公看来,就是在那修修补补?”

刘钰大笑道:“林大人,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要是历朝历代,都能每隔百年修修补补成功一次,均田兼并再均田、垄断分拆再垄断,那肯定能做到远迈汉唐。”

“你得这么想,本朝开国百年,竟然还能做成几件这样的事,实在说明本朝尚强,实乃陛下之福、社稷之幸。”

两淮盐政使无可奈何地附和两声,只觉得之前剩余的那点点理想、信念什么的,全都化成狗屎了。

刘钰见他情绪低落,宽慰道:“林大人啊,此事你要是不看本质,只看现象,还是很好的嘛。”

“朝廷得到了想要的盐税。”

“百姓吃到的低价的官盐。”

“合适的人拿到了合适的盐引,稳定了盐政。”

“气氛组抽奖凭运气,又觉得如今环境勃勃生机、万物竟发。”

“你办成了事,我没有因为坏了事被牵连,你好我好大家好。”

“走吧,不妨出去看看哪种勃勃生机、万物竟发的气氛。你便想开了。”

两淮盐政使也是被刘钰这些戏谑的话弄笑了,叹了口气,便与刘钰一起去了外面,去感受下刘钰说的那种勃勃生机的气氛。

等到了外面,果然生气逼人。

大大小小的商人们一直都在等消息,人头攒动,尽显繁荣。车水马龙,衣着锦缎者比比皆是。而以前一些根本没资格入场盐业的中小商人,面上也带着希望和期待。

银票纸钞兑换所附近,更是排起来了长长的队伍。南边来的商人在凭票据取纸钞、北边来的商人在用白银换纸钞。

街头巷尾,因为一下子涌入这么多的商人、脚夫、马夫、跟班、保镖,也是吆喝声不断,国安民乐之气,直逼京城庙会了。

各式各样的商人,各种手段手里已经有第一桶金的商贾,都想来碰碰运气。

而这种碰运气的心态,刘钰把握的非常到位。

所以他早就说明白了,盐票不是无限的,谁能拿到盐票,听天由命。

如同抽奖。

而且也确实像抽奖,因为每个来到这里的商人都知道,卖盐有多赚钱。

不管他们之前是卖官盐的,还是卖私盐的,亦或者直接是提着棍棒刀枪去盐场低价强买的,现在全都白白净净,既往不咎。

每个人都有机会抽到“奖”。

这可比放开了买,心理上更加刺激,而且似乎先显得挺公平,气氛也就自然显得更加有生机。

虽然实际上半数的奖已经内定了。派来查盐政的孩儿军不干正事,在这边猛查私盐贩子,可不是为之前的盐政服务的,而是为了今日。

及至商人最多之处,不知是谁带了头,跪地颂德,面北直呼陛下圣明,万岁万岁。

初时十余人,俄而百千人齐呼,声如钱塘潮。

这种气氛之下,刘钰看着这些颂德圣君的商人,问道:“林大人感觉如何?”

两淮盐政使嗯了一声,缓缓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史公之言,今日方见其意!”

“昨日谤语且如潮,今日颂圣竟似涛。”

“一策之变,乃至于斯。”

“这就是小人啊。”

刘钰呵呵一声,笑道:“不,这就是人。”

两淮盐政使对此并不回答,也不争论,只是笑笑,又道:“不过,国公之言所言,倒是真的。只论氛围,确实万物竟发、勃勃生机。之前浑似一潭死水,竟日喧嚣之气极盛。”

“只不过……”

他看了眼刘钰,略停顿之后道:“只不过,这把火烧起来了,火能暖万物,亦可焚芦园。国公与下官更是要小心行事。万不要使这把火烧到了别处盐区,闹出许多纷争。”

他在提醒刘钰,悠着点,因为他觉得刘钰定的盐票量有点高。

虽然说淮南淮北江西湖北河南皆大顺,但分属于不同的盐区,若是放盐太多,只怕卖到别的盐区去,到时候全是麻烦。

淮南淮北盐区犬牙交错,别到时候淮南盐商集体告状,说淮北盐改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意。

淮北盐改之后,明眼人都知道,只要大获成功,下一步就直奔淮南了。

别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本来是团结销售商,打压总承包商;结果因为兴奋之下过了火,盐放多了,侵占了淮南盐的利益,竟使得总承包商和销售商联合一起,反对盐改。

刘钰点头称是,心里盐改的下一步,确实是改淮南。但可不是改票那么简单,而是要直接废掉淮南盐。你都没看明白今日的关键不是改票,而是改盐场提振生产力,确保淮北盐配合川盐直接弄死淮南盐。

第727章 显学胚子

穿过兴奋的商贾,刘钰领着众人来到了过几日即将开盐卖下半年盐票的会馆,这里要先举行一场募股大晒盐场成立盐业公司的活动。

虽也还需几日,但这时候已经有不少商人聚集于此了。

等进去后,见过了这些商人,听完他们的期待,刘钰便问两淮盐政使道:“林大人于这晒盐场一事,有何看法?”

两淮盐政使对此并无反对意见。

“此事甚好。前朝徐光启便曾上疏此事,言及晒盐之利、煮盐之弊。只是,晒盐一事,定要与票法配合。引法晒盐,私盐必要横行。”

“盐税乃国税之次重,仅次于亩税,朝廷水利赈灾打仗练兵,都需要钱。若无相应的盐法就该晒法,走私横行,于国不利。”

“淮地盐场盐户,饱受煮盐之苦,取卤之疲。若能兴晒盐大场,确实利国利民。”

刘钰见他并不反对,心里正自高兴,却瞥见远处几个负责此事的官员身边,站着个打扮明显不太对的人。

既不是商人,也不是这边办事的人,更不是抽调过来的新学会计之类的,反倒是一副书生打扮,实在有那么点白鸽子站在一堆黑乌鸦里的意思,颇为显眼。

那年轻书生在那都瞅瞅、细看看、这也问、那也问,看的刘钰满是好奇。

这里出现商人不奇怪,甚至出现罪犯都不奇怪,但出现个正统的书生,就特别的奇怪。

好奇之下,他走到那几个官员身边,那几个官员和那年轻书生赶忙行礼,刘钰奇道:“此人是谁?这里竟有读圣贤书且不是做官的,倒是奇了。”

旁边官员赶忙道:“回国公,这是下官友人的弟子。姓孟,名松麓。他的先生,国公也应听闻过,正是古儒一派南渡传承的绵庄先生。”

“嗯?谁?”

一旁的秘书立马提醒道:“程廷祚。”

“哦哦哦!”

孟松麓这时候还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刘钰打量了一下,心下多奇。

应该说,他们学派的思想,是刘钰最最最警惕的反动思潮。

作为他最提防的反动思潮,刘钰当然看过很多他们的书,虽然和他们没有太多直接的接触,但出于一种类似于了解敌人的目的,他对这些人的大致思想、领头人物还是了解颇多的。

他对类似思想的提防,从他还没大发迹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要不然当初年轻时候在京城闹事,也不会想办法把和他有矛盾的正统儒生扔到法国去。

既对方是本土打着复古儒学旗号的空想派南传领军人物,刘钰自然知道程廷祚是谁,也知道他们学派的一些基本理论。

当然仅限于经济、政治上,不涉及宇宙观、气、理、太极之类的东西。

他也是好奇这程廷祚让弟子跑这里来干啥,遂叫孟松麓不必多礼,问道:“你来此处是为何事?难不成,你先生也有些本钱,想要投资?”

孟松麓忙道:“回国公。”

“先生说,昔者,赵令穰作画,叫人身临其境。因其是宋太祖孙、秦王德芳之子,是以不得远游。每作新画,苏子得之,便说他必是又去祭扫帝陵归来归来了。前朝董其昌曰:作画就是赵令穰这般的道理,读书也是一样,必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方可有成。”

“先生颇以为然。且本派学问,素来讲究实务。”

“先生言,苏南经济学问,虽多霸道,但若前朝因之,恐也未有险亡天下之乱。然其复杂,难窥全貌。”

“是故闻海州事,特叫弟子多见、多闻、少言、少论。晚生是来参观、旁听商贾求票、参股之事。”

程廷祚本就颇有名声,加之那首岛夷诗,更是名声大振。

一旁的两淮盐政使便道:“既是绵庄先生的学问。多行多看,确有好处。既如此,当可多看看。这盐改诸事,亦算是你们分斋之学中的大学问了。”

刘钰对他们学派的风格还是赞赏的,只是对他们学派的一些理论反对,不过这个学派名声大、势力却小,根本没几个吊人,暂时不是很成气候。

一则这本来就是个北方学派,因为华北地区的小农经济基础很稳固。但天下的文化中心在南方,而南方的经济基础,注定了这个学派在南边根本立不住脚。我反我自己?我均我自己?

二来就是这个学派,入室弟子规矩太多,而且学起来也苦,不但要学文还要练武,苦的厉害。问题是学的那些破玩意儿,科举又不考,谁肯学?有练武的功夫,多做几套八股文练习,岂不美哉?

如果要是按照原本的情况继续发展下去,这个学派也就是类似于先秦诸子般的命运,被欺负的时候,被后人翻出来缅怀一番,假设若是他们会如何如何云云。

只不过,伴随着大顺改革,尤其是苏南那边的一系列发展工商业的政策,刘钰心里很清楚,这种以复古为名的空想派,很快就再度兴盛、广为传播。

想了想,刘钰问道:“你老师对苏南的事、对盐政改革,有何看法啊?”

他压根没问阜宁土地的事,因为他不想在这件事上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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