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85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待刘钰出了门,馒头看着刘钰的背影心道:“三爷果然适合当老师。平日里整日教育我,要把人当人看,不可以做‘用之物’。说的大有道理,可做起来……又完全不是一回事了。你既心里没装着雨燕,那不是用‘物’吗?老师就是可以给别人讲道理而自己不用去做的人啊,嘿嘿。”

……

进了内院,雨燕赶忙迎了过来,一如从前的从前,服侍着换了衣衫,脸色没有半分的羞红。

前几日刘钰回来,想着去奴儿干都司前那一晚的荒唐事,难免脸红心跳。可这几日荒唐已成习惯,倒是连脸红都省了。

“三爷,今儿齐国公的二公子差人来了。这一次倒是没像上一次那样打平和抛的哑谜,而是直接差人来传话,说是这些天他们一直困在武德宫刷宿日,明日休沐,约你一起出去喝酒。他做东,为三爷接风洗尘,也算是庆贺三爷授了上轻车都尉的勋。”

“哎呦!”

刘钰一拍脑袋,把雨燕吓了一跳。

“三爷怎么了?”

“没事没事,听你说平和抛,想起来一件关键事。”

上一次田平这厮骗自己去他家搞翻译事的时候,就用福建的大柚子做引子,说什么果中侠客、十年一剑。

虽不太知道齐国公和福建节度使是怎么个交情,但肯定比自己家的关系深。

自己正要找一个懂日本话的人,福建商人多有经琉球去长崎的,这事儿拖田平去办,正得其人。

“妙哉!”

心里痛快,嘴里就忍不住叫了一声,一把揽过在一旁的雨燕,直白问道:“你洗过澡了没有?”

经历了几天的荒唐事,雨燕也渐渐放得开了,少了当日的羞涩,多出来几分入媚的轻韵。

既不是声若蚊蝇地羞红着脸嗯一声,也非是直接去收拾床铺,而是附在刘钰耳边,故意吹着暖气痒着刘钰的耳垂,小声道:“早就洗过啦。”

耳垂上的麻痒,让刘钰忍不住颤了一下子,就说了俩字。

“睡觉!”

……

夜深处,有人独处做美梦,有人软香在怀贤者模式嫌两个人一起热得慌,也有人在讲些奇奇怪怪的话。

京城某处,几个人相对而坐,看似在饮酒,却无半个倌人唱曲的相陪。

桌上有酒有肉,围坐的人却打起了佛家的机锋。

“却说有一人信佛,不杀生、不食荤。这人有个儿子,却偏偏喜欢吃肉,不愿意吃家里的素斋。”

“这人劝过几句,却是毫无用处。这一日,这人便把儿子关了起来,每日只准吃素,不出一个月,儿子便受不了,整日嚷嚷着要吃肉吃肉,更是被饿了几天。”

“这人便嘱咐家里的厨子:取五斤最肥的白肉,不准加半勺盐,也不准放半点葱段香料,只是用热水煮熟。煮熟后,用凉水一激,把肥腻腻的油脂凝固,全都粘在了冷白肉上,又没有半分盐味,更不见半丝葱段,就把这白肉给饿了几日的儿子端了过去。”

“那儿子被饿了几日,又素了月余,顿时如蚊子见了血。连吃了两顿,你们猜怎么着?”

问题问出,不等旁人回答,问问题的人先开了口,笑道:“从那之后,这人的儿子便吃不得半点油腻,见了肉便想吐。”

“所以,想要让一个人再不吃肉,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使劲儿吃肉。不过他想吃的是瘦肉,给他吃的却是大白的肥肉。”

在座的每个人都不清瘦,显然他们不想用这种方法戒荤腥。

故事在酒桌上的意义,一个是调节气氛,另一个便是另有所指。但若是为了调节气氛,自然不会缺了陪笑的倌人和唱曲的歌女,可并无人陪坐。

桌上的人听完这个故事,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笑意。

“有人想要吃肉,这劝看来是劝不住了。既是劝不住,就得别有手段了。”

“他要吃肉,那就让他吃冷肥肉,吃到吐主动说再也不吃了;他要喝水,那便往水里加盐,让他喝到吐也解不了渴。”

旁边一人也笑道:“妙啊!”

“吃肉是为了解馋欲,喝水是为了解渴。但若是把事儿办成吃肉是为了肉,喝水是为了水……嘿嘿。”

一阵哄笑声中,讲故事的那人提起筷子,轻点了一下桌上的一道糟鸭舌道:“再如这鸭信,若有一只鸭子晃动着舌头嘎嘎乱叫,其余的鸭子也就跟着叫起来了。所谓一犬吠形、百犬吠声。如今有一个养鸭子的地方,若是有一只嘎嘎叫起来,自然是叫声连天。”

“那武德宫和国子监就隔了一条街,平日便多争吵。无非是怕狼与狈,于是隔成成了狼与狗。既是如此,不妨让国子监那群鸭子叫几声……不是要复汉唐雄风吗?那就复,用力复,复到再也不提这事、复到把这汉唐开边的歪风邪气主动压下去为止。”

“劝,我看是劝不住了。既是劝不住,那就吃白肉解馋、喝盐水解渴呗。”

“你要复汉唐雄风,我就更进一步,斥罗刹使团前来是宋辽旧辱;你要搞西学,那就努力搞,搞到天主教势大、儒生哭庙;你要搞清查田亩,那就认真搞,搞到天怒人怨。”

旁人自是听懂了这等妙策,只有人犹豫道:“国子监诸生虽易跟着嘎嘎叫,可却也不傻。”

有人笑道:“国子监对面,就是武德宫。上轻车都尉刘钰刘公子,人家刘公子可也是参与了对罗刹谈判的人呦。奸贼误国,辱没国体,痛殴一场,青史留名,谁不肯干?”

第097章 十六年后方为人

清晨醒来,梳洗完,刚刚去父母那晨省毕,田平就派人送来了帖子,叫刘钰去吃席。

吃席的地点在齐国公府,上面说的也明白,不少武德宫的同窗也要一起去。之所以是田平做东,应该还是齐国公传信吩咐的。

知道自己是主客,总不好拿着架子叫人干等,正好也找田平有事,便赶紧换了衣服。

正是春上天气,京城的风沙极大,西边大漠里来的风吹过了公府的厅堂,发出呜呜响叫。

出了门,没有直接上车,而是去了自己分出去的小院。

等了一阵馒头,待馒头从外面提着五匹帛布、一束肉干过来。

这是比较标准的束脩礼,算是平民礼,如同刘钰这样的公侯子嗣,束脩礼就要贵重的多。当年那个教刘钰拉丁文的,拜师的礼就是三锦二雁一羔。

馒头知刘钰有心提携他,可心里还是有些慌——以往跟着刘钰也常见田平等人,但他既为刘钰的仆,在那些人眼中也是仆。今日刘钰要借田平宴请的机会,给他提一提身份,从仆为人,着实让馒头有些慌张。

刘钰见馒头有些慌,忍不住揶揄道:“我是听说有从人做仆而慌的。今儿是你的好日子,你说你慌什么呢?只是跟着去就是,田平这人,性情中人,自会帮着我处置得当。”

“一来在我的圈子里,日后众人见了你也好当你是人;二来今日宴会的,不是武德宫里的学子,就是各家公侯的次子,这都是人脉。日后你做什么事,有这一层关系,便是送礼也有个由头不是?”

这话说的馒头心里热乎,知道刘钰是真的把他当个人来看,心想虽然不太懂这些做人的礼节,可既是公子照看着,应该没事,也丢不了什么人。

况且来说,是人才能丢人,之前做仆,哪有丢人的机会呢?

于是上了马,跟在齐国公府派来的马车后面,提着束脩之礼,一路跟到了齐国公府。

才到门口,田平已经在那等着了。见了馒头在后面跟着,提着布帛,一时间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是个读过书的,知道馒头如今已有了一个勋身,很自然地没有叫馒头。

待馒头打招呼时称呼他为“田公子”的时候,田平轻咳一声捅了捅刘钰。

“哦,介绍一下,这位是米糕。”

馒头跟着刘钰久了,不知道见过几次田平了。

这时候刘钰倒像是他二人第一次相见一般介绍了一下名字,让两个人都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略作客套,刘钰便道:“今日来赴宴,还要借田兄的场地做一件事。米糕欲拜师于我,同窗们都在,今儿就做个见证。之后取个字,日后诸位便呼字即可。”

田平一听这个,笑道:“原来是这样。这也正好,来人,告诉后厨,再加一桌的菜。”

下人闻言速去,田平又道:“守常兄,这事你该早和我说一声才是。他既是要拜师于你,一会吃席的时候,总不好插个敞口席中。你我朋友,其余同窗,辈分有别。若是叫米糕和别人同席,齐国公府可丢不起这个人,只怕被人说齐国公府穷的都舍不得再开一桌了。”

说罢,又冲馒头笑道:“这事儿还是怨守常兄,不然我也提前找一些和你同席作陪的,只是如今却去哪找?一会儿你便自己一席,可是有些冷清了。”

馒头下意识地要按行个仆人致谢的礼,几乎腿都要弯下去的时候,总算是战胜了这种十余年的下意识。

下跪化为稽首,称谢,连声说了几句麻烦。

田平却不在意多加一桌菜的麻烦,反倒是觉得刘钰的情面在这,自己一时间找不出人作陪,叫馒头孤单单一人一桌,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顿饭是齐国公来信要他准备的,乃是正儿八经地客人,非是以往在一起厮混胡闹饮酒的时候。

至于父亲是否另有深意,田平暂且不管。

自己和刘钰打小关系就不错,看到朋友如今混出了头,打心眼儿里也高兴。

引着刘钰进了院子,就在卷檐下吩咐下茶水,小厮们提着食盒往大厅里安排桌席。

既是正式的宴请,非是之前的厮混胡闹,是要走正式的六六席的。

先上六干果、六点心、六鲜果。

帆船在明末已经将世界连成了一片,连带着大顺请客吃饭的菜席也发生了许多变化。

干果中,美洲的葵花籽逆袭了正统的西瓜子;唐时传入的开心果胡榛子,逆袭了汉时传入的核桃。

剩下的最传统正统的干果子,也就还有香榧几种。

点心如常,六鲜果则显出了国公府的奢侈。

桑葚上不得台面,从南方运来的黄澄澄的枇杷。

这几年刚刚从南美传到吕宋又传到中国的草莓,洗净后上面还带着水珠。

“羞以含桃,先荐宗庙”,“身份高贵”足以献宗庙为祭品的樱桃旁,配着用碎冰和奶做的冰沙。

王维做《敕赐百官樱桃》里说过,“饱食不须愁内热,太官还有蔗浆寒”,樱桃红如火,联想之下必然内热,公侯府内席面上以樱桃为鲜果,必要配冰凉之物降燥,或是冰酪、或是蔗汁。

各色菜果摆满,原本只有四桌,但因着馒头的事,便又在右下摆了一桌。

等到鲜果上完,该来的人也都来了,一个个对刘钰贺喜之后,将要上桌的时候,刘钰便说了一下馒头拜师的事。

馒头本来很紧张,可真到这一刻了,那种紧张反而消失了。

这是一个在刘钰的圈子里、或者说一直以来把馒头当做奴仆的圈子里获得人的身份,这种微妙的身份转变让馒头丢掉了最后一丁点的不安。

跪在刘钰下首,献上了简单的束脩之礼。

因为不走科举、不学儒学,所以不用“夫子困于陈蔡无食、而弟子采菜为食”的释菜礼,只用唐时学武学兵的布帛干肉。

拜过之后,刘钰便给馒头取了个字。

化糕为高,字子明。

田平在一旁,怕馒头不懂其意,便道:“古之贤人百里奚,字子明。曾为奴仆,后终成就一番事业。守常的意思,也是勉励你。”

旁边一群人也都先想到了这个,纷纷点头,称这个字取得好。

刘钰却想:一则是百里奚之事,二则那吕蒙吕子明,精通水战。馒头啊馒头,愿你将来有一日,吕子明有白衣渡江,你有青衣渡海,在大洋上,成就一番事业!

拜师礼毕,众人落座。

刘钰推辞了几下,终究还是坐在了上首:一则为主客,二则这里面就他有勋卫的身份外加上轻车都尉的战功勋。

昨日的馒头,今日的米子明,坐在了单独摆出的那一桌上。菜色品质,与其余几桌一致。

只不过因为馒头是刘钰的弟子、而其余人都是刘钰的同窗,故而不能同席。

孤身一人坐到位子上,齐国公府的小厮捧着绣花的幕巾过来,铺在了馒头的膝盖上,又取来了净手的帕布。

一个弹筝琴、一个弹琵琶的小优就在下首弹唱,田平既做东,又是给刘钰庆贺,便点了一首喜庆的,弹唱的小优便启口唱道:“喜遇吉日,长庚现,彩云飘渺。看厅前玉树,又生瑞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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