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81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体量在那摆着,不败即为大胜,小败即为小胜,唯独被准噶尔打出歼灭战的大败,才算是败。

这么想的话,皇帝要是想要亲征刷威望,改革军制,压制武将的话,倒的确有编练新军的动力。

再配上《张骞李广利列传》,西域的事几乎已成定局。

怎么看怎么像是泄题钦定,刘钰心里也舒坦起来。

把这四本书放好,心道只要自己别大嘴巴到处说就好。

至于枪手,凭自己家里的人脉,怎么还找不到一两个四平八稳花团锦簇的枪手?

在车上琢磨着破题和立意,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下了车,自家的大门敞开着,自己的长兄正站在门口等着自己。

“三弟征途劳顿,又立大功,可喜可贺!”

说着,走到刘钰身边,把刘钰背后的大氅解下,拉着刘钰的手,走着正门进了院子。

拜见过父亲,刘盛笑道:“好啊。好!有什么正事,一会再说。你先去见见你母亲,这些天就一直念叨,把家里的人都派到九门那蹲着呢。”

“是。”

别过父亲,走到后院,门口的丫鬟就像是看到了兔子的猎狗一般,扬起腿就往后面跑。

“三爷回来了!”

叫嚷了几声,刘钰的母亲匆匆从里面出来,不等刘钰跪下,先把刘钰扶住。

拉着刘钰的手,上下打量了好几眼,笑容中带着几分激动的哽咽。

“可是黑瘦了。”

眼看着眼角已经泛出了泪光,刘钰赶忙道:“母亲别哭。若不然,儿子也要哭了。”

“好,好,不哭,不哭。”

抽了一下鼻子,腾出手擦了一下眼角,终于漾出了一抹笑意。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钰儿啊,你这可是走了万里不止,当娘的可是又去佛堂烧香、又去道观祈福,甚至还去趟宣武门花钱找了些西洋和尚做了祈福弥撒。也不晓得那黑龙江归那一路神仙管辖,总归是让你平平安安的回来了。过几日要去还愿,你也一并跟着去,可不准推脱。”

“这一路可是苦了你了。想吃什么,赶紧说,好叫内厨准备。你妹妹还嚷嚷着让你带他去看热气球呢,此时应是没得着信儿,一会儿便来了。”

“你舅母前日还送来了好些西洋玩意儿,说你喜欢,通通送了来。早就叫人给你送你屋子里去了……”

从说不哭开始,拉着刘钰的手进了屋,刘钰竟是一句话都没插上嘴。母亲总有说不完的话,说完了一句,又想到了下一句,没有丝毫的连贯逻辑,一直进到了屋子里,这才停住。

仔细打量了一阵,又说了一句同样的话。

“黑瘦了。”

刘钰嘿嘿一笑,也不想多说在北边的事,便道:“一路还好,馒头也是个谨慎的,跟着照料,没吃什么苦。那里也没有什么稀罕玩意,就是找了个罗刹人祈福的神像,还有个苦兀人祈福的海象牙雕。我虽不信,想着母亲,却也带了回来。”

拿出来一个镀银的圣母像和海象牙雕,很小巧的东西,不怎么值钱,估计母亲也分不清和尚和西洋和尚,但这逮着神就拜的习惯,总是一番心意。

看着做工不很精巧的小玩意儿,母亲却叫丫鬟仔细收好,就和屋里的佛像摆在一起,叮嘱他们每日烧香不可懈怠。

说了好一阵子家常话,刘钰的嫡亲妹妹也得了信儿,跑过来哭了一场,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母亲也没多留。

叫刘钰和父亲去说说正事,晚上有家里的小宴,叫刘钰忙完了正事就过来。

别了母亲和小妹,刘钰琢磨着“钦定”的事,觉得这还是和父亲商量商量,找枪手什么的,他可不在行。

第092章 破题

内书房,自鸣钟已敲响六下。

父子二人相对而立,不谈苍生,也不谈鬼神,只是在那谈论“皇权把持武德宫做制衡刀”的诛心之言。

言不传六耳,再无他人在场。儿子已经赌赢了,迈出了最难的第一步,那刘盛也不再是那只被圈内人戏称的缩头王八,而是成为了一头狡猾的狐狸。

“陛下想做,你的言论才能用。陛下不想,你的言论说的天花烂坠,也是无用。武德宫是什么,你心里应该清楚。你既有抱负,又忧天下事,就不可不知进退。”

“什么是进退?进,就是陛下想做的事,若与你合,就抓住机会做好;退,就是陛下不想做、但你想做的事,不是不可以做,但不可以直接做,更不可以整日上书陈事。想做,也是提前预谋,偷偷去做,待水到渠成,无可更改。”

“你可想清楚陛下到底要干什么了?”

这话若是被第三个人听到,不管有心无心,那都是大不敬的言论。

本来刘盛以为刘钰还小,之前并未谈过这些。

甚至当初西学禁教事件的时候,对刘钰也只是敲边角的警告,很多事并未深入去谈。

可刘钰走了这一年多,做的几件事……尤其是额尔古纳河棱堡攻城战中的低调表现,刘盛觉得刘钰已经看清楚了一些事,这就可以谈一谈。

刘钰心想,这倒不用你告诉我,皇权这玩意儿是什么德行,我太明白了。不过是岔路之前的同路人罢了,他既利用我,我也利用他而已。

刘盛也没想过刘钰的想法比他所能想象的,还要可怕,如今也是一门心思放在了“揣摩上意”上罢了。

四本书中的便签、批注,刘盛都看过了。

和刘钰的意见一样,这是皇帝在故意漏题,也是想要重用刘钰做蹚道人的信号。

只是,这条道,到底是往哪蹚,需得先想清楚。

刘钰举着《汉书》,翻看《张骞李广利列传》,沉吟片刻道:“这件事儿子另有想法。父亲以为,取西域之事,朝中会有何反应?”

“不会反对。”

刘钰也认可这个说法,笑道:“如此,那么溜须拍马、歌功颂德的文章,有必要吗?陛下缺的是一篇证明取西域是正确的策论吗?况且陛下应该知道我的水平,做颂策,只怕贻笑大方。”

“一则我朝兴于西京,太祖、太宗、世宗、高宗皆生于天保府。西边事,必要定。定都于长安者,未有不营西域者。我朝虽定于京师,然西京重地,岂容他人在旁舞剑?”

“二则,蒙古已死。我朝与罗刹瓜分蒙古之地。那准噶尔部非是喀尔喀,而是有手工业,能冶铁、能造炮,当年噶尔丹又有汗名,若不灭准噶尔,让其将蒙古再度统一,恐有土木之祸。我朝既不想天子守国门,那肯定是要打的。”

准噶尔部大顺肯定是要打的,这一点国朝上下心知肚明。

之前之所以不打,或者说小打,不过是为了养一头虎做威慑,让北边那头狼学会怎么汪汪叫。

现在喀尔喀部已经归顺,曾经的狼学会了汪汪叫,那就要考虑把那头老虎做掉了。

准噶尔部是绰罗斯家族,不是黄金家族。

非黄金家族称汗的下场,打出过土木堡这样名望的的也先太师已经给出了先例。

但准噶尔部是有过一个正式的汗位的,在《喀尔喀—瓦剌法典》签订后,蒙古是有宗教领袖的。

准噶尔部的噶尔丹,被宗教领袖封过汗。

不太准确的类比,相当于教皇给拿破仑加冕,王国升格为了帝国,噶尔丹作为绰罗斯家族而非孛儿只斤家族的后裔称汗,在黄教为族教的蒙古是很有号召力的。

既然国朝上下有这个意识,加上大顺的意识形态原因,再复西域应该是没什么反对的声音的。即便有反对的,也容易被扣一个“误国奸贼”的大帽子。

别看因为罗刹使团规格的问题,谏议们嚷嚷的起劲儿,定西域这种事他们应该不会嚷嚷的。

所以问题也就出现了。

皇帝给刘钰了一本《汉书》,明确夹在了博望侯和李贰师的列传页上。

做策论,应该不会是为了让这些人写一写征伐西域是多有重要,更不会让他们写该怎么征伐西域。

他这么一说,刘盛也觉得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武德宫考试三策论,兵法策,定是“有制之兵”;政论策,定是“内外轻重”。

史论策,如果皇帝是是准备漏题放水钦点的话,《张骞李广利列传》到底是要说什么?

机会已经给了,给你机会你不中用,甚至不会揣摩上意,那就难免浪费机会。

找枪手,也得先把破题、点题和立意弄出来,然后由枪手润色才行。

刘盛琢磨了好半天,疑惑道:“难不成是想说边疆政策?唐虽有安西都护,但高仙芝为人贪暴,以至西域诸国有反叛之心,终酿怛罗斯之败?”

刘钰摇摇头。

“若是如此,陛下给我三本书就行了。在《旧唐》的高仙芝列传那里夹一张便笺就是。况且此时已与唐时不同,西域有准噶尔,哪还有什么小国?”

“嗯,有理。”刘盛咂摸一阵,也觉得刘钰说的破有道理,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又把《汉书》拿过来仔细读了读,待读到“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安得此,大夏国人日:吾贾人往市之身毒国。身毒国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与大夏同,而卑湿暑热,其民乘象以战。其国临大水焉……”

惊觉,诧异道:“莫非是陛下之意,在印度?张骞在大夏看到了蜀地的竹杖和布,便断定有一条路可以从西南到印度……莫非、莫非……莫非陛下是想攻下准噶尔后,再攻印度,以为千古留名?”

刘钰噗嗤一声笑出来,心说我自觉我脑洞“已是”天下最大,没想到见到父亲才知道,我原来只不过“几乎是”。

“父亲久疏战阵,竟是连这等话也能说出来。此去准噶尔,不下万里。那里自归义军后,六百年再无汉音。又无粮草、又无垦殖,且不说印度如今也有大国,便算没有,无后勤,这要怎么去印度?打下准噶尔再去攻印度,父亲这想法……当真是……”

“哈哈哈哈哈……”刘盛自己也笑了,揣摩上意,着实不易,竟是连这样不靠谱的想法都想的出来。

正当他大笑以为自己想错的时候,刘钰又道:“不过父亲的话,也不无道理。”

说完,将夹在《宋史》里的批注翻出来道:“陛下说:国朝之鉴,当察于汉、唐、宋、明。既是说,既非全汉、亦非全唐,需得综合考虑。若以千年论,杂糅汉唐宋明之事,这就另有说法。”

“汉时通西域,是为匈奴。但击破匈奴的,是卫骠骑、霍冠军,而非张骞、李广利。陛下以此列传示我,恐怕用意在于‘西域财货之利’。”

“汉唐,经营西域,一则为了提防游牧取得水草肥美可以耕种的西域,二则也是为了交通于西方各国的贸易。尤其是汉唐凿空西域后,年入百万钱,这才是张博望之大功。”

“如今时变国易,只想着汉唐经验,那就是刻舟求剑了。”

“既然不刻舟求剑,父亲以为,我朝的‘汉唐西域’在哪?”

听到这么个破题的方向,刘盛深吸一口气,觉得似乎大有道理。之前的交谈中,他已知刘钰的一些想法,疑惑道:“你是说……国朝的‘西域’,在南洋?你要从这破题?”

刘钰起身,在父亲面前转了几圈后道:“对,我要从这破题。”

“我朝的‘西域’,在南洋。凿空西域,乃有财货之利。”

“我朝的‘朔方、雁门、辽东’,反倒在地理上的西域。”

“东北已定,犁庭扫穴之后,辽东汉人滋生,都是山东、河南、河北的移民,辽东之祸已无。喀尔喀臣服,又夹在罗刹与中原之间,火器既出,分封建制,其已无祸乱之力。”

“西南土司,不值一提。纵然作乱,前朝开拓云南三百年,又有我朝蓄力,也无祸患。”

“雪山之上,再无吐蕃。”

“那么,我朝的‘朔方、雁门、辽东’等边患,其实就在西域。而我朝的‘通东西往来之利’的‘西域’,就在南海。”

“张骞凿空西域,于是汉年入百万;唐有安西都护,于是长安有胡椒宝石。如今旱路已废,西洋人帆船万里,西域已非汉唐时候的东西交汇之地。我朝欲有‘凿空西域’之利,必要经营南海。南洋,才是我朝的西域之利。”

“而地理上的西域,北接罗刹、西毗游牧,黄、绿诸教混杂,自归义军败亡,又六百年不闻汉音,此地若不经营好,日后必为我朝汉之朔方、明之辽东。”

“既比汉唐宋明,则我朝之阳关,当为台弯;我朝之辽东都司,当为西域;我朝之突厥匈奴,当为西洋诸国;我朝之西夏,当为安南缅甸……至于罗刹,不过怛罗斯之战中的大食,其力已尽,西伯利亚苦寒,纵然接壤,也不过千人之战,百年之内无伤大雅,除非百年后有可载万钧之车马贯通西伯利亚。”

“以台弯而为阳关,我朝之安西都护府,当于马六甲诸国;我朝之北庭都护府,当为日本琉球。”

“得帆船之利,则安南米为安西军屯粟;得火器之雄,则日本铜银为北庭之兵。争雄于海上,并驱于西洋诸国,会猎于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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