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785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最容易处理的关系,是一群外来人,该杀的杀、该抓的抓,简单粗暴。

地方官是科举或者武德宫出身的,来到这一看,认得这万丹的这些豪绅贵族是谁呀?

找关系都找不到。

自小的儒学教育,能井则井、不能井则均,在内地只能喊喊口号,跑到这总算是有机会尝试了。

大量新学出身的年轻人如今也都成年了,一个个又识字,又不能参加科举。

妥妥的社会不稳定因素,皇帝巴不得都滚蛋去南洋当小吏,给个活干。

应该说,大顺朝廷眼里的西爪哇模式,在他们的视角看来,是一种儒学意义上的、变种的复古西周封建制。

大量的实学年轻人,是士,脱产。

城市及城市周边的华人,是国人。

本地土著,是野人。

只不过,不能井,而是均。

税收上去给政府,政府再发下来给这些“士”做俸禄,保证他们脱产。

国人是统治的基本盘,随时可以武装起来编入军队,而且也有大量的家庭从军,获得减免赋税的特权。

士,取代原本当地人的贵族、教士、地主等,对“野人”进行管辖,主要是收税、处置纠纷、劝农教耕。

诡异的是,这种模式出奇的好。

不但万丹地区的税收,足以保证多出来的这些“士”小吏的俸禄开支,而且征税效率远高于内地。

百姓也颇为拥戴。

连做买卖的小商人也非常开心,因为土改后的万丹地区的货物销售量,远高于其余地方。

朝廷也非常开心,因为不但保证了收支平衡,甚至还有许多盈余。

当然肯定也有不开心不高兴的,但不开心不高兴的,比如原本的当地贵族。

只是,要么死了,要么被送去虾夷做苦工了。

但这种模式也吓坏了国内那些叶公好龙的、喊着复古真儒,能井则井不能井则均的士绅。

皇帝也不得不出面公开表示:南洋与畿内不同,南洋模式绝对不会用于畿内。

新学出身的人,也只能在南洋做官为吏,或者去公司谋事做,绝对不会新开诸科,不会占原有官缺。

但既然万丹这边的尝试取得了成功,那么便可在大顺接盘的荷兰统治的西爪哇地区进行推广。

以土地税,代替强迫种植制。

以货币税,代替实物租。

以一条鞭税率,取消劳役,募役钱算在亩税中。

应该说,万丹模式,就是宋朝王安石改革开始的、到明中期一条鞭法、再到大顺立国之后的诸多改革的完全体模式。

没有士绅掣肘。

没有本地官僚士绅,导致作为外来者可以使用开国时候的极端暴力手段。

足够的非本地人和非土地拥有者出身的“边缘化”的读书人。

良好的海运条件和市场使得租税货币化。

大顺自身极佳的手工业基础,使得直接瓦解了这里小农的家庭副业。

土地足够肥沃、气候足够好、人均土地数量足够多。

极端迅速地推行政策,同时货币税收取纸币。

等等因素,都使得这里成为了大顺、大明甚至大宋想做但没做到的、完全体的小农经济示范改革区。

这种改革的隐含前提,自然是土地是归国家的,不是归村社的、贵族的,否则为啥向政府纳税呢?

而这个前提,实质上也就是一夜之间以暴力手段瓦解了万丹地区的旧土地制度,也为大顺这边出租土地建种植园等,打下了基础。

这个一夜之间,实则是荷兰人之前打下的基础。

荷兰人的商业活动,使得这里的村社土地经济已经到了瓦解的边缘。

只是荷兰人非要反动地走强迫种植制、而大顺则以本国的统治惯性往前推了一下。

而这,又是必然的。

因为大顺不可能把南洋,给某家公司,所以南洋是朝廷的。

朝廷的统治手段,就不可能出强迫种植制,朝廷根本不习惯这种方式,而更习惯分田之后收土地税。这是统治术惯性。

荷兰人在这里的人口不足,不可能搞这种垂直的直接统治,只能间接统治。

大顺在这里的人口相当充足,多余的边缘化的识字人口也被刘钰提前十几年搞得非常充足,完全可以直接统治。

殊途同归地讲,大顺在万丹的改革,既是理想化的北方儒学的均田派的设想。

也是历史上英国在七十年后试图在爪哇推行、但最终被董事会否决的爪哇改革的提前版。

最大的区别,就是英国构想的改革中,本地村社村长,作为政府的代言人。

而大顺,则是由大量不能科举的新学学生,作为政府的代言人,直接取消了本地村社村长存在的意义。

从指导思想上来看,二者都是以自由放任的经济原则来进行的。

究其本质,终究还是大顺自己的手工业生产能力,是此时全世界唯一一个有资格用这种指导思想指导殖民地建设的。

大顺有足够的信心,用北方的铁器、苏南的棉布、广东的杂货、江西的瓷器、江浙的丝绸,换取西爪哇的剩余产品,并且获得足够的利润。

同时,大顺在国内,经历过普遍性的改稻为桑、改田种烟之类的情况,地方官因为担心粮食问题,多次上疏,力求朝廷重视。

大顺经历过,所以明白,这里不需要管,农民自然会种植利润最高的产品,不但不会影响南洋的贸易品产出,反而会相对于强迫种植制增大产出。

不管是大明还是大顺,都是一个最“优秀”的自由放任主义的模板——因为土地和放贷收益率高,所以从大明开始流入到中国的欧美加日本的大约9万吨白银,都流向了土地。

完全符合自由放任的理论,看不见的手把钱都导向土地和金融放贷了嘛。

土地绝对的自由买卖,配上白银每年内流,再配上三十税一的奇葩低税率,连国家干涉的平粜法均输法市易法都扔了,再来个激进的“外币作为本国国币”的白银税改革,简直绝配级别的自由放任主义模板。

故而经历过地方官不断上疏要求注意严防“改稻为桑”、“改田种烟”等事情的大顺朝廷,虽然不懂这些经济学术语,但其实对西爪哇改革的前景非常清楚。

如果咖啡靛草足够赚钱,这些人自然会种咖啡靛草。

如果不赚钱,证明大顺在欧洲市场的开拓失败了。

反正,如果赚钱的话,大顺自然一点也不缺能把这些东西换到手的手工业品。

而且,对VOC来说,南洋是公司的财产,尽可能榨取就行。

对大顺来说,南洋是朝廷的,国朝那些做手工业的百姓也是朝廷的,当然希望南洋也能利于这些做手工业的百姓。

既如此,为什么不这么改呢?

我大顺自有国情在此,岂能沿用荷兰公司之旧制?

第641章 南洋印度贸易区(下)

这种大顺自有国情在此的情况,不只是在南洋表现出和之前的巨大差异,更是在锡兰印度这边表现得与众不同。

锡兰不属于南洋的范畴,也不是南洋贸易公司可以直接干预贸易的地方。

锡兰的宝石、肉桂、槟榔,实则算是皇帝的小金库。

大顺皇帝不算贸易公司的股份,还有两个小金库。

一个是高级的官窑瓷。

这些高级瓷,由外国的高级贵族提供图样,由实则是皇家垄断的官窑生产。

这里的高级贵族,指的不是那些中世纪就有的名门望族,如今是谁有钱谁高级。

这些专门外销的高级官窑瓷,为皇帝带来的不菲的收入。

西洋贸易公司也不可能去问皇帝收运费,实则皇帝就是白赚了这其中的差价。

再一个,就是锡兰了。

南洋的香料比较杂,商品比较乱。而锡兰,既是大顺前出印度的基地,也因为其出产的商品比较单一,而且还有一个“正统”的朝贡国。

大顺的传统藩属国理念,使得大顺和僧伽罗人的康提王国的关系,远胜于荷兰人与他们的关系。

康提的国王作为一个南印度来的外来户,可以想象,本地贵族的权势有多大。

国王选择振兴佛法,拉拢佛教僧侣,以教权压制贵族势力。

大顺这个非基督文明且和佛教关系还不错的国家的出现,以及大顺朝贡国体系内的“礼法”问题,使得僧伽罗国王找到了一个良好的外援。

大顺朝贡国体系内的礼法问题,是“天下”这个概念延伸。天下,说白了,就是说大顺的道德观,在“天下”这个范围内,是普适的。出了天下未必管用,但天下之内肯定要管用。

贵族分权国王?这在大顺天下内的道理观里,肯定是不对的。

于是,一个要出于对天下概念的维护、一个正好需要一个强力外援。

一个是取代了荷兰人的新“殖民者”、一个是南印度来的根基不稳的王族。

一个是高举着反基督大旗的东方宗教守护者、一个是需要重振佛法加强中央集权的原始佛教国家。

亦算是一种天作之合。

至于所谓的民族主义反抗?更是没影的事。

历史上,僧伽罗民族的民族意识,恰恰产生于宗教。

是佛教与基督教的对抗,催生了僧伽罗人的民族主义。

是英国人要种茶叶,要拍卖僧侣的田产,使得僧侣阶层联合一致保卫自己的利益,反对西方的基督教势力。

而在这之前,很难说僧伽罗人有自己的觉醒的民族意识。

毕竟,之前有国王,是被贵族以“不能够善待外国人”、“和海边的外国人发生冲突”等理由推翻的。

指望着一群融合了原始佛教、特色种姓制度的人,觉醒民族主义,也确实是难。

至于说本地贵族对外来者的态度,实际上他们当初“邀请”荷兰人来对抗葡萄牙人的重要原因,就是荷兰人当初给的香料报价更高。

直到等着荷兰人真正站稳了脚跟之后,这些贵族才发现他妈的葡萄牙人、荷兰人都一个鸟样。

才感叹:“送走了生姜、迎来了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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