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729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无非这不是运漕米的大运河,这里的“百万漕工”,朝廷并不是很在意。

最开始,广东缺米,纵然丰收,也仅够半年之食。

所以,两湖地区的米,走大庾岭商路,一路到广东。

而刘钰上台主持贸易后,发展航海术,打造海军,开辟海运,使得广东现在吃的都是南洋米,而不再是两湖米。

他无意间就废掉了大庾岭的大宗稻米贸易。

至于剩下的,就更不用提。

生丝、茶叶、大黄、瓷器、棉布等等,也不需要走大庾岭商路去广东了,而是或者就近、或者改变方向去松江府了。

这里面随便一项,影响都在三五万人上下。

比如茶叶。

历史上引起了北美独立事件链的波士顿倾茶事件的武夷茶,加工中心在崇安星村,闽北地区。

大顺这边,前期因为台湾问题,以及时代惯性,以及荷兰等国在奥斯坦德茶叶事件之前没有直航、澳门在各国直航之前是最重要的茶叶中转地、各国要到三十年前才纷纷直航贸易等因素,茶叶的出口地也一直是广州。

形成了历史惯性。

而想要把闽北的茶叶运到广州,需要在闽北装箱,用人力运到江西上饶的运河口镇。

再从运河口镇,运到鄱阳湖。

而实际上,鄱阳湖才是大顺的茶叶中心。

除了福建的武夷茶外,两湖江西等地的茶叶,也是在鄱阳湖地区加工——除了西欧贸易,还有蒙古雪山等国内贸易所需的茶砖,以及俄国贸易所需的茶砖。而且西欧那边也不是只喝武夷茶,要在这里配两湖地区的其余茶货。

这里的加工中心长年累月,也有技术优势,北上南下都方便,所以这里成为了加工中心。

然后,去西欧的茶,在鄱阳湖分包,转赣江、过南昌、到赣州。

到了赣州后,沿章水到大余,走旱路,经挑夫挑着过大庾岭商路,去韶州,再经北江到广州。

单单对西欧出口的茶叶一项,靠此吃饭的挑夫,就有五万余人。

这五万人肯定也得养家糊口,稍微折算一下,就相当于至少二十万人的生计。

伴随着刘钰上台主持贸易,贸易中心北移松江府,茶叶运输路线自然而然也就发生了改变。

在刘钰牵头下,商会和贸易公司领头,以股份制的形式,开辟了一条新商路,修了运河和道路,连通了闽北和闽江,直接到福州。

从福州装船后北上松江府。

朝廷当然不会出这笔钱,商贾们没有人牵头也不可能搞股份制基建。

但是,这个基建投资是有利可图的。

茶叶省去了极大的运费。

大顺这边又搞外贸半垄断,并没有因为运费降低就内卷降价出口的情况,单单是省出来的运费,两年就够把投资的成本收回了。

既然能走运河和新商路去闽江,谁还挑着走那么远去广州呢?

仅仅茶叶贸易的路线转移,就影响了男女老少一二十万人的生计,其余的瓷器生丝粮食等,又要影响多少人呢?

这当然并不是他因此就可以贩卖鸦片的理由。刘钰听他一说大庾岭商路,内心唯一感慨的,便是“都是百万漕工,终究这关乎京城漕米的漕工,和岭南边陲的漕工,不是一回事啊”。

至少,朝廷对此可是不甚在意。

可能是,朝廷算了算,觉得真要是这些人起事,镇压一番杀了,其实比安置他们要省钱的多。

这个走私贩子的这些话,并不能引起刘钰对他的丝毫同情,只是让刘钰意识到,岭南问题也该提前布置一下。

京城在华北;经济重心在江南。即便废了大运河,华北和江南地区也是紧密联系的。

岭南地区的定位,又该是什么?才能保证南北之间的紧密联系?又不至使之快速衰落?

这个时代不可能有香港了。

要不要,通过朝廷的力量进行调控干预,将广州定位成“沟通本土和南洋的中转地、南洋米贸易的集散地”?最起码,容纳一些无地的失业人口做工。

还是说,保持原计划不变,仍旧通过国家干预,将所有的经济上的重要地位都让给松江府,包括南洋米集散和粮食期货等贸易,仍旧集中于松江府,搞出一个金融中心和工业中心地位?

想了想朝廷对诸如粮食期货之类的新事物的态度,以及皇帝猪圈养猪的心态,刘钰略作犹豫后,还是狠下心来。

心道:岭南百姓的命运,还是自发去下南洋吧。不衰败穷困,哪有动力自发下南洋?

第578章 不得其时

心虽狠下来,但老百姓不是被人操控的木偶,他们是活生生的人,自会有自己的想法。

从一开始,刘钰心里就清楚,从自己把大顺的海军建起来、贸易中心转移到松江府的那一天开始,岭南的农民起义就进入倒计时了。

几十万因为原本贸易转运而为生计的人失业、原本手工业用苏丝湖丝搓粤缎广纱的“中产”也陷入贫困,加之本来就有的主客矛盾,起来反抗是早晚的。

从明朝开始,广州作为贸易中心的地位一直到各国在松江府建立商馆之前,都没有被动摇。

百余年的惯性,大量依附贸易中心而生活的人口,在贸易中心转移到松江府后,生存肯定是成问题的。

这对岭南地区是一场巨大的社会动荡,只是不显山露水的,寻常人也看不到贸易中心北移的巨大影响。

但是,现在大顺中央财政还没有问题、军队刚刚经过军改,应该说这场可能的起义是必然不可能成事的。

黄淮地区虽然也经历了废漕改海的变动,但那里作为朝廷的统治重点地区,在皇帝下决心治淮之后,应该不至于酿出来大规模起义。

土地兼并,需要男劳动力佃活,养不活孩子肯定优先溺死女婴,黄淮地区的男女比例都快到130比100了。

光棍造反,可真是全无后顾之忧,饿了便结伙吃大户,抢到东西就回家。

平时为民、灾时集结为军,战斗力不是很强。

只要大顺中央财政不崩,手里有个几千万两的存银,就算黄河改道,黄淮地区不至于出大事。

朝廷手里这点钱,其实没办法同时应付两个地方的“百万漕工”。

放任岭南地区,而将有限的财政放置于黄淮,确保中原稳定,从封建王朝统治的角度来看,是一招“好”棋。

皇帝终究是皇帝而已,起义了,肯定屠。

屠完了,收容收容残余的,借着战乱的大量死亡缓解一下土地矛盾——只需要算一笔简单的账就行,假设移民一个需要100两白银,而100年白银足以武装一个线列兵。100万两白银,可以移民一万人,但要是武装军队,屠戮镇压个十几万人不是问题。

屠戮十几万青壮,剩下的老弱病残也成不得事,或者饿死,或者逃亡途中死掉,杂七杂八加在一起,轻轻松松解决一百多万人。

这是一个稍微算一下就能算清楚的账。

想到这,刘钰内心还是很感慨的。

盛世起义,可能后世史书上,连一句“沉重打击了封建王朝的统治”这样的评价都得不到。

可能唯一能得到的“有意义”的结果,就是让皇帝加深一下对人地矛盾和经济学基础的认可,强化对外扩张移民的决心。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某种程度上讲,刘钰觉得是自己造成的。

大顺和满清不一样。

满清末期的岭南起义,有一部分贸易重心北移到上海的因素,以及外来商品对旧经济的冲击。

是被动的。

而能被动的原因,是打不过。

打不过,说明腐朽到顶了。

腐朽到顶,又使得起义难以平定,最终中央集权崩了,又无人能够重建中央集权,为后续的各路军阀混战新的五代十国打下了基础。

也导致了将来工农的武装割据,可以在夹缝中生存的客观条件。

然而大顺这边,是主动的。

主动的原因,是海军建起来了,不用担心被人劫了漕运,国势正盛。

国势正盛,意味着统治能力很强。

统治能力很强,意味着平定起义非常容易,不会出现黄巾、黄巢之后的局面,朝廷中央不可能崩。

朝廷中央不崩,意味着反动势力仍旧强大,将来要推翻也就更加艰难,也完全没有武装割据之类的机会。

这种盛世,是不可持续的,因为始终没有解决最根本的土地问题。土地问题不解决,王朝的统治基础就是小农经济,一旦新兴阶层的力量危及到小农经济的稳定,有着巨额财政基础的大顺就会以雷霆万钧之势进行反动。

岭南、黄淮,这是两个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但是,刘钰看来,未得其时。

如果王后拖个三五十年,拖到新兴阶层的力量已经有掰腕子的实力时,再引爆这两个点,直接将大顺王朝爆的摇摇欲坠,或许能简单点。

然而,这两个最可能引爆的点,一个被治淮和刘钰给皇帝弄来的大量内帑银稳住了;另一个很可能会在数年之内爆开,而数年之内大顺朝廷的力量不但不会削弱甚至可能达到了顶峰,轻而易举就能平定。

明末的情况,是问题堆积在了一起,太多了,集中爆发了,不好解决了。

大顺这边,则是本有可能把大顺的朝廷炸的摇摇欲坠的各种问题,被分散、分批解决了。并不会影响大顺的统治,而且新兴阶层的力量此时也严重不足。

刘钰也没办法去和岭南失业的大量百姓说:为了民族的未来,你们忍一忍,等二三十年后新兴阶层成长起来后再起义。你们为王前驱,沉重打击和动摇旧统治阶级的力量,从而为新兴阶层踏上历史舞台铺路。

鸦片贩子对刘钰发的那些无耻和无理的怨言,提醒了刘钰,从现在开始,很多事情都和从前不同了。

而他也意识到自己现在陷入了一个近似无解的怪圈:想要往前走,就需要皇帝的支持;皇帝支持的前提,是皇帝认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让皇帝感觉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就需要刘钰需要不断加强皇帝的力量、至少让皇帝真正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加强;皇帝的力量被加强,又严重威胁将来歧路时候的变革……

以至于现在如此的难受。

自己这个一直试图给大顺挖坟的人,却生生把可能威胁动摇大顺统治的反抗力量,一个个“加速”逼出来,不会一起爆发,而是分批分次且在王朝盛世的时候解次序解决掉。

大顺的情况如此特殊,只怕将来的新旧对抗,要比原本历史上更血腥更残酷,也更艰难。

这几年就总是时不时涌出一种无力感,一种脆弱的失败主义情绪,时不时就会弥漫在他心头。

今天这个鸦片贩子的几句话,说起岭南商路衰落的问题,让他内心再一次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沉痛的无力感。

旁边随同的官员看到刘钰在那沉默,不免觉得奇怪。

广东节度使心道,虽然这鸦片贩子的话,听起来似能自圆其说,但其实根本不值一辩。兴国公也是大风大浪闯过来的,杀的人数以万计,不说征战事,单单一个狮子国移民,因之而死的南洋唐人也有万余不止。

兴国公到底在想什么?可绝不是因为这个鸦片贩子的几句话吧?

猛然间,广东节度使仿佛一下子想明白了一般,内心暗惊道:不好!

这厮嘴里胡说,他罪必死,倒不必提。

可他说的大庾岭商路事,这几年确实颇多无业流民为贼寇。

怕不是国公担心,将来真要是这边出了事,以至于民乱四起,而有人效《流民图》故事?

到时候,将岭南民变的原因,全都归结于国公身上?借此将其推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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