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712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旧式的提水蒸汽机,除了那几个大船坞外,最多的地方就是松江府——但意义,和门口的石狮子、园子里的假山一样,摆件。

刘钰也不是不知,明知道这就是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但他也乐的如此。哪怕假装呢,也比不假装也强。

这样一群投其所好的豪商各自上了马车,很快便到了宴会旁边的一座砖石结构的建筑里。

等人都到齐了,刘钰直截了当。

“西洋贸易公司的事,已经成了。你们先别忙着高兴,不是说还有不好的消息,而是一会儿接风宴上再高兴。”

“还有个事,要和你们说说。在我看来吧,也是好事。我听听你们的意思。”

等这些商人忍住了兴奋后,便将漕米的事,简单的说了说。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情也就是这么个事情。我读书不多,但也知道,王荆公当年搞青苗法,就是因为面向小农。哪怕现在,疑惑将来,这种小额的贷款,也很难做,而且动辄还不起,又难监管。”

“是以,这种事,和贸易公司不一样。”

“贸易公司,那是十两不嫌少、百万不嫌多。”

“可漕米种植园这种事,最好还是找有实力的承包。出了事,也好管;不出事,也好监管。”

“六万两、五万石米一股。没有小额的。”

“所以我也根本不找他们,只先找你们。如今事情你们也知道了,说说吧,觉得如何啊?”

这几十个人听完,一时间全愣住了。

不是被吓的。

而是这个消息有点过于好,像是假的。

好半天,和刘钰最早熟识的林允文问道:“国公……这事儿……这个,或许朝廷里有人不知道价,但国公肯定是知道的啊。南洋买米,若是量大,五钱银子也买得到。”

“朝廷给的一两二钱的价……若是别人,我们自然窃喜。可国公哪能不知道价?这……这……”

这了半天,也没好这出什么。心里想的是只听说朝廷吸血的,何曾听过朝廷放血?

刘钰笑道:“废话,这有什么不正常的?盐商和这个啥区别?朝廷既能有盐商,为啥不能有米商?”

“你觉得朝廷赔了,朝廷还觉得赚了呢。”

“你们在这装什么不懂人间事?又不是不知道。一年600万石的漕米,中途沉没、丢失、进水、耗损、龙王爷收了、纤夫吃了等等,加在一起一年得收三五千万。”

“如今600万就能解决,当然朝廷赚了。朝廷又不是商人,哪能只考虑钱?”

“再说了,朝廷这里面不还有个下南洋的考量吗?谁让你们去买了?让你们去办种植园。”

饶是这些人信赖刘钰,也见刘钰说出朝廷真正的目的,但还是感觉有些不太真实。

“国公,我们也知道,这南洋一年三熟、四熟。爪哇土地也是肥沃,连富光之前不就是在那做种植园的吗?”

“朝廷……朝廷难道不用这钱屯垦?好像,这也更省钱才是?这等好事,怎么能落在我们头上?”

刘钰嗤的一声笑出来。

“屯垦?”

“还是借王荆公青苗法的事,跟你说说。你说,民间借贷,还不上,卖儿卖女还债正常不正常?”

这些人想都不用想,纷纷点头。

心道这有什么不正常的?

卖儿卖女算啥,卖自己的老婆还债的都有。

刘钰又道:“那要是朝廷放青苗法,还不上钱。朝廷逼着百姓卖儿卖女、朝廷去扒房子抢地,正常不正常?天下能接受吗?”

“呃……”

只一句话,让众人都沉默了。

“朝廷官办屯垦,能办成什么样,朝廷自己心里没数吗?前朝搞军户田,搞到最后,搞成一群乞丐。”

“以史为鉴、以史为鉴,宋朝肯定以唐朝的史为大鉴、本朝自是以前明的史为大鉴。”

“到时候整的百姓起义,反抗的是朝廷!”

“包给你们就大不同了。你们压榨的太狠,他们也只是恨你们,朝廷还可以出面调解一下。终究,朝廷是好的,你们是坏的,反你们,不反朝廷,对吧?”

“你们刚才说连富光,他连富光最知道南洋的事了。当年糖厂奴工的事,你说朝廷为啥能让归义军归顺朝廷?”

“要是那糖厂是朝廷官办的,就办的那些事,还归义呢,忠义堂早他么改名聚义厅了!”

第559章 妄想

他们当然知道“聚义厅”和“忠义堂”的区别。

“呵呵呵呵……”

林允文等人尴尬地陪笑了几声后,刘钰又道:“所以还是王荆公青苗法的例子。有些事,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都没什么。但有些事,要是朝廷自己做了,那就不好了。”

“这下南洋,怎么下?你们都是豪商,或许不知道底层的日子。这底层百姓就算想下南洋,能不能凑够从府城走到海边的钱这都难说。走了之后父母在家饿死,女儿卖给老鸨子凑钱?”

“与其这样,倒不如鼓励募民募工。”

“既要鼓励,那就总得让你们有些赚头。商人嘛,眼里只有钱。只要有钱,就会去做。”

“所以你们不要怀疑这、怀疑那。这对你们来说就是件好事、对朝廷也是好事、甚至对饱受三百年漕运之苦的百姓也是好事。唯独吃亏的,是漕运沿途的蛀虫。你们放心就是。”

“怎么给你们送钱,你们竟还疑惑起来?”

将这些商人数落了一番,几十个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除了尬笑之外,一时间也没话可说。

刘钰又道:“其实算起来,黄淮地区的人力,比之闽粤还要便宜。只是,闽粤当地下南洋方便,而在中原地区要自己下南洋就不可能。”

“是以这里面就需要一个中转,一个契机。那就是你们。”

“这种事,其实我也不必说具体怎么做,你们自己心里都清楚。只要开出价码,自有掮客人贩子帮你们搞定,付一笔中介费就是了,按人头数钱。”

“但要是少了你们招揽,他们地处腹心,你说能去哪吧?东北、西域、垦蒙,他们都去不成、太远;下南洋,难不成顺着黄河游到大海,再游到南洋?”

“他们不走,要么饿死、要么起事被剿杀、被屠戮。”

“下南洋,方便闽粤的百姓自发下南洋,可解决不了黄淮的百姓求活难。这就得你们出面了。”

“舍不得花钱,移民就是灾难,很容易催出起义。”

“舍得花钱……就算没有上下过手、没有克扣,朝廷也出不起这个钱?”

林允文想了一下,问道:“国公的意思,我们也明白了。”

“我们是商人,眼界非能想到朝廷所想,便以己度人,以为朝廷也要算计每一分钱。”

“实则不然。”

“对朝廷来说,减轻了漕运负担、救济了黄淮百姓、使得大量百姓下南洋减轻了人地矛盾。”

“我们认为的赚,是银子。”

“朝廷认为的赚,是黄淮安稳。”

“是这样的吧?”

“这就像是一个人想要折磨屎壳郎,便强迫屎壳郎吃屎,他觉得这是折磨,却不想屎壳郎还觉得是奖赏?我们的想法,和朝廷的想法,就如同屎壳郎的想法,与人的想法?”

这个刻意贬损自己这群商人的比喻,让刘钰有些想笑又不便笑,只好道:“话糙理不糙,你要这么说,倒也不是不行。你们商量商量吧,先说说这事你们愿不愿意干,然后咱们再说细节问题。”

“正好,既然这西洋贸易公司的事成了,过一阵,你们这些人,还有大大小小的股东,三千两以上的,都去一趟南洋看看。我自准备船只,组织你们去。”

这种场合商量事情,也没法避开刘钰。但既然说在商言商,这些人只谈利益,也确实没什么需要避开刘钰的。

南洋土地肥沃、尤其是爪哇土地肥沃的消息,又不是宣传了一天两天了。

而且这些年台湾也逐渐开发,不少人去那边募民垦荒,新开垦的土地加上气候,使得产量确确实实就是高。

这些商人也不傻,也向来知道朝廷的抑兼并态度。可出了海,到了南洋,朝廷似乎并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要说让他们出钱垦荒西域,他们肯定是不会出一文钱的。他们没有“收藏土地”的爱好,土地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盈利的工具。

之前开发虾夷,他们也是入了钱的,收益率也不错。

靠着日本市场,这几年着实肥了一些人,股份收益也还行,不低。

俵物鱼虾、粮食大豆、配合日本原有的那些专门跑东北航线的海商,很是赚了一些。

但终究虾夷开发是股份制的。

这南洋漕米,却有些类似于这些人最不愿意触碰的“皇商”——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事,比如在刘钰去日本之前、比如在云南的铜矿开发之前,朝廷是缺铜的。缺铜,就没法铸钱,于是也用这种买办的方式,出钱让人去日本买铜——但结局都不怎么好。

一方面,是新井白石收紧了政策。

另一方面,新井白石稍微使了些手段,便让宁波帮、漳州帮、福州帮的人,先内卷了起来,把定价权扔给日本商人了。

可以说,这种局势一直到刘钰“雪中送炭”,在江户拿到了大部分的贸易许可证之后,这才扭转过来,重新夺回了定价权。

在此之前,一开始,朝廷给的买办费,肯定是赚的。不赚钱,谁接活啊?

但后来,越来越不赚。

这时候咋办?

这事儿,本就不是正常的生意,是和朝廷挂上钩的买办,你说不干就不干?

你不干了,那朝廷负责这个事的官员怎么向朝廷交代?你不干了,牵扯的人可多。

这也不是股份制公司,觉得行情不好,提前就把股票都卖了兑换现金。

到时候,要么使钱行贿,请求朝廷放了他们吧,找别人吧;要么就是把自己之前赚的那点家底都赔进去。

在场的这些商人,一般情况下,都不愿意碰这种事。

而且,但凡是朝廷特许的买办,一旦朝廷用钱,是有捐助义务的。

这一点,里面有一个大家默认的道理:就像是盐商,朝廷给你垄断的机会,让你赚钱。但朝廷缺钱的时候,也得从你们身上抠。

故而松江府的这些商人,真不是很喜欢碰这种事。这些年松江府的商业氛围,也让他们更喜欢股份制的合作模式。

如今漕米这事,虽说和当年买铜还不一样,可终究让他们有些不安。

一旦沾上,日后就容易有麻烦。

毕竟这玩意和铜还有一点一样。

铜,最多少铸点钱,凑合着用,实在不行发宝钞。

漕米,关系到京城,关系到朝廷稳定,真要是漕米出了岔子,可就不是跟买办铜料似的赔点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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