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710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小农经济越稳定,王朝也就越稳定。

对皇帝而言,对外扩张,是手段,目的是为了搞钱。搞钱,是为了让王朝更稳定。

但刘钰骨子里就对王朝稳定没有丝毫兴趣,尤其是以小农经济稳固为基石的王朝稳定性,不但没兴趣,其实一直在挖坟来埋大顺。

但这个坟地,不是这么好挖的。

而且皇帝现在担心的这个问题,看似只是担心具体细节,实则本质上还是对工商业发展的隐忧在作祟。

这种隐忧的根源,源于土地的私有买卖合法。

商人越富、越有钱、赚钱越快,皇帝就越担心,大量的工商业的钱用来买地,使得土地兼并问题加剧。

而大量的资本用来买地的担忧,又源于土地收益率太高。

大顺的地价奇葩的低、地租奇葩的高,都导致了买地的收益率实在是太高了。

既然商人逐利,那么,明显的,钱会往买地上流动。不只是皇帝担心的这一年几百万漕米的买扑钱,还包括任何工商业从业者。

皇帝不是站在古典的“大家都是做生意了谁来种地”的角度考虑的,而是纯粹站在“商人这么有钱买地兼并怎么办”的角度考虑的。

除非,土地不能买卖,使得钱除了流向工商业之外,没有别的钱生钱的途径。否则,这种事是很难禁止的。

去和商人讲道理:哎呀,不要囤地造成兼并,应该把钱投入工业,只有发展工商业才能让国家富强。

商人看看土地的收益率和风险性、再看看工商业的收益率和风险性,心道我可去你吗的吧。

靠情怀和道理,解决不了问题。

现在皇帝担心这个,刘钰也只能实话实说。

“陛下圣明,所虑极是。”

“此事既是因为治水而起,臣也请以治水喻之。”

“钱流动起来,可称资本,资本就如流动的水。”

“流到此地,便要分叉。”

“一边是天朝内的土地。”

“一边是工商与南洋荒地。”

“古来治水,无非一堵一疏。”

“这事也是如此。”

“堵者,或抑兼并、或行手段使买地收益降低……亦或惊天动地,拼着天下大乱,均田不得买卖。”

“疏者,便让工商南洋之利,高于在国朝买地的收益。商人逐利,自然会去。”

“这一堵一疏,皆关乎国家大政,非一州一府所能为也。”

“加税、减摊派力役,这是堵。臣对天朝内部的事,所知不多,亦不曾为政地方,非臣之所能。”

“但在工商一事上,臣自信还有一些手段,能保证这些钱流向南洋。亦可保证这些钱,有一部分是以安置流民灾民的方式花掉的。”

“陛下所虑,其实是天大的事。商人固然囤地买地,那么各地士绅乡绅地主就不买地囤地了吗?这件事要解决,恐非人力所能。”

“既非人力所能,臣以为,何不另辟蹊径?买地囤地,是因为人们爱土地吗?不,只是爱钱。”

“既如此,想办法让他们有更好的赚钱的路,这才是治标之上策。至于治本,除非古儒一派复井田之议,否则无解。”

“百姓是因为没有地而活不下去吗?对也不对,但更准确来说,是他们除了土地之外,再无其余可行的谋生手段。若是另有手段,或做工、或从军,或出海,便无土地,他们也饿不死。”

“既如此,便给百姓找一条拥有自己的小地之外的谋生手段,亦是可行之法。”

“南洋广阔,土地肥沃,一年多熟。”

“既不可井田,有些事是早晚的。但,疏通至南洋,亦可延期。”

“臣既有手段,让他们把钱投入到西洋贸易上;便有手段,让他们把钱投入到南洋。”

“至于说,钱越赚越多,将来利润大的都赚完了,又来考虑土地……臣以为,既不能治本,那就不如在默认必然如此的情况下,想办法控制在沿海几州几府的范围内。”

“即便兼并,百姓亦可去南洋求活,沿海方便。或者,亦可救济。”

“与其假装能够解决,假装卖力去做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实在不如不要讳疾忌医,便认了这件事解决不了,想办法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

“对此,臣已有一些想法,或可控制在沿海或江南几州几府之内。但尚需细思。”

皇帝眼前一亮,心道既有办法,那就好说。若只是控制在江南或者沿海各地,确实好解决。怕就怕这些商贾赚的钱,跑到河南山东京畿湖北陕西等地囤地买地,以至于百姓无可活、又没法下南洋,那就只能造反了。

福建广东各地既能下南洋、闯台湾,这些地方造反的就少。而且即便造反,多半也成不得事。倒是河南陕西安徽等地,若真兼并过重,必出大事。

刘钰只说这想法尚需细思,皇帝也就没有再问。

心里权衡了一下各方的利弊,本就有倾向性的想法,最终敲定。

于是将廖寒辉召到身前,语重心长。

“卿也听到了。”

“治水一事,关乎海军、贸易、南洋、漕运,乃至土地、井田、赋税……凡此种种,哪一个都是社稷大事。”

“无海军,不可海运。”

“无海运,不可废河。”

“不废河,不可治水。”

“无钱,不可治水。”

“无稳固的漕米来源,不可治水。”

“不能安置漕工,不可治水。”

“不能处置废运河后的贫苦百姓,不可治水。”

“治淮,非是驯服黄河这般的旷古功绩。但其背后,亦是牵扯甚广。”

“说是举天下廿年之力,也非虚言。”

“朕非不爱惜两淮百姓。之前或不可为,如今既可为,自要为两淮百姓行仁善大政。”

“卿切记,治淮一事背后到底担负了多少、牵扯了多少。万勿辜负朕的苦心!”

“从昔年建海军开始,朕就在等这一天。如今这件事交在你身上了,但愿朕没有看错人。”

刘钰闻言,心道毛线,建海军的时候你压根就没想这么远。

然而看破不说破,皇帝这番话,已经让廖寒辉泪眼婆娑,跪在了地上。

“来人,取笔墨!”

呼喝一声,皇帝御笔亲提了一句话。

微禹,吾其鱼乎!己亥月十三。

泼墨写完这几个字,皇帝只淡淡道:“朕给你留着,若真治成了,卿也当得起这句话。”

“兴国公昔日复唐时一别千年的西域,因功封爵。你若能复宋时一别六百年的富庶两淮,封爵何难?”

“历朝历代,未有因治水而封爵的。朕愿爱卿敢为历代先!”

只是随便的几个《左传》上的字,廖寒辉并没有惶恐地表示自己当不起之类,而是感情迸发伏地大哭道:“臣,定尽全力!”

一旁的刘钰见状,心想皇帝这是准备赌一把大的啊。听这意思,漕运改革还要加税改,就要靠治淮成功来压。若成,威望冲天,事事皆成;若败,上天预警,事事皆废。

大顺可不差会画流民图的。

如今也只能默默祈祷,但愿老天爷给两淮百姓一条活路,要是修的途中就发特大洪水,这天人感应、上天预警的大帽子一扣,估计皇帝再也不敢搞什么敢为历代先的事了。

刘钰暗暗祝祷道:“老天爷啊老天爷,这也算是你和耶稣打架的关键时候。你可得给点力啊。人能谋划的都谋划了,成不成还得看你啊。”

第557章 哄一哄

等着皇帝终于表演完了爱民忧民的戏码,只叫廖寒辉先行退下,自明日开始每日到皇帝身前讲解治淮图册。

待其走了,周边只剩下刘钰的时候,皇帝才说出了一锤定音的话。

“朕决心已下。爱卿要把朕的内帑充实起来。打仗也好、治水也罢,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刘钰连忙称是,心想能明白这个道理的皇帝不少,但能解决的可没几个。

“陛下,既是要治水,显然就定了废运河之心。那么,这漕米事项,臣所言可行乎?”

皇帝依旧还是点了点头,这一次没有犹豫了。

“就按你说的办吧。你做事还是稳重的,若你觉得做不成的事,你也不会应承。”

“多余的话,朕也不必说了。漕米到底多重要,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朕也知道,这广西广东等地,早就吃南洋米了,一年几百万石只多不少。黑水洋航线已走熟,去京城自不是事。”

“但朕还是那句话。这笔钱,最好是投向南洋。投向天朝所能驻军控制的地方。”

“即便缅甸、暹罗有,那里终究也只是假装朝贡。你也说了,欺上瞒下,互相糊弄,那暹罗等国的国书,是被官员润色之后润成朝贡的。”

“最好这产米地,还是如江南一般,在国朝绝对可以控制的地方。”

“朕以为,买不如税、税不如垦。”

刘钰心下暗笑,皇帝又道:“既然齐国公自荷兰国传来书信,荷兰国的事已有八成了。朕看你也先速速去松江准备往荷兰国送货的事吧。如今已是十月,一旦错了风季,又要等一年。”

“你等得起,朕的银子却等不起啊。这一年便是民间放贷生息,又是多少钱?而且朕现在着实是缺钱,治淮加漕工等等事,明年少说也要准备个2000万两,即便你能从荷兰国借到……”

说到这,皇帝忍不住笑起来。

“这些年花钱花的顺手了,只看库里没有千把万两,朕总觉得心慌。非是朕贪财,这万里江山都是朕的。只是,你久在外面,躲着朝中的事,哪里知道什么叫花钱如流水?户政府和太仓的那点钱,要不是朕以内帑贴补,早就见底了。”

“这些年,摊子铺的太大,已是没有回头路了。西域东北西南,各种摊子都已经铺开了。”

“既是铺开了,便不能回头。现在回头,之前投到西域的那千八万两银子,就全打水漂了。”

刘钰心道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前几年花钱花爽了,摊子铺大了,你也不敢轻易把资金链断了。

而且西域西南这种摊子,又不能对工商业搞竭泽而渔,这是个长期投入的过程。

这倒也正好逼着皇帝不敢杀鸡取卵。

多有捧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饭。皇帝现在居然破开了这个小农思维方式,同意借债了,这对皇帝来说也算是走出了很重要的一步了。

杀鸡取卵的话,皇帝也知道,一次性搞个几千万两顶天了。

但这将近二十年从蒙古到日本再到西洋贸易的收入,可不止大几千万两了。孰轻孰重,皇帝还是分得清的。

当然,对商人来说,一天不能把皇帝的头摁在桌子上,他们就一天不放心,被杀鸡取卵的可能性始终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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