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707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然而一旦不做政治动物,偶尔当回人,一样也会生出这种无力感。

刘钰自然感觉到无力,所以把一切希望寄托在暗影双生的新阶层上,寄托在未来上。

他直接躲开天朝内的事,觉得外面的事比天朝内部的事简单多了。

干就是了。

哪怕是爪哇土改呢,他都能直接告诉牛二:多简单,杀就是了。他妈的就是把万丹苏丹的头剁了,有人跑来朝廷告状,他也扛得住。在爪哇,剁个有十万亩土地的当地大土地主,都不如在河南江苏剁一个一千亩的士绅麻烦大。

爪哇土改能杀,山东河南的土地问题,刘钰敢说杀这个字吗?

可皇帝不是刘钰,他是天子。在他看来,外部扩张的最终目的,就是有足够的钱,来解决内部问题。

只要保证现今的基本盘,能把基本盘内部的问题解决了,外部自然不是问题。

这么想,绝对正确。

中华这么大的体量,内部问题解决了,世界三分之一的人口,此时西洋诸国算个啥呢?

然而最正确的想法,往往意味着这是一条根本走不了的路。

所谓:正确的废话。就是如此。

一个治淮,就直接让皇帝感慨万千。真相把国内的事都解决了,何异于登天?

皇帝也知道自己偶尔发发的感慨,根本无人敢回答,终于对着涛涛河水叹了口气,不再提自己“如果现在死了如何如何”,慢慢转过身来,不再去看那涛涛浊浪。

唤来身边近侍,吩咐了两句。近侍便让身边的护卫、内官等,各自散去在五十步外,恰恰是听不到皇帝说话的地方。

等一群几十步外的护卫围绕的中心,只剩下皇帝、刘钰、廖寒辉三人的时候,皇帝示意廖寒辉靠近一点,然后问了一句话。

“朕不想要你的脑袋,也不在乎什么全家担保之类的话。朕只想问问,五分入海、五分入江的治淮策,有几分成算?”

廖寒辉的态度,让皇帝预判了他的预判,多半问起来,肯定就是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和全家担保。

但治淮这么大的事,一个项上人头,一家几十口人,有个屁用?

“回陛下……”

廖寒辉仔细斟酌了一下,用了一句话。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自宋决黄河后,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想着治水的。譬如治淮,有些工程已经开挖了。但往年季节都没有大雨,偏偏开挖的那一年大雨倾盆,成果尽倾覆。”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臣为人,是以只能谋事在人。”

“若天无异常,当有八分成算。”

“臣在图册中,已测得诸多数据。淮河流量、开口流量、通江流量、地势高度、所需人工……这些,都不是臣坐在书斋之中一拍脑袋得出来的。”

这话看上去并没有保证什么,但在皇帝看来,也算不上滑头。

而是将事情直接说清楚了,真要干的话,天若不予,人力奈何?

最终做决定的,还是皇帝。不是他一个郎官能定下的,哪怕是河道总督,也没这个决策权。

这,不是天朝外的事,是天朝内的事。

是要走六政府、天佑殿、大朝会的。

不是下南洋这种皇帝内帑出点钱,直接绕开六政府天佑殿去与荷兰谈判的事。

这件事,做成了,就是皇帝圣明。

做不成,就是皇帝一意孤行。

廖寒辉不是把皮球踢给皇帝,而是说最终天佑殿六政府和皇帝,才是帝国的决策者。自己,只是确保决策实行的人。

也包括上书直言和劝谏。

不是他不想极力争取,而是如皇帝所说,自己的项上人头、全家性命,顶什么用呢?

得到“八分成算”这个答案的皇帝,犹豫了略微片刻,转头看向了刘钰。

“兴国公,朕若急用钱,你能弄多少?”

刘钰想了想,回道:“看朝廷还不还。有些钱,不用还。有些钱,最好还是还。”

“朝廷若从盐商身上弄钱,其实到头来还是从百姓身上弄。但这事儿,盐商有钱,源于朝廷垄断政策。他们享受着朝廷的垄断政策,得了利,弄点钱是没问题的。缺了他们,自有别人顶上。”

“海外贸易,虽然也是朝廷垄断政策,但又不一样。”

“盐商之类,你不干,朝廷放开政策,别人自然可以干。”

“海外贸易,朝廷放开政策,结果就是海商被荷兰人扣在巴达维亚屁都不敢放一个;结果就是海商去小仓‘自由贸易’,被倭人拿着大炮轰死好几十;结果就是连两晋三国时候都能去的狮子国都去不了。”

“陛下委臣兴工商事,盐政臣是管不到的。”

“只谈工商,陛下让臣弄钱,若竭泽而渔、杀鸡取卵,根本不想还的话,臣可以弄八千万两。”

“可要还的话……那就是借贷。”

“5%的年息,臣能弄1000万两。”

“30%的年息,且朝廷保证能还,甚至以盐税做抵押来作保,臣能弄大几千万。但,30%的年息,三年翻番,朝廷根本还不起。”

皇帝嗯了一声,也明白盐商垄断和海外贸易垄断的区别,现在的大顺连走出印度都难,各国都在搞垄断专营的时候,只有以垄断对垄断、以国家对国家。

盘算了一下,若是借款1000万两,按照5%左右的年息算,一年利息大约是五六十万两。

于是问廖寒辉道:“若治淮,变水灾为水利,可灌溉多少田地?使多少田地由旱田变为水浇地?”

“回陛下,若引淮走高邮入江、引洪泽湖直接入海,所利田亩,在120万亩左右。”

“除去灌溉水浇地外,其余田亩,自安徽至苏北,数百万亩耕地亦可减轻淮河水涝,三五年一次水灾的蠲免救助,亦可免去。”

皇帝下意识地心说:这不发水灾的地方,是省了蠲免和救济,但是赋税却没加啊。120万亩水浇地,纵然从下田抬为中上田,即便清查亩数增上田之税,可够得一年五六十万两的利息?

第554章 一钱多花

这种潜意识里涌出的“下作”的商人思维,把皇帝自己都弄得内心都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贵为天子,怎么会有这么最贱之人的思维方式?

待这种心思消退,皇帝却还是不得不考虑钱的问题。

缺钱。

户政府能出一部分,但肯定不够。

内帑今年也没有多少剩余,很多钱要投入到南洋贸易之中作为股本,而且之前还收购了一批肉桂槟榔宝石,现在还没出货,押在仓库呢。

外加对官窑瓷器作坊的投入、对西洋贸易的入股,若不想竭泽而渔,杀鸡取卵,就不得不等着这些钱慢慢生息。

这时候是取不出来的。

对南洋战争,花的是内帑的钱,这些钱肯定是赚的,但肯定不可能今年打完南洋明年就连本带息都回来了。

刘钰引用太宗皇帝的话,说人的生命谁也不知道啥时候就没了。而大顺的记忆里,太宗皇帝确实是天下未定而崩殂的,荆襄之战后确实没活几年,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故而皇帝是想着,既是要干,那就晚干不如早干。

刘钰既说能借到钱,实在不行借点钱用也不是不行,周转一下子,也好过加增“淮饷”,引得天下出乱子。

如果真要治理淮河,明年就要把漕运停了。

趁着冬天,治理淮河的钱得出。

那漕工的安置,这些钱也得出。

全算下来,可就不是三千万两这么简单了。

不借钱的话,就得一点一点地攒。攒到啥时候呢?攒十年后,假设一切风调雨顺,钱够了,万一自己嘎一下没了呢?

打印度,真要能收税的话,确实也能赚钱。

但刘钰坚决反对在印度上冒进,这时候全力进印度,就是在和英法为敌。

这玩意儿还是要靠分化瓦解,而且现在打印度意味着贸易停滞,大顺好容易在欧洲打开的贸易局面也就全毁了。

英法合力,能让大顺的货船,连非洲都过不去。

对内加税、或者对内改革呢?

加税是不考虑的。加税意味着出事。

对内改革,皇帝也不是不知道松江府那边建议试行十一税的好处。

但一来,这种事难做。

二来,这需要大量的新学学子,进入官吏系统,对抗本地士绅。这会引发儒林的极大反感,并认为这是朝廷在用微末之学来对抗圣人弟子。

三来,这是挖天下士绅的根。

士绅靠的是免役、免摊派,不是免税。

所以对士绅来说,税率越低越好,因为他们合法地纳税、理论上没有坑国家一文钱。

但这么低的税率,国家到底够不够用、基层要不要摊派,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反正力役、摊派,和他们无关,本来也不是“合法”的税收,他们大义在握。

地方官随便加税,当然是苛政猛于虎。《打渔杀家》都知道,收税得看户政府的文书。

如此种种,借钱也不失为一种考虑。

虽然说,历朝历代,问商人借钱这种事,要追述到汉代了。

可如今既大不一样,开历代之先,借钱也不是不行。

但既然是借钱,就得还呐。

刘钰也说了,盐商和其余工商与海外贸易的区别,意思便是捐助什么的,找特殊地位的盐商;而盐商之外,只能借,不能捐。

借,可不是得还嘛。

正想着呢,廖寒辉进言道:“臣以为,若能治好淮河,劣田变为良田,田主得了利。若这劣田,原本价值二两银子,如今变为水浇田,价值增至四两。”

“二两变四两,其中二两的增值,朝廷是否可以收一半呢?”

“若是一年之内加诸于上,或许拿不出,那么将这一半的增值地钱,分为五年征收。”

“其次,若陛下废漕改海,民间劳役减轻,漂没耗损的负担也减轻了。是否可以增税呢?”

“既是要治淮、水利、灌溉,就需清查田亩。确定田亩数后,若真能保证十而税一,或者八而税一,民间负担反倒比三十税一要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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