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680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那就是,摄政派这边名正言顺、身正不怕影子斜、浩然正气地履行国际条约的义务,出兵出钱,支持特蕾莎女王继承奥地利王位。

然而,这么名正言顺、浩然正气的事,摄政派却“低三下四”地去和法国人打招呼:我们只是履行承诺,我们出兵也是颇有奥地利和英国的压力,我们不是要与你们为敌,我们真的是没有办法啊。希望你法兰西不要生气,不要对我们荷兰过于愤怒,好不好呀?

这种低三下四的态度,就让还有大国情怀的荷兰百姓,相当的愤怒:干就是了!做错的是法国、是普鲁士,他们当初在奥地利王位继承基本法上的签字了,结果人一死就不认了。他们做错了,咱们荷兰是出于正义,凭什么还要对法国低三下四的?

干就完了!

去讨好法国、说好话,这不是下贱吗?

这不是卖国吗?

这不是毫无荣誉和尊严吗?

要是奥兰治家族做执政官,能这么下贱吗?能这么卖国吗?

肯定是带领我们荷兰的军队,打的法国丢盔弃甲,怎么可能还去舔法国?

这,就是刘钰说的,必须要把荷兰百姓心里仅存的那点“大国情怀”彻底磨灭、打碎、烧毁、幻灭的原因。

韩非子曾言: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荷兰的问题,就是现在明明没有世界强国的实力,却存有世界强国的心态。

这种心态不除,日后合作就很难。

倒不是说这种“天朝上国”的情怀是错的。而是说,不是阿猫阿狗都该有这种天朝上国的心态。

好比朝秦暮楚的那些小国,百姓对国君朝秦暮楚非常不满,认为认定了一个盟友就该坚持到底,比如认了秦国为盟友,那杀楚国人的时候一定比秦国更狠、更卖力,就不应该怕报复,更不该私下里和楚国接触……

再好比朝鲜国,如今朝鲜国按说也挺憋屈的,大顺的使节去了,就得好好招待,不敢怠慢,还得经常行贿,请说好话,连王位继承都得请示北京。

结果有朝鲜的人民非常不满,觉得大王简直懦弱、下贱、没骨气。就该发兵辽东、直破山海关,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干就是了!

以上两种,便与荷兰之前很多百姓的心态一致。

可能区别就是荷兰是“祖上真的阔过”。而朝鲜是祖上真没阔过。

问题是,没有大国的实力,却有强国的心态,这就是作死之道了。

摄政派做的其实没错,法国可以是朋友,只要不是邻居即可,但最好不是敌人。

英国人坑荷兰的地方那么多,英荷战争都打过好几次了,贸易渔场都被抢,凭啥要和英国走那么近?就因为奥兰治家族当过英国国王?

和英国人结盟,真要是死心塌地,打输了咋办?英国人有军舰作为长城,见势不妙,溜回岛上去了,荷兰咋办?法国是欧陆第一陆军强国,荷兰凭啥抵挡?难不成荷兰转进扔了七省转进苏里南以大西洋为壕?

现在的战局,也的确印证了摄政派的担忧:英国人见势不妙,坎伯兰公爵的精锐部队溜回去了,荷兰傻眼了。

奥兰治的威廉四世上台之前,确实没有太多承诺。

诸如废除包税制、退回行会制、扼杀商业寡头、打压金融资本家等等,这都是荷兰百姓,荷兰保守阶层的一厢情愿。

然而,威廉四世上台之前可是承诺过,要坚决地与法国作战,不会和那些下贱、卖国的摄政派一样悄悄和法国接触,要奋战到底,和他的祖先们一样——那时候普鲁士退出战争,荷兰优势确实很大。所以那是威廉四世唯一能做的承诺、高姿态的口号,不然啥承诺啥口号也没有,可不好当这个执政官。

而且本身他当执政官的内核,是普鲁士退出了战争;但面上看,是刘钰等中国人欺人太甚,侮辱荷兰的国格,非要让荷兰当朝贡国之类的。

他是借这个政变的、刘钰给他挖的坑也是这样的坑,自然在对外问题上,要足够强硬。至少显得足够强硬。

如今威廉四世干了几年,天怒人怨,矛盾重重,荷兰保守派们的一厢情愿的政治诉求,一件没达成。就剩下了一个“对敌坚决且强硬”这么一个人设了。

这个人设,几乎已经成为了威廉四世最后的遮羞布,也是最后的一点正统性来源。

本身就佝偻鸡胸畸形,上不得战场,行动无能就只能嘴上找。

不能对法软弱,这,是威廉四世统治的政治正确。他仅仅承诺过这么一件事,而且当初许多还有大国情怀的荷兰人听到这个承诺,痛哭流涕,认为荷兰将会重新伟大。

第525章 海牙惨案(六)

这既是威廉四世统治的正统性来源般的政治正确。

也有威廉四世不得不面对的外部压力。

英国。

英国自己搞出了一个普鲁士单独媾和的事儿,自然是防着自己这边也如司马炎效曹丕故事:你做的,我做不得?

所以极度提防荷兰单独对法媾和。

威廉四世想要私下对法谈判,外交压力极大。

现在法国已经攻到了荷兰本土,这时候能依靠的,只剩下英国和奥地利了。

荷兰手里还有一张牌呢。

《英荷共同防御条约》。

坎伯兰公爵回英国,用的就是这个条约为理由:按照条约,如果英国本土受到了侵犯,荷兰需要出兵7000,外加二十艘战舰去保卫英国本土。

那么,要么,你荷兰出兵出军舰;要么,坎伯兰公爵就回去啦。

都是商业大国,得按合同办呐。

那时候小王位僭越者要登陆苏格兰的风声甚紧,回去倒也说得过去。

现在法国马上就要攻入荷兰本土了,英国按理也要派出军队帮助防守。

可英国现在自顾不暇,万一小僭越王真的登陆苏格兰呢?

现在私下里去和法国谈判,那不是落英国以口实吗?

不是我大英不履行条约,而是你荷兰私下和敌人谈判,不能怪我啊,只能怪你自己。

而且现在俄国已经答应了《补助金条约》,可能很快就会出兵了,仗都打到这份上了,荷兰把自己的金融业都打崩了,这时候私下谈判,说不定就是1453年去投拜占庭呢。

内部的政治正确。

外部的外交压力。

这都让威廉四世的宫廷,不能私下里与法国谈判。再说也没什么可谈的,法国人都把奥属尼德兰全吃下了,荷兰人的要塞群也丢了,法国人这时候开出的条件,想想也不能接受啊。

而作为非官方的人,前大议长安东尼,也不能直接与法国谈。

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他不只是前联省议会大议长,还是前荷兰省大议长。

这个前字,非常精妙,他现在没有官方身份,法国人也不会和他谈的。

再者,这时候去谈,谈什么?

摄政派虽然恐惧法国,但也认定现在的荷兰是个烂摊子,根本不想沾身。

这种情况下,考虑到大顺可能另有目的,安东尼觉得,有必要和大顺这边私下接触一番,希望借助大顺这边,以非官方的身份,斡旋一下法荷之间的关系。

也出于对祖国的热爱,询问一下法国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准备怎么处置将来可能战败的荷兰?

也问一问,大顺是不是真的对台湾、舟山当年的事耿耿于怀,以至于要借法国的力量报复荷兰?觉得夺回了东南亚,这报复还不够?非要祸害祸害荷兰的本土?

甚至……中国,是否会给法国资金上的援助,给法国输血,让法国继续打下去?

这,大有可能。

他不了解大顺的内部矛盾有多严重,也不了解大顺的土地问题有多无解,更不知道大顺的税收效率令人发指,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大顺最富庶的地方,自觉地大顺拿出个一二亿两白银资助法国国债,不是问题。

甚至不用一二亿两,就是大顺拿出2000万来搞法国国债,法国就能撑到奥地利、荷兰自己崩溃。

而且从商业的角度,大顺贷款给法国买法国国债,完全不赔本啊。

只要打赢了,法国当然还的起本金和利息。

更有甚者,会不会大顺准备让法国确定欧洲霸主地位,从而在将来,于贸易上和法国全面合作?

若真这样,荷兰,危矣!

带着这种“前”大议长的亡国之君般的感叹,安东尼以非官方的身份,去拜见了同样非官方身份的康不怠。

相见之后,分宾主坐下,安东尼本来准备先用此番中国之行为引头,开启谈话。

不曾想康不怠却主动说起来了当前的局势。

只是,说的非常的刺耳。

“鲸侯曾跟我说过,人们从历史中得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我们从没有从历史中得到过教训。”

“天朝有以史为鉴之说,我本不信。但看了贵国荷兰后,我方信,此言不虚啊。”

“法国人当年坚定地相信英法同盟,反手英国就把法国卖了,和你们一起去打法国。当然,这是法国人该得到的教训,你们不记得,那么不算什么。”

“二三十年前,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

“荷兰流干了自己的血,巴掌大小的国家,不足一个河南省五分之一的人口,出兵十三万。”

“结果呢,尼德兰低地,叫奥属尼德兰。荷兰只能在低地堡垒驻军的权力,当免费的看门狗。”

“奴隶贸易,被英国人独霸,一脚把荷兰踢开,英国独占西班牙殖民地的黑奴贸易。荷兰贩卖奴隶属于非法。”

“荷兰损失了大量的战船、商船。战后不得不封存军舰、裁撤陆军。穷的战后第一年的各省‘国债’,都没兑付。”

“现在旧事重演,你们又一次给英国人当狗,当得不亦乐乎。看来啊,你们对《航海条例》相当满意啊,不惜一切代价来保卫英国。”

“这也难怪,你们的执政官,是英国的女婿嘛。”

“我听你们的人说,当年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的时候,英国人给你们的许诺,是战胜之后,那地方不叫奥属尼德兰,而是叫联合省南部新省份。”

“还听说,当初你们非常渴求在根特、里尔等地的贸易权和税收权,也是先被承诺然后被否决。”

“这倒是让我想起来一个故事。我们先秦时候,有个叫张仪的外交官……”

张仪欺楚这样的讽刺,让安东尼有些不舒服。

不是故事叫人不舒服,而是眼前的康不怠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的语气,就像是说一个被骗的傻子,这种语气和表情,在荷兰商人讲到欺诈牟利故事里的可怜人时,常见。

出于对祖国尊严的维护,也出于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时候,荷兰掌权的是摄政派的大议长,安东尼还是出面否定了一下。

“先生,您既然且熟悉知道贵国的东方故事,那么也一定知道我在贵国京城时候听朝鲜人讲的另一个故事。”

“大明帝国派兵支援朝鲜,付出了许多代价,战胜后什么都不要,退了回去。这难道不是一样的道理嘛?”

“奥属尼德兰之于我们荷兰,就像是朝鲜之于贵国一样。”

“奥属尼德兰没有落入法国手里,我们最大的战略目的就达成了。就如同朝鲜没有落入第三方的手中,对于贵国的意义一样。”

“战略目的只要达成,剩下的都说旁枝末节。从这一点来看,我不认为我们的战略有什么问题。我们不是为英国出兵的,正如大明帝国不是为朝鲜而出兵一样。我们是为了自己。”

“英国人不给我们承诺,我们也会出兵的。至少,假如我作为大议长,也会做出出兵的决定。只要能保住奥属尼德兰不落入法国或者西班牙人之手,我们的牺牲就是值得的。”

“的确,战后我们背负了一亿两千万白银的债务,15年我们也确实没有兑付国债,但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从战略角度否定了康不怠“张仪欺楚”的类比之后,安东尼觉得自己为荷兰争取到一个不是傻子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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