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639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一来你们对西洋局势尚不十分了解、二来你们对南洋的事所知亦不算太多。朝廷先派一督办,既为官方督办,亦为朝廷这边所出股本的董事。前期先把规矩定下来,待数年之后,木已成舟,便将督办和董事会分开。”

“日后还是要按规矩办事的。”

“但规矩本身,还是要和你们这些股东商量的。每年的账目,也会按时公开。”

“我之所以要让你们出个底线,便是因着前期朝廷督办,万事开头难。到时候,达不到你们的心理预期,怕是要出乱子。”

“等到日后过渡期一过,贸易这边就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了。出了事,赔了钱,董事会负责、股东承担,朝廷干干净净不担责任。赚了钱、朝廷也不眼红,你们只要按规矩缴税便是。”

大顺搞得这一套东西,有些新鲜,有点像是1774和1776年法案之后的英国东印度公司。

政治军事和商业分开。

政府任命总督,总督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绕开委员会和董事会做决定。而且总督兼任驻军总司令。

虽然像,但因为国情的差别,里子里完全不一样。

英国东印度公司,是一个从根本不受政府监管、到逐渐爆发了内部危机不得不求助政府、政府最终往里面掺沙子最终控制的过程。

大顺这边,则是彻底反过来。大顺这边,完全受政府监管甚至官办是常态,而刘钰要做的,恰恰是削弱朝廷对商贾阶层的全面控制。

英国的东印度公司,从创立之初,为了让商人阶层放心,其口号便是“公司绝对不会雇佣任何一个政客、绝对不会允许政府人员进入公司、也绝对不会允许政府对公司的任何管辖”。

包括在印度打仗的兵,都是公司自己的雇佣兵,而不是英国政府的军队。

但给资本无限的权力,结果就是吃人不吐骨头,彻底玩崩,最终不得不政府监管。

大顺这边,谁也不敢喊类似于的东印度公司成立之初的口号,那除非是活得不耐烦了。

对英国政府来说,做的是“花一百五十年时间,将一个完全不受政府监管的东印度公司、变成一个政府和董事会双重决策的公司、再到完全废掉东印度公司”。

而对刘钰来说,要做的是“花足够的时间,将大顺这边完全官办垄断的形式,‘退化’为政府和董事会双重决策的公司”。

这是两边不同的国情所决定的。

以英国的国情来说,政府一开始就要政府监管,会把商人都吓跑。

英国之前管的太少,管的太少的结果,就是资本的短视和窒息操作。

以大顺的国情来说,朝廷一开始就只是政府监管,会把商人都吸引来。

大顺之前是管的太多,管的太多的结果,就是民间资本的活力根本激发不出力量。

因着国情不同,英国要做的,是“抓”;而大顺要做的,是“放”。

朝廷“放”的这个姿态,对商人来说,非常重要。

大顺的商人,从未奢望过关系到军政的南洋问题,他们可以“公司不受政府的任何监管”。

所以这个英国花了130年时间才终于完成、让董事会相当不满、让股东们极为愤怒的监管政策。

在大顺这边,却让潜在股东们兴奋不已,感恩戴德,真真感受到了朝廷这边的诚意。

第477章 谈定

除了抓与放的区别之外,大顺这边的南洋贸易公司,与西欧的东印度公司,还有另一个巨大的区别。

在英国东印度公司于印度收地租作为重要收入之前,英荷的东印度公司,基本上还是一个靠进口赚钱的公司。

整个东印度地区,毕竟不是非洲,欧洲本土的货物其实很难卖出去的。至少此时,不论质量还是价格,西欧商品除了军火,实在是没啥优势。

而大顺的南洋贸易公司,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以进口为利润目标的公司。

当然,目标也不只是简单的出口,而是以扩张市场为目的的。

英国工业革命之后,东印度公司就基本解散了。

除了东印度公司自身的问题外,主要还是与英国本土的经济基础不契合了。

当工业革命爆发,英国需要的,是扩大市场、是出口,有喊自由贸易的资格了,这时候搞垄断专营和把控进口原材料的东印度公司,迟早要死。

但大顺这边要组建的南洋或者叫西洋贸易公司,从现在开始,就要承担1820年英国政府的职责,向外扩张、扩大市场、扩张销路。

刘钰可以确定,短时间内,除了原材料外,进口基本没有能赚到钱的东西。

大顺虽不是法国,没有明确的“科尔贝尔主义”指导,但利润的引导下,这几年也逐渐开始搞一些进口替代的本国商品。

包括欧洲那边非常有优势的钟表等,虽然质量还是不如,但是广东、松江等地,已经出现了本地产业——本国的能凑合用,和根本没有,区别还是挺大的。

至少让大顺这个“只吃不拉的貔貅”,更加的难拉出来。

至于真正能赚大顺钱的东西,都是此时的“高科技”,比如航海钟。刘钰倒是希望大顺能白银外流,买一堆航海钟,问题是人家根本不卖。欧洲那边对出口管控非常严格,甚至连非常好的产毛的西班牙羊,都在管制名单里。

这种区别,或者说此时大顺和英国经济基础的区别,导致了这个即将成立的南洋或者叫西洋贸易公司,从一开始,必然是侵略性和进攻性极强。

他们就算主观上想当买办,客观条件也不允许。买办现在买一堆英国呢绒,不是把大顺的纺织业搞垮,还是能把自己搞破产。

这些客观条件,使得他们不得不具备极强的进攻性,对外扩张。

对大顺这些商人阶层的进攻性和侵略性,刘钰是很有信心的。不管是之前的有人就海商、没人就海盗;还是强买强卖、冒着炮击在日本走私……虽然都不是什么好词,但这都证明了他们的“开拓精神”。

所缺的,就是将力量与资本整合起来,以及朝廷在背后的巨大支持。

朝廷支持,就是所谓的“抓”。

现在刘钰用“放”,来坚定这些商贾的投资信心。

而“抓”本身,对大顺而言,这就是个根本不用强调的事。

所以,此时朝廷要“抓”,对这些商人而言,也算是一种信心来源。就像是当初跟着刘钰去日本、在下关海峡纪念因为走私而死的儿子的那些海商,问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在一定的时刻,他们最想要的一定还是朝廷亲自下场。

抓与放的均衡点,不好掌握。刘钰也没说自己就是朝廷这边的公司督办,但这些商人基本默认就是刘钰,所以的“抓与放”的这个均衡点,也是充满信心。

如此一来,刘钰见这些商人已经开始讨论朝廷居然要搞督办和董事会双重中心的组织结构,便道:“之所以我要先问问你们,到底多少年息,你们才愿意投钱。”

“便是因着前几年朝廷督办,这等于是朝廷给你们打的包票。到时候,若是拿不到这些股息,不说朝廷,我自己是要贴补的。否则的话,朝廷的信誉受损,日后想要做事就更难了。”

“你们再论一论。”

刘钰的信誉还是足够的,主要是因为都知道刘钰手里确实有些钱,而且至今为止也没对商人阶层搞各种欺骗。

他既然都这么说了,一众商人们心里也就更加有谱了。

桌上,几个商人小声道:“鲸侯既这般说,他的话还能不信吗?他的意思,我也听明白了。”

“如今朝廷的意思是要督办暂时监管,大权一把抓。这刚下南洋,驻军、巡查、缉私、准备货栈等等,这些都要钱。做生意,肯定是要投本钱的。”

“前几年,这本钱定是有些大。朝廷既派了督办,那便是担了责任,是有承诺的。如此,这几年的股息,当不会太高。”

“不过,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即便都知道日后赚钱,但……是吧?”

他这一个“但”,后面啥也没说,直接问了句“是吧”。

同桌的人都是商贾,哪里不明白他这个“但”后面想说什么。

无非是如今鲸侯在,说话肯定是算数的。

可将来呢?

再者说,若是将来朝廷一看非常赚钱,又反悔了,不准备把大量的利润让渡他们这些商人了呢?

过去,给朝廷当官商,是要交保证金的,而且也不是想退的。有时候不赚钱了,想退?那也得贿赂,比如当年帮着朝廷从日本买铜的一些人,不赚钱的时候想退就得把全部身家都扔进去。

所以,这个“但”的意思,便是说:道理我们都懂、前期要高投入日后利润高我们也懂。

但是,年息不能太低了。

万一,今儿答应了5%的年息,觉得前期投钱,少赚点很正常。

结果,六七年后,眼看着到了收获的时候,朝廷忽然反悔了,还要继续保持前几年的模式,照着答应的年息给钱,这就亏了。

这几个人琢磨了一下,伸出手势互动了一下,其余人看了看手势,思索一会,也都点点头。

手势的意思,便是“12%”。

按照每个月一分的利,年息12%。

一来,既是做生意,且准备做大买卖的,前期要投本钱,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

既不是借钱给朝廷,日后还要自己参与管理,真要做成了,日后肯定赚钱。

若是要的太多,叫鲸侯不好做、不敢做这个保,生意直接黄了,那也不好。

二来,便是不能定的太低,将来万一朝廷反悔,就按照12%的利,也将将好可以接受,不至于将来太肉疼。

朝廷这几年虽然积累的一些信誉,可是,长久以来的重农抑商政策,使得商人对朝廷还是心有隐忧的。

这一桌的人定下来后,旁边几桌也基本定下来了,每年十二个月,按照一个月一分的利,各桌得出的底线也都差不多。

最终汇总后,商人这边的代表便道:“鲸侯,我等又商量了一下。”

“我们都是生意人,前期要投本钱的道理我们也懂。既是这样,一年12%的息。”

“若是账目都公开,有些钱必须要投,前几年少拿一些,我们也不是不能明白,自是不用鲸侯贴补的。我们也不是那等全不讲理、只看银钱的人。”

刘钰点点头,又问其余人道:“这是你们基本都能接受的?”

“能,能。若真能如鲸侯所言,我们都接受。不敢说多,若要募集个千万两的股,我们这些人便也能做成。”

这里的人也不必藏富,多数人都和刘钰打过交道,也在对日的贸易公司里有股份,若说手里没钱,那便是哭穷了。

刘钰见众人报的价格,他基本上也能接受,便道:“不过,此事先不急。我虽是与朝廷作保,这件事也基本定了七八成。可真正做起来,还需一些时间。南洋还需多加整顿,我也要等一些消息。”

他这个要等的消息,还是欧洲那边的消息。

荷兰那边的事若是不成,好好的西洋贸易公司,就要变成南洋贸易公司了。

真要那样了,不说朝廷,便是刘钰,也不希望这些商人参股了。

那还不如朝廷去掉中间商,拿到全部的垄断货源的钱,该治理运河治理运河、该移民东北西北移民东北西北呢。

虽然也好,但比起西洋贸易的对外扩张,还是不够好。只能算是一旦事情不成之后的一个备选项罢了。

说罢,刘钰又笑道:“这所谓定了七八成,其中剩下的三两成,万一不成,这件事就算是没了。到时候,你们便是一分的利也得不到了,只能看着朝廷把钱都自己赚了。”

这么一说,顿时让那些商人们紧张起来。

刚刚给出12%年息的时候,确实有些不太满意。

可现在刘钰又说这事还有不成的可能,刚才的那点不太满意,顿时又成了对万一不成的担忧。

一众人尬笑道:“若鲸侯出面,这事哪有不成的道理?鲸侯莫要吓唬我们。南洋巨利,前朝便知。这荷兰人离了南洋,便是不与西洋人贸易,只说与国内、倭国贸易,亦可多赚不少。”

“江浙一带,谁人不知,便是中元节给祖先烧的锡纸,用的都是南洋的锡?却不知若是对西洋人的贸易成立公司一事不成,这南洋对国内的贸易,朝廷是怎么个说法?”

刘钰摇头道:“此等政策,哪是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对外是对外、对内是对内。内外有别,难就难在缉私这事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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