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58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误判的火炮射程,导致攻城出击的集结点选的过于靠前,集结过程中遭受了罗刹火炮的突袭,损失惨重。

靖国公袁岚的孙子当场被罗刹的炮弹砸断了腿,流血过多,不治身亡。

随后的炮战中,大顺的重炮还没来得及完全摧毁罗刹的火炮,皇帝军令如山必须十五日破城的压迫下,就发动了强攻。

在两道护城壕前的斜坡处,遭受了罗刹的交叉火力袭击,尸体把一段壕沟都填平了。

李淦终究是第一次出征,皇帝御驾亲征,在盛世之时,没有必胜的把握最好不要去。

现在,距离约定好的与喀尔喀蒙古诸部首领会面的日子越发接近,前线仍旧没有传来好消息,李淦真真是心急如焚。

增兵无用,根本无法展开,只能催促吉林防御使继续转运下游的火炮。

可又恰逢一场山雨,松花江水猛涨,沿途泥泞,加强前线的火炮也不顺利。

大帐内,几名军中实权派的老勋贵坐在军凳下,浑身着甲,一言不发。

靖国公袁岚已然六十八岁,常年驻守热河一线,压制漠南蒙古,先祖袁宗第;鄂国公李九思,祖上是人称小尉迟、万人敌的李定国,张献忠死后复旧姓,在刘体纯的斡旋下归顺抗清,也封了个如尉迟敬德一样的爵号,如今掌管京营操练;淄川侯谢无忌,祖上被满清称之为山东第一巨寇,曾活剐过孙之獬,如今出镇辽东,之前负责修建驿站。

刚刚经历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痛苦的景国公袁岚,手里捧着一本《旧唐书》,故意装作一副镇定的样子。

可那一篇《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列传》已经半个多时辰还没翻过去,手指摁住的位置正是惨烈的“石堡城之战”。

他很清楚,皇帝是第一次出征,这个时候,自己这些老勋贵就是皇帝的主心骨。若是也和皇帝一样焦躁不安,皇帝只怕会更加不安。

哪怕自己的嫡孙刚死,他也不能表现出任何的焦虑,只能用沉默来让皇帝安定下来。

许久,袁岚终于放下了那本《旧唐书》,起身道:“陛下请安坐。幸太宗之远见,武德宫必考几何测量之法,我军炮术不弱罗刹太多。罗刹虽拒堡而守,亦不可持久。”

“为人君者,当计天下,而非一城一堡之得失。况且这几日天气晴好,无有雨云。前线儿郎既已决死,此堡必下。”

李淦看了看这位刚经历过丧孙之痛的老臣,叹了口气。

见大帐内气氛沉闷,终于道:“卿等不需如此。罗刹人不过数千,非是当年萧太后之辽带甲数十万;朕也不是敢去封禅却不敢去前线的真宗,你们不必学寇莱公,做镇定之状以安朕心。”

“朕所忧者,非在此堡,而在之后。此堡纵然攻下,罗刹尚有数堡,又将如何?重炮转运不易,兵贵神速,务必要在冬日初雪之前攻入捕鱼儿海,否则罗刹一旦增兵,联络准噶尔部,又将如何?”

同样垂暮的鄂国公李九思起身道:“陛下所忧甚是。然如太宗所言,凡事当以辩证。陛下此番亲征,所谋者,喀尔喀蒙古。”

“喀尔喀蒙古,所忧者,准噶尔。臣于天朝、罗刹,依旧可为一方之主。可若被准噶尔击破,则必被收其众、夺草场。”

“以辩证之言,若罗刹联络准噶尔,则喀尔喀部非忠天朝不可,亦非全是坏事。”

“刘守常言:罗刹苦寒,又多征蒙古诸部从军,且信东正而非红黄教。喀尔喀部若非不得已,当不会投罗刹。”

“他虽年幼,依臣之间,守常非幼常,非夸夸其谈之辈,大有道理。”

这是老成之言,李淦心里也明白,可还是叹息道:“唐时,太宗时候,诸夷臣服,未有敢叛者;及至安史后,夷狄反叛、此起彼伏。前后迥异,何也?天朝甲兵自强,则夷狄服;甲兵孱弱,则夷狄叛。”

“如今朕欲定北疆之患,岂能全部指望罗刹与准噶尔给喀尔喀部的威胁?”

“此番必要展我天朝军威,威慑其众。《通鉴》言:畏威而不怀德,此言诚不我欺。”

“此番北上,一则定罗刹边疆;二则示威于喀尔喀部,若只成其一,未竟全功,日后北疆何宁?”

“就算喀尔喀部因为准噶尔的威胁归顺,西京乃我朝龙兴之地,岂容他人酣睡?准噶尔部必要除掉,除掉之后,喀尔喀部没了准噶尔部的威胁,难道就不会再转而投罗刹?”

“是故此战,一定要打的叫喀尔喀人震撼心服,数十年内不敢有异心。他们打不过准噶尔,准噶尔打不过罗刹,我军若是能大败罗刹,喀尔喀人自然清楚,该忠顺于谁,也才能延续当年太宗遗训,分封建制,众分其力,一如漠南模样,绝我天朝千五百年之北患!”

“现如今,木里吉卫城之战,精锐云集,重炮齐备,结果打成这个样子!喀尔喀部若来,会怎么想?罗刹人不过数百,甚至都非是罗刹精锐京营……”

眼看李淦越发急躁,袁岚起身道:“陛下,刘守常不是说了吗?如今西洋人攻棱堡,也是如此。十倍围之,重炮云集,也经常数月才下。他既知西学,所言必不虚。天下诸国围攻棱堡,都是这个样子,陛下又急于强攻,怎么会没有损失?”

李淦抚掌叹道:“问题就在这!你我听刘守常说过,知道西洋人攻棱堡也是这般模样。可那喀尔喀人知道吗?他们能知道西洋人攻棱堡也是这样难吗?他们看到的,只是我们大军云集,在数百罗刹府兵边军驻守的棱堡前抛尸千余。”

“你我知道底细,所看到的自然不同;可喀尔喀人不知底细,这就大不一样。如当年郑氏攻台湾,我军以为不过如此,万余人攻数百人且只能围困,以为郑氏孱弱不堪。如今真正经历过棱堡攻防,方知当年渡海攻堡之难。”

“故而道德言: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喀尔喀部,不过下士见识,只会大笑之,心生不屑,日后必埋反叛祸根。我等昔年尚且以为郑氏攻堡足见孱弱,又怎么能指望喀尔喀人明白这堡到底有多难攻?”

说到底,这一战终究是一场两个北亚列强在小势力面前打的一场表演战。既然是表演战,就要尽可能打的漂亮、打的好看。

这不是个“你行你上”的问题,喀尔喀人很清楚自己不行,但他需要知道大顺和俄国到底谁才真的行。

攻城略地,不是目的,只是手段。真正的目的,是表演军威给喀尔喀蒙古看。这和以往的战争目的截然不同。

朝中早就定下了北疆解决的大略。

必须要让喀尔喀蒙古彻底臣服,然后沿着漠北蒙古草原修一条驿站线,将来派精兵走这条草原北线直扑天山北麓。

南线沿着汉唐旧路,走河西走廊,形成两面包夹之势,才能彻底断绝祸患。

在北线修驿站,名义上是为了解决喀尔喀蒙古的大敌准噶尔,实际上则是为将来修好驿站、兵站控制漠北做准备。

喀尔喀人也不傻,修驿站、兵站的事,一直拖延着,因为他们很清楚,一旦驿站兵站修完,漠北诸部的命运和漠南那些人就一样了。

反正他们明白,大顺不可能允许准噶尔部把他们吞并,借此推诿,大顺一点办法都没有。

准噶尔一出兵,大顺就会帮忙。喀尔喀部暂时没有被彻底吞并的危机,也就根本不同意修驿站兵站的事,也不出力,更是阳奉阴违。

大顺又不可能真就“武德充沛”,撕破脸一点策略不讲,和准噶尔、罗刹、喀尔喀部同时开战,只能被这么恶心着。

除非这一场表演战彻底把喀尔喀部吓住了,让喀尔喀部明白谁才是漠北蒙古真正可以依靠的宗主。用一场对罗刹的表演战让喀尔喀明白自己几斤几两,才会心悦诚服忠心耿耿、出人出力去修驿站、兵站,彻底放弃摇摆独立的幻想。

只是现在看来,这场表演战并没有李淦想象的那么顺利。

帐内的气氛逐渐焦躁的时候,外面终于传来了李淦一直盼望的喊叫声。

“捷报!捷报!”

已经无法镇定的李淦等不及太监去拉开大帐,自己伸手拉开了大帐,远远看到一名骑手举着一面象征着胜利的蓝旗,不等马停下就从马背上跳下,高声呼喊。

“翼国公三子、殿前勋卫刘钰,破罗刹城堡,伏罗刹援兵,计斩首四百、俘三百余,复木鲁罕山卫城。罗刹王之螟蛉子被擒!”

第066章 认可

报捷喊功,又不是偷人家老婆,自不需要轻声压语。

那报捷的骑士恨不得把嗓子喊破了,生怕营中听不到。

哗啦啦……

一阵甲片的响动,行营大帐内的老勋贵全都站了起来。年纪大的还掏了掏耳朵,生怕自己听错了。

几个老将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眼神中都透出一股不可思议之色。

这是真的?

先不管这一仗对于战局的影响,如果这是真的……

无炮、无甲而攻城,以少击多,皆为上阵。

斩杀数百、俘获数百,更是抓了罗刹王的义子,是为上获。

按照策勋十二转的规矩,千人之战为一基、上阵为三转、上获为三转,斩首、俘将、破城另算。

略微一算,至少八转勋!

若是真的,待司勋郎中查验清楚无误,单单是这一战,这个刘守常就直接从无战功的勋卫转到了视四品的上轻车都尉?

十七八岁的上轻车都尉八转勋?

心下骇然的老将们纷纷起身,护为皇帝两翼,跟着皇帝出了行营大帐。

报捷的骑士一如报捷的规矩,单膝跪地,昂首挺胸,不是垂头双手托举捷书,而是左手高擎着报捷的蓝旗,右手将捷书平拖在胸前。

太监上前,双手接过报捷书,骑士这才放下报捷蓝旗,转为单膝见皇帝的军礼。

李淦没有看报捷书,他知道自己亲临前线,别说一个小小的勋卫,就是真正的公爵也不敢作假捷书。

“刘守常如今何处?”

“回陛下。刘大人复木鲁罕山卫城,伏击上游的罗刹援军,认为上游城堡必然空虚,正是一鼓而下之际。刘大人已带人沿江而上,直扑忽里平寨。”

“图!”

一伸手,太监立刻将一张地图捧了过来,几名太监展开。正是刘钰从白令那抢到的一份黑龙江流域的地图。

忽里平寨,在原版的俄文地图上自然不是这个名字。这里是后世的黑河,或者,叫海兰泡。

报捷的骑士回忆着刘钰的嘱咐,不等皇帝发问,又道:“刘大人言,罗刹人在北边最大的城是雅库茨克。北部出兵支援,必从雅库茨克出。”

“忽里平寨,在黑龙江与精奇里江交汇处。精奇里江自北向南,是黑龙江左岸最大支流,罗刹人若想南下支援,必要走精奇里江,顺江而下。只要攻下忽里平寨,则罗刹雅库茨克之援军,即成死援。”

“其二,忽里平寨向西,沿法别拉河而上,过小兴安岭四十里断岭,就是木里吉卫。如此可断罗刹人左右支援,以防罗刹舍其一而合兵固守。”

“其三,得忽里平寨,则松花江水师可直抵黑龙江上游。趁着东风水运粮草、兵员。即便冬日来临,以冰江为路、狗鹿雪橇为畜、联络部落、赏贡施恩,亦可保障后勤。”

随着这骑士的复述,李淦的手指在地图上挪动,旁边的老将也纷纷点头。

如今还未攻下的木里吉卫,距离忽里平寨的确不远,过了四十里的断岭山谷路,就是一条通往黑龙江的支流。

李淦见这骑士言语清楚,虽然只是转述,但能够说得这么清楚也算难得。

目光从图上挪开,李淦清楚自己的优势。

作为皇帝,有时候可能只是随口问一句将士的姓名,可能便会叫人感恩戴德,不下绝缨之宴。

制度下的极端不平等,造就了上位者施恩成本极低。

“你且起来吧。你是何人?现居何职?”

那骑士忽然转单膝为双膝,跪地叩首道:“回陛下……我如今白身,正是陛下恩德赦罪的翰朵里折冲府都尉之子,杜锋。陛下恩德,必不敢忘,唯有精忠报国,方可折陛下恩德之万一。”

李淦微微一愣,这样的小人物他本记不得许多。

可这件事刚过去不久,顿时想起来这是谁了。那个去抢劫“商队”被刘钰抓住准备逼他的府兵老爹赌一把的野小子。

“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你于边军中尚知苦学,可谓微知;知道耻辱而夺炮洗耻,可谓微勇。精忠报国之言,愿你力行,以知仁勇。”

“既有先前夺炮之功,赏。戎服一件、武弁一顶、赤帻一条。”

“谢陛下!”杜锋咚咚地在地上猛磕了几个头,心中欢喜无限。

他本就是个官迷,就盼着将来出人头地离开这戍边苦地,如今竟得了皇帝陛下的御赐,已然是高兴地不知东南西北,差点晕厥过去。

心中默念这皇帝的话,心想力行、力行,自是要力行的。

只不过……只不过刘大人叫我跟着那个西洋人学航海测绘之学,另辟蹊径,到底是学还是不学?如今陛下已知俺名字,又赏了衣服,还需另辟蹊径吗?

一边磕着头一边想着这些事,直到礼官示意他不必磕的时候,这才晕乎乎的跟着太监去领赏赐。

行营大帐内,李淦看过了刘钰写的报捷书和战斗过程,叫太监传递给营中诸将。

上面图文并茂,一看便懂。

“卿等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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