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47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蒙古人的时代,蒙古大汗也有一支俄国人的卫队,就驻扎在北京。

对于这种猜测,队伍里的俄国人喜忧参半。

有人认为如果契丹大汗允许他们继续信仰他们的正教,那么留在契丹当瓦兰吉卫队也挺好的。如果真的有丝绸的衣服穿、每天都有茶叶可以喝的话……

还有一部分人则认为,他们可能会被这些契丹人抓回到京城,脱光了衣服,屁股上黏上羽毛在京城里游街。或者像是奥斯曼苏丹一样,把他们阉割掉,作为宫廷宦官。大部分人对这种可能都挺恐惧的,不过也有一两个人认为这样也好,他们是阉割派的信徒,认为生育本身就是原罪,阉割了可以终止罪恶,死后能够去天堂。

对那个广袤而有着富庶传说的中国,这些俄国人只能用他们接触过的奥斯曼人、蒙古人去猜想他们将来的生活。

切里科夫对这些传言将信将疑,一直在找机会逃跑。每天拉屎的时候,他都会观察这些附近的情况,看守们只允许集体行动,想要逃跑的话,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队伍里的人不能够信任,在这种被俘的环境下,每个人都隐藏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切里科夫能够看透想法的人,只有那个棕色头发、叫米哈伊尔的海军实习生。

这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很有精神。

平时在船上就很勤快,晚上也会抓紧一切时间学习各种数学技巧,能够熟练地掌握六分仪的使用。

即便在被俘后,这个小伙子依旧每天笑着面对生活。

他说,一个不会笑的人,一定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探险家,垂头丧气的人不敢面对苍茫的大海和看不到尽头的海上苦旅。

小伙子相信,毕达哥拉斯定理在彼得堡的学校里是正确的,在契丹人那里也一定是正确的。这些契丹人并不是野蛮人,他们会使用火枪,也懂得测绘,不是蛮族,等到战争结束会把他们释放回去的。

这个小伙子每天都会缠着切里科夫,询问一些绘图学上的问题。确信有朝一日回去后,女皇陛下还会组织新的探险,那时候他的可以成为正式的绘图员了。

这是个乐天派,在那些无尽传言的恐慌中,就像是阿尔汉格尔斯克极夜后的太阳一样,总会给人带来暖烘烘的希望。

他的年纪最小,队伍里的人都很喜欢他。有时候大家垂头丧气认为自己要被阉割的时候,小伙子会唱一些哥萨克的歌来振奋一下大家的精神,或者讲一些在彼得堡上流社会的传说:彼得皇帝在少年军里被同龄伙伴罗莫丹诺夫斯基公爵训斥的故事。就像是他是某位大人物的私生子一样,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故事。

今天和往常一样,切里科夫在这里等着水沸腾、米哈伊尔在旁边给人讲一些彼得堡的趣闻,过一会儿小伙子就会来请教他关于墨卡托投影的一些细节。

分到的茶饼子刚刚扔进了水壶,切里科夫就被一个声音叫了起来,听到翻译的话后,很不情愿地放下了茶壶,跟着翻译一起进了帐篷。

帐篷里,刘钰准备了一壶酒,几块咸菜。切里科夫闻到了帐篷里的酒味,喉咙不受控制地吞咽了一下,内心却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眼前这个魔鬼一样的年轻人。

刘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杯酒下肚,切里科夫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刘钰也问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都不是什么秘密,切里科夫认为这些问题如果能换一些酒精是值得的。

之后的一段日子,切里科夫每天都会被邀请到帐篷里喝酒。问的问题也都是一些关于西伯利亚或者鄂霍茨克的探险事情。

过了乌苏里江后不久的某一天,切里科夫正准备继续像往常一样去帐篷里喝酒的时候,几个看守的士兵忽然冲进了这一行被俘的人种,把棕头发的年轻人米哈伊尔抓了出来。

刘钰嘴里说了几句切里科夫听不懂的中国话,翻译跟在后面大声地翻译道:“米哈伊尔·彼得洛维奇·捷列金。因有人举报你准备逃亡,并且有煽动他人逃走之罪名,兹决定实行枪决。”

手里正拿着一本彼得一世编纂的《测量学的艺术》的米哈伊尔还没来得及叫喊,两个士兵就把他拖走了。

就在营地的附近,一个拿着一支缴获来的图拉燧发枪的士兵对准了他的脑袋,随后就是一声枪响。

队伍里所有被俘的俄国人愕然地看着远处还在抽搐扭动的尸体,随后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切里科夫。

刘钰对这种目光很满意,装模作样地用左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严肃地告诉这些被俘的俄国人。

“你们是被抓获的、没有通关文书私自携带武器进入边境的罪犯。罪行并不严重,你们将来可以被释放。但是,这里已经接近你们的堡垒,私自逃跑是绝对不允许的。如果有人逃跑,可以选择举报,由此可以减轻一些刑期,甚至有酒精作为奖励。”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了几个士兵看押着这些俘虏,在地上挖了个坑,将米哈伊尔的尸体埋了进去。

挖坑的时候,有个俄国俘虏靠近到切里科夫的身边,忽然一晃肩膀,胳膊肘狠狠地撞在了切里科夫的胃部。

“犹大!”

“呸!”

“像蛆虫一样恶心。”

“契丹人给你的酒,留着给你妈洗洗下面吧,你妈在彼得堡的妓院里染上了梅毒。”

不知道谁谁先骂了一句,正在挖坑的几个人轮番冲了过来,看押的士兵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这些人拉开。

切里科夫捂着剧痛的胃,嘴角抽搐着,蹲在地上。看着坑里面脑袋被铅弹打的模糊的米哈伊尔,听着耳边的骂声,握紧了拳头。

这一夜,切里科夫没有和其余的俄国俘虏在一起,而是单独在一间小帐篷里。

帐篷里没有看守,刘钰给他留下了三样东西。

一皮囊酒。

一支图拉厂生产的、被刘钰缴获的决斗手枪。里面装满了火药,铅弹只有一颗。

以及,一根用来束发的簪子。

切里科夫一夜没睡。

喝下了全部的酒后,手一直在簪子和手枪之间徘徊。

天将要亮的时候,切里科夫终于伸出手,解开了自己脑袋上的骠骑兵样式的发辫。

他并不会束发,但还是学着那些看守士兵的模样,将解开的发辫在头上胡乱地缠了缠,用牙撕下了一块衣服上的布料绑住。

最后的犹豫后,终于把那根簪子插到了自己胡乱挽起来的头发上。

第054章 全员赌棍

切里科夫拉开帐篷的时候,东方升起的红日有些刺眼。

太阳每天都会照常升起,不管你昨天承受了多少痛苦。他这样想着。

一只早起的蜜蜂围在他的身边嗡嗡,习惯性地一甩头想要用发辫赶走这只蜜蜂,却没有了之前那种熟悉的、甩动发辫的快感。

摸了摸头顶上胡乱扎起来的发髻,切里科夫冲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虔诚地画了一个十字。

营地外的江面上,那艘探险队的船已经升起了帆,几匹马套着绳子,准备又一天的路程。

远处的刘钰和往常一样,在那用柳树枝刷牙。他只刷牙不洗脸,因为脸上的油污可以保护一下皮肤,不至于风吹日晒到皲裂。

趴在水边漱了漱口,回头就看到了活着的切里科夫。刘钰冲他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自顾自地离开了。

骄劳布图跟在刘钰的身后,想着昨晚上发生的事,皱眉呸了一声道:“我还以为这厮肯定会自杀呢。”

“卧槽你能盼着点好吗?我费劲巴拉的,不是为了让你看一场英雄谢幕的戏的。人家枪打不着火、发辫缀的颈子疼,不行吗?”对骄劳布图的呸声,刘钰颇为反对。

“大人难道不怕他诈降?当年巫山伯马世耀也是诈降多铎,若不是信被截获,当日潼关……”

“得了吧。夫英雄者,之所以被人歌颂,是因为少。哪有这么多坚贞不屈的人?一会儿你去他的帐篷看看那皮囊酒是不是都喝了。要是都喝了,就是真的不想死。要是没喝,或许可能是假意归顺吧。”

“再一个,你不懂罗刹人。假意归顺日后反正,不是他们的思维方式。真正的圣徒,是做圣愚,死在建成人间天国的路上,哪怕自己的尸体被人遗忘、被野兽啃食。这个人间天国可以是人间天国,也可以是某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祖国母亲?比如别的什么,任何奇怪的目的。”

“这个切里科夫第一选择是舍了命去试图逃跑,最好是途中被野兽啃伤、奄奄一息,叫人堕泪,把情报送回去。过程很重要,越危险、越苦难,内心越爽,精神就先入天堂了,但假意归顺借机逃走会让这种爽感消失,不会考虑的。第二选择是自杀。这两个选择他都没选,那就是要好好活着了。”

骄劳布图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朝着切里科夫的帐篷走去,片刻后回来道:“酒都喝了。”

“那就是了。喝了那么多酒还没死,以后也不会死了。第一次想自杀很容易,第二次就难得多。这人你可看住了,我有大用。只要其余人还活着,他在罗刹就已经死了。魂儿死了,他又没自杀,那是真的不想死。”

“大人是要诈开罗刹人的城堡?”

“哈哈哈哈……你是说书听多了吧?哪这么简单?不过多做准备,总不会错的。咱们这功劳,可不容易得。”

说话间,远处江边疾驰而来了一名骑手,正是刘钰之前派回去的人。两个人赶忙迎了过去。

看着皇帝批复的那句话,刘钰皱了皱眉。

“这么快就回来了?陛下銮驾如今何处?”他还琢磨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呢,看着样子皇帝居然没在京城?

这是要去前线微操?

“回大人,我去的时候,已在吉林船厂。”

“就这一句话?”

“陛下并未再说什么,倒是问了问杜锋的事。给翰朵里的杜都尉也降了道旨。”

“说的什么?”

“自古罚罪,论迹不论心。边军巡边,其有罪乎?”

一旁的杜锋听到这句话,长松了一口气,脸上不动声色,心想刘大人你这点小心思,可是被陛下看透了。陛下说的大有道理。自古罚罪,都是论迹不论心的。论迹,我又没劫到;论心,我还说我就是为了巡边呢,以为你是走私贩子呢。

可再想想之前刘钰说的“前途”问题,心里又犹豫起来。

之前自己的赌注能押上的太少,本来既犯了罪。

可现在,皇帝陛下似乎是赦免了自己的罪行,金口玉言,自己再跟着刘钰干,这赌注要押的可就大了。

赌?

还是不赌?

旁边的骄劳布图也琢磨着这两句话,品了半天,小声问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略有些失落。

这一路跟着刘钰,看得出刘钰对罗刹人很了解,若是真有心干一票大的,或许真能干成。

若是干成了,那可是大功一件。

如今陛下回了这么一句话,实在让骄劳布图捉摸不透,这是不准的意思?

身后有余忘缩手、待到无路想回头。可不就是在告诫刘大人不要太贪,适可而止?

但这东西就像是和弟兄们推牌九啊,万一赌赢了呢?

刘钰歪头看了看努力保持神色不变的杜锋,问道:“乐坏了吧?没事,笑吧。”

杜锋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朝着西南方皇帝大概的位置咚咚地磕了三个头,好半天才站起来。

“陛下宽容慈仁。我日后一定……”

大发忠心壮志之词的话才说一半,就被刘钰摆手制止了,说道:“得,你在这说,陛下也听不到。精忠报国什么的,事儿上见吧。”

“如今既是陛下免了你的罪,你也算是解脱了。不过咱们的大事,你就没法做主了。”

“老舒,你带人在后面慢慢走。到了江口汇流出找一处小湖,把船舶好。记住,一个罗刹人都不能逃走。我和小杜这就去翰朵里卫城。你也尽快回去。”

骄劳布图心中一喜,试探着问道:“大人的意思,这事还有转机?”

“陛下要是真不让干,你觉得我有多大的胆子?”

骄劳布图心中一琢磨,笑道:“那是了。好,大人这就去吧。时间也不早了,再拖一阵就要来雨季了。”

拱手作别,刘钰和杜锋挑了几匹还算壮实没有被拖垮的马,带了十几个人,在马背上绑了两只桦树皮船,沿着江边朝着翰朵里卫狂奔。

马背上的颠簸很有节奏,很适合思考。

刘钰琢磨了一下皇帝的话,觉得皇帝的用意再明白不过了。

赢了,那就是皇帝洞察明见,信任前线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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