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顺1730 第461章

作者:望舒慕羲和

“那些传说和故事的背后,一定有几百甚至几千失败者。只是人们并不传诵失败者的故事,只觉得成功的传奇。而且,公司也不喜欢宣传那些失败的下场。”

“你父亲动用了很多关系、送了很多钱,才给你谋了一个在中国商馆工作的机会。你要知道,一旦这一次人员招满了,可能很久才会出现空缺。中国这边的环境,比起印度强太多了。你没有在那里生活过,不知道热带的恐怖,有很多难以料想的疾病。”

克莱武从看到王家海军的舰队被迫下旗之后,就已经打定了想法,只是顽皮地用一种无所谓地态度说道:“那也好过在这种地方平淡地过一辈子。我会找机会去印度的。我父亲既然把我送到了公司,那是已经对我绝望了。我想,他不会在乎我在中国还是在印度的。”

老约翰摇摇头,心想这孩子没救了。如果你父亲真的不关心你,怎么可能把你送到中国?公司难道缺愿意在这种有秩序的地方工作的职员吗?

但十六七岁的孩子,说太多也没用。老约翰想着,或许去了印度,过了几年,就知道还是这里好了。就像是每一个叛逆的孩子一样,只有挨了社会的毒打,才能知道父母的那些废话有多有用。但在经历过之前,那些只能是废话。

“如果你真的想去印度,那也容易。来中国商馆很难,去印度还是很简单的。那里一直缺人。但是,这件事我是不会去说的,否则我没办法和你父亲交代。”

克莱武心道谁要你负什么责任了?这是我自己的打算。不过既然去印度更容易,那就简单了,我自己去说就行。

说完,又看了看已经被引领入港、消失在了伶仃洋海面上的舰队残影,心想连王家海军的舰队都要下旗的地方,可真不是一个能够出英雄和传说的地方。

……

下了旗的百夫长号在九龙半岛的军港处停靠住。

在两侧炮台的威胁下,这里的确不能出英雄和传说。

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百夫长号,可谓航海史上的传奇,称其船中龙虎,亦不为过。

但现在,依旧老老实实地蹲在炮台指向威胁下的军港。

在军舰中,百夫长号只是一艘六十炮的战列舰,在英国海军的序列中都排不上号。

但若干年后,人们可能都不会记得此时英国那些百炮的主力舰是什么名字,却一定还记得老迈的百夫长号。

那个没怎么上过学、却击败了牛顿、伽利略、逼的欧拉感慨自己算三体问题看月亮浪费了三十年人生的木匠哈里森,做出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可以确定知道自己在哪里的H1航海钟。而航海钟的第一次出航测试,三年前搭乘的就是这艘老迈的百夫长号,只不过那时候的船长不是乔治·安森。

凭借这个任凭海上风浪、炎热、潮湿、颠簸依旧保持走时准确的航海钟,人类可以通过钟表上的伦敦时间,对比看太阳算出的本地时间,算出经度,从而让人类可以在地球的任何角落,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东西方位。

可以说,格林尼治天文台能成为本初子午线,为世界制定经纬度的规则、后世所有世界地图都要遵守这个经度分法的源头,都可以追溯到这艘老旧的战舰上。

对航海史来说,哥伦布是第一个完成环球航行的。而百夫长号,是第一个完成军舰编组舰队环球航行的,开启了真正的海上的大争之世、意味着纵横七海不再是一句玩笑话。

后世的维生素C治坏血病也和百夫长号有极大的关系。历史上乔治·安森的舰队带了1980人出航,回到英国后就活了185人,基本都死于坏血病,这件事极大的震惊了英国海军,百分之九十的死亡率实在太过吓人,那一年导致水手强征都出现了困难。当时是海军军医的詹姆斯·林德也目睹了百夫长号归来的惨状,最终在几年后找到了橘子柠檬。

这是人类航海史上里程碑似的一艘船,不考虑背后那些殖民者的龌龊,无论如何这是一艘数万年后哪怕人类飞出太阳开启星际时代,依旧会记住的船。

而现在这艘船,下了帆,降了旗,在炮台的注视下毫无抵抗之力。

褪去那些科学的光环,这只是一艘英国海军准备用来交战的战舰。

隆隆的礼炮声中,英国军官生们在甲板上列队,静候刘钰等人上舰。

前提是他们不需要如同停靠广州的商船那样下跪迎接,只是单纯的军方交流。

一脸不满觉得受到了侮辱的乔治·安森将刘钰等人迎到了船长室,法扎克莱就像是穿花的蝴蝶,穿针引线地介绍了一下登船会面的彼此。

“这位是英国王家海军的乔治·安森准将。”

“这位是大顺的西伯利亚侯爵,枢密院副使刘钰。他旁边的是大顺南方海军的舰队长米高、副舰队长杜锋。”

“这位是法国东方公司高级职员、本地治里的法军指挥官杜普莱克斯。”

既然只是军方的交流,对方也下了帆、降了旗,还是按照海上的规矩,伸出右手握了握,以证明自己没有把右手的食指扣在扳机上。

船长室的模样和大顺军舰上的差不多,都是铺满了各种各样的海图。

圆规、三角尺、象限仪、六分仪等奇奇怪怪的仪器,堆积在桌子上。

唯一不同的,便是船长室的上部,用沉重的铁链小心地挂着一口巨大的铜箱子,大约一米多高、一米多宽,上面的钟表在滴滴答答地走动。

和刘钰一起来的军官们看到了熟悉的船长室,也注意到了不熟悉的这口大的铜箱子,颇为好奇地看着这个仔细固定好的箱子,终于认出了这是一口钟表。

历史上,哈里森的H1航海钟,并没有第二次跟随百夫长号测试、进行环球航行以便得到更充分的证明。

因为百夫长号要从南美绕到菲律宾,一路上基本没有补给,王家学会的人担心出什么意外。

但这一次,航海钟还是被安放在了百夫长号上。

既是因为大顺这边睡醒了,居然开始与各国进行外交,英国有足够的信心在中国获得充足的补给。而得到了航海钟的袭击菲律宾的舰队,也会如虎添翼,历史上乔治安森的舰队在南美算错了经度,直接报销了三分之一的船,大量的水手因坏血病而死。

也是因为支持哈里森的哈雷,觉得自己大限将至。而下一任格林尼治天文台的台长,是测算光速的布拉德利。此人在经度之战中,是一个“月相法理科派”,而不是“机械钟表工科派”的,所以哈雷希望自己死前利用仍是台长的机会,将他认可的“机械钟表派”的希望送上船,完成一次环球航行的测试。

刘钰猜到了这可能就是他一直眼馋的的航海钟,不禁微微感叹。

自己这一次去欧洲,除了当搅屎棍之外,最大的目标就是趁着“俄国政变、新党旧党一起清理德国人”的机会,去“三顾茅庐”,把俄国科学院的那几位大佬弄到京城即将开办的中华科学院里。

长远看是为了打下日后俄苏一样的数学底子;近期则是为了把欧拉这样的大能请来完善“月相法”,搞出天文年历,靠数学来算经度。

毕竟,他知道大顺最大的弱项就是精密机械加工,大顺此时真的做不出航海钟。

但终究,在制霸七海的先决条件“经度测量”上,英国人走在了前面。即便自己这一次顺利地利用了俄国清理德国人的机会,带走那几位大能,恐怕也至少要晚十年了。

心里明白大顺现在架子看起来大,但在“形成体系自发前进”这一点上,差距还是不小。好追的海军陆军大炮火枪倒是容易,不好追的科学氛围、精密仪器、理论科学这些东西,差距还是不小。

但这时候是在英国船上,他即便心中无限羡慕,却也只能把目光挪开,只装作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

乔治安森注意到了这些人的目光,刚刚被大顺的74炮舰指着逼压下的屈辱,似乎也找到了一个以牙还牙的方向。

看到刘钰将目光挪开,乔治安森便用一种相当不满的语气道:“侯爵先生,王家海军的军舰,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刘钰暗自皱眉,心道这也是个娘儿们,要不你在海上就拒不降旗直接开战、要么干么之后就别再谈这个。

冷笑一声道:“如果是天朝朝廷向你们发出的邀请,你们的军舰当然可以升旗入港。但朝廷从未邀请过你们的军舰前来。怎么,看来你对降旗入港很不满?”

“那好啊,是不是我也可以带着军舰前往泰晤士河口,不降旗不汇报,直接入港?”

乔治安森挺直了身体,用一种不屑的语气道:“恕我直言,侯爵先生。贵国的军舰,到不了泰晤士河口。或许,商船可以,但齐装满员的战列舰,能够从这里抵达泰晤士河口的,如今全世界只有我们王家海军。”

第256章 一战前夜、命运的交汇(六)

“航海,是一门科学。而显然,我们英国走在了前列。”

自豪地说完,伸出手指向了那台挂住的航海钟道:“这是我自信的源泉。这口钟表可以任凭海上的颠簸,走时准确。贵国并无这样的技术,距离军舰去往泰晤士河口,贵国还差得远。侯爵大人不想要参观一下吗?”

就像是一巴掌打在了脸上,刘钰咬着牙暗骂一句,深吸一口气昂起头,自负地说道:“看亦可,不看亦可。谅这也不过是个钟表而已。”

“能不能去的成,那是我们的事。你既这么说,那这样吧,你升帆、升旗。开出来,直接强行泊靠。”

“外交既是对等原则,那我去英国的时候,也是如此,带着舰队直闯泰晤士河。无非一死,我若死了,中英开战便是。”

被人用航海钟打了一巴掌的刘钰,只好拿出外交手段里最流氓的策略,无耻的以势压人,小事化大。

他本身就对乔治安森没有什么好感。而他身处的这艘船,对中国人而言,实在是有些别样情绪的。

这艘船对一个中国人而言,实在是要有些别样情绪的。

原本历史上,对中国来说,百夫长号是第一艘抵达中国的战列舰,强闯伶仃洋、泊靠广州,完美不懂尊重为何物。

对中国人来说,百夫长号的舰长乔治·安森,是英国辱华第一人,也是英国鼓吹对华开战的第一人。

此时法国有坐在家里瞎编“日本之所以不和欧洲各国贸易,是因为欧洲商船雇佣了狡诈的中国船员”的孟德斯鸠;英国有这位未经允许就在广州泊靠,导致当地官员的极大敌意,回国后就鼓吹对华宣战的乔治·安森。

其实刘钰很不理解乔治安森这种“自信”到底出于哪里,哪里来的勇气。

即便满清再废物,但就英国此时海军后勤局还没成立、近2000人的船员坏血病能死的就剩不到200个、横渡大西洋远征个牙买加能把6000人的部队到岸就减员三分之一的水平,如何敢生出开战的想法?

就此时一年投送能力有限、没拿到印度的水准,东亚以及东南亚,哪怕有一支三分之一个丹麦水平的海军,都能把马六甲大门一关。

况且自己已经把海军的架子搭起来了,比百夫长号更大、炮更多、跑的更快的战列舰正怼着乔治安森的脸,这人为何还是这么傲慢?

真的是在加勒比、印度、非洲这种地方惯出来的臭毛病?

一旁的杜普莱克斯明显听出了刘钰语气中的不满,心想这可是一个诋毁英国的机会。

正要说点什么,刘钰却先问道:“杜普莱克斯先生,难道英国在欧罗巴也这样?”

杜普莱克斯心道当然不,英国军舰要是敢进法国港口不降旗,直接就被击沉了,可没这么善良还允许泊靠。当年在广州挨打,不就是因为没有避让吗?想要英国尊重,就得和他开战。当年在广州被我们的水手打了之后,英国人在广州会自然地避让我们的船。

但明知如此,他却不说,而是热火添油地拱了一句火。

“侯爵大人,英国人总是妄图当天子,要让普天之下,都用英国之法。英国人说什么,什么就是合法的。他们一贯如此。”

杜普莱克斯这话在乔治安森听来,也没什么,反倒像是在夸奖英国有雄心,有当世界霸主的壮志。

但一旁东印度公司的法扎克莱,听到这句补刀的话,吓得脸都绿了。

这话在别处说就是句普通的话,可这里是伶仃洋,是在王化之内。

这话真要是传到宫廷,是要出大事的。

可法国人拱火拱的极为到位,他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这话杜普莱克斯用的是汉语说的,跟在刘钰旁边的军官们顿时怒极。

刘钰也没想到法国人拱火的水平这么高,这时候无论如何也得做出一个态度。

回身跟馒头道:“告诉舰队,撤走。让他们扬帆、升旗,直接入港。告诉炮台,不准开炮。我这人最讲理了,公平、对等,我正好也想直接强闯泰晤士河口呢。无非就是一死,开战呗,难不成陛下还能白白看着我被英国人打死?”

“是!”

后面上舰的军官立刻转身,就要按照刘钰的命令执行。

法扎克莱心里暗骂了一句“流氓式的外交”,觉得此人真的是毫无廉耻。

英国海军当然不怕开战,就凭中国连个半途的海军基地都没有的水准,活着抵达泰晤士河的战舰能有几艘?

可这是打仗看谁打的赢的事吗?

大顺固然威胁不到英国本土,可是东印度公司能放弃对华业务吗?

今天闹成外交事件,消息传到欧洲,当天晚上阿姆斯特丹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股票就要飞升。

再加上虎视眈眈的丹麦瑞典葡萄牙西班牙等国,都渴望垄断对华贸易。

况且,大顺的确没法登陆英伦,但刘钰身边就站着一个法国人。法国既不缺人,也不缺技术,只是缺钱。但大顺缺钱吗?

顺固然去不了泰晤士河口,可英国也没法把王家海军的全部主力拉到亚洲来。

大顺可以支持法国、西班牙。

英国支持谁来打大顺?

朝鲜,还是越南?

法扎克莱连忙跪倒在地,如同面见广东节度使时候的娴熟,拜道:“大人不记小人过,还请大人原谅。我们保证,以后在天朝领地内,一定遵守天朝的法律和制度,绝对不会有半点违背。”

一边说着,一看试图拉站在那的乔治安森一起跪下,但乔治安森不为所动,秉持着所谓的军人的荣耀。

法扎克莱心道海军的这群人都是蠢货,连声道:“侯爵大人,他只是个军人,没有来过中国,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请您见谅。英国会严格遵守贵国的法令,恪守海关和港口泊靠的种种细则。我可以向您保证,绅士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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